楔子
盛夏的北京城。
虽然此时正值炎炎夏季,位于北海公园的九龙壁前却依然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绚丽的阳光下,九龙壁似乎被镀涂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辉,巨龙仿佛就要冲破雾霭,飞腾之势跃然壁上。万缕金光在龙身上闪耀,龙身抖动,昂首摆尾,盘绕弯曲,在海波上翻腾,在流云中穿行,犹如真龙再现,宛然如生。
“刘璃,快给我在这里拍一张!”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个男孩迅速的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抢占了个有利的位置。这男孩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黑发黑眼,清秀灵动,在阳光下犹如一颗透明的露珠。
“等等,等等!”被叫做刘璃的女孩刚拿起相机,就被周围的游客挤得往前冲了几步,手里一滑,相机就直直的飞了出去。
还没等刘璃反应过来,那男孩忽然条件反射的伸出双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接到那个相机。
“刘钥,你的反应神经真的不像人类哦,好敏捷哦。”刘璃讨好的笑了笑,伸手去接那个相机。
刘钥把相机交给了她,还顺便瞪了她一眼,“我看你的反应神经也不像人类的,这么迟钝。”
“哎……有这么说你老姐的吗。”刘璃抬手就给了他一下。
“哇,老姐,你知不知道你很大力啊。”刘钥郁闷的揉着脑袋,无奈的看着眼前的这个清新明媚的女孩,刘璃,他的老姐,今年芳龄十八,名牌大学历史系在读的高材生,最大的爱好恐怕就是欺负他。
“很大力吗?”刘璃无辜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好像只是轻轻一下而已……
“看,天空怎么会变成这个颜色了?”一声惊呼从人群中传来,刘璃抬头望向天空,不觉心中大惊,原先一碧如洗的蓝天转眼之间竟然变成了浓艳的赤红色,如血,如荼,如火,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妖诡。刘璃刚要回头,只听人群中传来更多的惊呼,她感到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的震动,地震,莫非是地震?这是她在惊惶中想到的唯一可能。
“刘钥!”她大喊一声,想去拉住弟弟,却被惊慌失措的人群冲到了另一边。大地震动的越来越厉害,连四周树枝上的叶子都被震落无数,游客们纷纷东摇西晃,惊慌失措的找寻着就近的支撑物。没过多久,震动忽然停止了,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刘钥!你在哪儿?”刘璃大声喊着,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困惑。怎么好端端的会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她不由分说的拨开人群,急切的寻找着,却到处不见弟弟的身影。
“天哪,你们看!九龙壁上的龙……”听那声音显然是被吓到了,刘璃的目光掠过九龙壁,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壁上的九条龙竟然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今天的怪事——未免太多了。
“你的弟弟,他已经不在这里了。”一个温润的声音从刘璃的身后传了过来,她心中一惊,忙转过头去,只见一位身穿柳色长衫的男子正微笑着看着她。
丝绸般顺滑的紫色长发,墨玉般的深邃双眼,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犹如三月里随暖风在湖边丝缕摇曳的一株春柳,容颜赏心悦目,气韵睟质如玉。
只是——他为什么穿着像古装的衣服?
“我的弟弟在哪里?你知道他在哪里吗?你又是什么人?”刘璃很快收回了自己惊艳的目光,现在这个时候,弟弟的下落比眼前的美男更重要。
“姑娘,你的问题还真不少。”他淡淡一笑,“在下相柳,是南斗六星君中主管第五天枢宫的度厄星君。”
“什么!”刘璃倒退了两步,她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盯着眼前的这个美男,刚刚他说了什么?南斗六星君?度厄星君?这个称呼……
“你,你是神仙?”她结结巴巴的问道。
相柳轻轻点了点头,望了一眼九龙壁,微微叹了一口气,“龙之九子还是难逃此劫。”他扫了一眼刘璃正在抽筋的脸,又接着说了起来,“这九龙壁上的九龙,分别是龙之九子,嘲风,璃吻,睚眦,蒲牢,淑图,霸下,狻猊,狴犴和麒麟。第一天府宫的司命星君算出他们有此一劫,所以特地让我来帮忙化解。”
“我越来越糊涂了。”刘璃一脸困惑的摇了摇头。
“龙子,即天子。龙之九子忽然消失,它们所对应的金,木,水,火,土,罗睺,计都,紫炁和月孛九星会偏离各自的轨迹,也就是说,九曜星庇护下的九位天子也会同样遭受此劫。”相柳耐心的解释着。
“此劫?你的意思是说九位天子的命运会改变吗?”她总算是有点明白了。
“不错,这九位天子有的会因为意外的改变而成不了天子,有的会在登基后遇到劫难。他们分别在历史中不同的时代里,如果他们的命运改变,九曜星混乱,历史也会随之改变,那么现在你所看到的一切也许会全部消失。”
“你是说——现代的一切会消失?”她的心里一紧。
“或许。”他微微一笑。
“可是,你和我说也没有用啊,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如果你真是神仙,就请拜托帮我找找弟弟吧。”她对他的话也是半信半疑,这种匪夷所思的神奇事件好像只在电视漫画上看到过,不会有那么凑巧吧?
“可是——只有你才能改变这一切。”他的话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在她的头顶炸开。
“我?”她干笑了一声,“神仙大哥,你太看得起我了吧。我一个普通女孩子,还担不起这种拯救世界的重大使命,我既不是咸蛋超人,也不是美少女战士,这个玩笑似乎有点开大了吧。”就在她无意中往四周瞥了一眼的时候,心中又是一悸,刚才还是热闹非凡的景点里,现在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所有的人,仿佛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刘璃,其实你的弟弟……”他欲言又止。
“我弟弟怎么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对不对?”刘璃心里又涌起了一股焦躁,不知为什么,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弟弟也随着九龙之子之一回到了其中的一个朝代,所以刘璃,如果要找到你的弟弟,唯一的方法就是回到九位天子所在的时代,纠正他们各自偏离的命运轨道,当九龙之子全部回来的时候,也是你弟弟归来的时候。”相柳的嘴角微微上扬,笑容中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意味,“所以,你没有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她脸色发白,身体微颤,一时之间实在不能消化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因为——是她选择了你。”他弯下了身子,紫色的长发轻拂过她的脸,“刘璃,你决定了吗?”
她?她又是谁?刘璃犹豫了一下,脑海中忽然闪过弟弟的笑脸,心里一痛,看来,不管是真是假,她都没有选择的余地了。“那么,我该怎么做?”
相柳对她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你先回家去,我会在你入梦的时候送你的灵体去第一位龙子嘲风所在的时代。”
“入梦?灵体?”她不解的看着他。
“不错,只有你的灵体回到那个时代,你的肉身依旧留在这里,我会选择一个适合的人让你的灵体附身,方便你办事。记住,梦中一个时辰,相当于那里的两个月,一晚上的时间,对你来说想必是足够了。”
“可是我要怎么回来?”她的心情倒慢慢的平静下来了,如果按他所说,岂不是就像做了一场梦?
“很简单,等你完成了一切的时候,你就会自然苏醒。”
“那么要是我没有完成呢?”她盯着他。
“刘璃,你一定能办到的。”相柳的黑眸中闪过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神色。“记住了,你第一次要去的时代是五胡乱华的时代。你所要帮助的人叫做——慕容冲。”
慕容冲?她微微一愣,如果没记错,应该是西燕皇帝,“帮?我该怎么帮?”
“你自然会知道的。”
刘璃还想再问些什么,只见他一挥衣袖,化为一缕清烟飘散在了空中。
在他消失的一瞬间,周围又渐渐热闹起来。她恍惚的朝天空望去,碧空如洗,清澈透蓝,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有空空如也的九龙壁和游人们惊慌失措的喊声在提醒着她,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回到家的时候,刘璃只得向父母撒了谎,说是弟弟去了同学家暂住,她也明白这个谎是扯不了多长时间的,希望那个相柳没有骗她,等龙之九子回来的时候,弟弟真的会归来。
今晚听不见弟弟从上铺传来的笑声和熟悉的翻身的声音,她似乎都睡不着了。她将头埋在了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好想弟弟啊……
头,似乎越来越晕了……
01 慕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就被一阵急促的声音所唤醒。
“钰儿,钰儿!醒醒啊!”钰儿,在叫谁?好不容易,她才抬起了沉重的眼皮,睁开眼睛的刹那,她有点缓不过劲来,慌忙又闭上了双眼。应该是做梦吧?不然刚才出现在眼前的怎么是个穿着古装的男人呢?
窄袖短衣,似乎在历史书上见过,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胡人的打扮。胡人?她心里一凛,猛的睁开了双眼,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正满脸惊惶的看着她,见她忽然又睁开双眼,不觉喜形于色,连声低唤,“钰儿,钰儿!”
钰儿?她心中更是困惑,忽然想起了之前所经历的一切,空空如也的九龙壁,失踪的弟弟,神秘的男人相柳,九龙之子,一股脑儿的涌入了她的记忆中,她只觉心跳加剧,呼吸困难,莫非,莫非自己已经被相柳送到了五胡之乱的年代?
这么说来,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真的有这样荒谬绝伦的事情?
“你叫我什么?”她直直的盯着那个男孩。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境况下相遇,她也忍不住要喝声彩,这名男孩身穿深绿短衣,脚踏长靿靴,眉目俊逸,英姿飒爽,黑发随意束起,夜色般深黑的眼眸中是毫无掩饰的欣喜之情。
“钰儿,你怎么了?我是符睿,是你的睿哥哥啊。”他心急之下,忍不住站起身来,拨出配剑,回头朝身后的人怒道,“慕容冲,你好大的胆子!”
慕容冲,听到这个名字,刘璃不由浑身一震,相柳的话在她耳边回响着,“你第一次要去的时代是五胡乱华的时代。你所要帮助的人叫做——慕容冲。”
惊讶之余,她抬头望向了那个被叫做慕容冲的男孩。
惊为天人。
那纯的如透明的雪一样的白皙肌肤,美的近乎邪性的墨红色长发,清浅剔透如琉璃一样的褐色眼眸,揉在一起却是令人甘心情愿堕落到地狱的迷乱。那眉眼日后纵然是熟悉到闭上眼睛都是清晰的,也是看不够的,让人只想隔着清风明月,隔着飞花落雨细细的端详。
慕容冲,原来他就是慕容冲。前燕的皇子,九岁就官拜大司马,风光得意,谁知一朝国破,十二岁时和姐姐清河公主一起被秦王符坚召进了王宫,从此开始了暗无天日的男宠生涯。从身世堪怜的美貌娈童到将来血腥杀戮的铁血皇帝,这个小字“凤皇”的美男子,像凤凰一样流光溢彩,最终也像凤凰一样毁于自身仇恨的火。
刘璃不由的握紧了双手,她竟然真的亲眼见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历史人物……慕容冲,这个名字,忽然从古板的铅字幻化为了真实的美男子,这种心情是难以用言语描绘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好不容易才平稳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她转念一想,慕容冲既然出现,那么这里……对了,符睿,不是秦王符坚的第四子吗?这么说来,这里一定是秦王的王宫了……
“喂,别伤害他!”刘璃见符睿用剑指向了慕容冲,情急之下站起身来拦住了他,她可不想让慕容冲出什么意外。
“钰儿……”符睿眼眸一暗。
“睿,睿哥哥,我很累,我想先回房了,别和他计较了,好不好?”刘璃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符睿犹豫了一下,将剑插回了剑鞘,对着慕容冲大声道:“别以为仗着父王的宠爱我就不敢动你,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有谁不知道!还不快滚!”
慕容冲一言不发,在他微一躬身的刹那,刘璃无意中看见了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下冰冷如剑的目光,她不由心中一悸,那琉璃一般清浅剔透的瞳仁里,是否掩藏了最刻骨的怨恨?
回到房里,刘璃第一件事就要求照镜子。在模糊的镜面里,刘璃看见了自己的脸,这张脸虽然和自己原来的容貌有几分相似,但明显更年轻。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真像相柳所说,这就是他为自己所选的身体吗?只是,为什么和自己这样相像?是巧合还是……
“咦,你怎么还在这里?”刘璃在镜子里忽然看见了符睿放大的笑脸。
符睿刚要回答,就听见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传来,只见刘璃正满脸通红的揉着自己的肚子,不由暗暗好笑,柔声道,“钰儿,你饿了吗?”
刘璃也顾不得矜持,连连点头。
符睿让下人传了饭菜过来,刘璃瞄了一眼桌子,不觉眼前一亮,想不到菜色还这么丰富,在大学里学过的五胡时代的饮食竟然如此真实的出现她的眼前。
胡羹,鳢鱼脯,胡炮肉,还有用骨髓油同蜂蜜和面粉制成的髓饼,看着这些热气腾腾的食物,她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埋头就吃。
“你……”她吃了差不多八成饱后,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个电灯泡。“这里怎么说也是我的闺房啊,你老是待在这里不大好吧。”
符睿不慌不忙的也拿起筷子挟了一块鳢鱼脯,笑道:“咱们氐族人可不讲究这个。”他顿了顿,眼眸中笑意盈盈,“奇怪,钰儿,以前你好像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她瞥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大吃起来,多说多错,还是少说多吃最实际。
在停停顿顿的聊天中,她也获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渐渐理清了目前的状况。
原来这里果然是秦王王宫,这个钰儿是秦王符坚之弟符融的女儿,今年正好十四岁,秦王兄弟素来亲和,符钰又深得王后的欢心,所以在符融回翼州述职的时候,王后将她留在了长安城多待一段时间。
“那个慕容冲……”她刚说了几个字,就被符睿的话打断了。
“钰儿,那种秽乱宫廷的白虏小儿,以后不许再和他说话了。”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今天你是好心去察看他的伤口,他倒好,反将你推撞到树上。幸亏没什么大碍,不然我一定饶不了他。”他的黑色眼眸中掠过一丝冷酷之色。
好不容易送走了符睿这尊菩萨,刘璃躺在宽大的胡床上,心里也不免有些着急,到底该怎么才能帮慕容冲,而又会发生怎样的意外使他成不了皇帝呢?眼下,她似乎一点头绪也没有。
弟弟他,又到底在哪里?
02 凤皇
一觉醒来,已是清晨。好一阵子,刘璃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身处五胡十六国的乱世之中,而这里,正是秦王符坚的王宫。她抬眼向外望去,此时似乎正是暮春时节,刚刚下过雨,庭中的苔藓碧绿湿润,那绿色映在窗纸上,整个房间顿时春意盎然。
在侍女阿妙服侍她洗漱完,用了早点后,她就溜出了房间。只见到处是朱红高墙,绿色琉璃瓦,庭院内假山怪石,流水清溪,落英缤纷,一片片桃花迎风展立争奇斗妍,清流从假山中泻出,山上有亭,亭中玉栏之畔斜偎一个佳人,纤腰楚楚,黛眉如月。
佳人忽然轻轻咳嗽了几声,刘璃有些惊讶,看她的模样多半是个宠妃,可她的身边竟然没有一个侍女。她犹豫了一下,正想离开,却听那女子咳得更加厉害,连带着身子也微微轻颤。
刘璃轻叹了一口气,折过身子,向那女子走去,伸手扶住了她,低声道:“知道自己这样的身体,就不该穿这么少的衣服在外面乱晃。”
“原来是符小姐,咳咳……”那女子抬起一双妙目,有些惊讶。
刘璃一愣,原来她认识符钰,可是问题是自己并不知道她是谁啊。
“厄——”她支吾了一句,正想就此逃离,却听见一个幽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姐姐,您怎么不回房?”
刘璃回过头去,一双琉璃般清透的眼眸映入她的眼帘。
“慕容冲!”她脱口而出,他喊这个女子姐姐,那么这个女子不就是燕国的清河公主慕容苓。
“你怎么也在这里。”慕容冲冷冷的望了她一眼,径直走了过来,将她的手挡开,用自己的手扶住了慕容苓。
“凤皇,别这样,咳咳……”慕容苓轻轻摇了摇头,对刘璃笑了笑。
看着这对姐弟,刘璃忽然想起了历史上记载的歌谣:“郎似樱珠姐如桃,郎多鲜艳姐妖娆。”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倾城倾国的相貌,给慕容姐弟带来的是无尽的屈辱。本是御弟亲王,却变成敌酋帐中的玩物,家毁国破,姊弟俩还得婉转侍敌,这是怎样的一份心酸和痛楚。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望向了慕容冲,他也正回视着她,褐色的眼眸在朝阳里沉淀着纯金的光晕,却散发着一种彻骨的寒冷。
“姐姐,我送你回去。”慕容冲瞥开头去,顺手脱下了身上的披风披在了慕容苓的身上,只是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眸里才掠过一丝淡淡的温和。
在走过刘璃身边的时候,他忽然低低说了一句话。
刘璃愣愣的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耳边还萦绕着他的话语。
“收起你那点同情吧。”
同情?这是——同情吗?她也有些困惑了。这些历史上的人物,是不会和她有任何交集的,她只不过是个过客而已。也许,他说的对,她该收起所有的感慨和同情,用最客观的眼光去看待他们,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刘璃想到此处,心里也似乎更清明了。
走着走着,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进了一片竹林。只见满眼青翠,碧沉沉数杆修竹;凝目葱笼,郁苍苍的梧桐繁茂。刘璃伫立在曼舞婆娑的竹林之中,不禁心神俱醉,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要融化了。什么任务,什么龙之九子,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钰儿,原来你在这里。在想什么呢?”符睿一踏入竹林就看到了一脸陶醉的刘璃,不由哑然失笑。
“好多竹林和梧桐,好美。”刘璃随口答道。
“这就算多了?等以后我带你去骊山北面的阿房看看,保准你喜欢,那里可种了十万余株竹子和梧桐。”符睿笑了笑道,“凤凰凤凰止阿房,传说凤凰以竹实为食,只栖于梧桐树上。父王是想把凤凰招来呢。”
听见凤凰这两个字,刘璃忽然想起了那个有着一头墨红色长发的少年,凤皇,凤凰,秦王所招来的恐怕就是那只日后涅盘重生的凤凰吧。
“对了,父王过几日会在明光殿里宴请群臣,到时就能看见被调回长安的王猛大人了。”
“王猛?”刘璃的心里一动,这位王猛大人在五胡乱华的历史上可是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此人才华出众,更被符坚比作三国时的诸葛亮,一年之中竟然接连五次升官,从尚书左丞到吏部尚书,再升为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司隶校尉,一时权倾内外。也正是由于他进谏符坚,才使得符坚终于放了慕容冲出宫,令慕容冲的命运开始逆转。
“钰儿来了才两月有余,应该从没见过王猛大人吧。”符睿见她发愣,猜想她是不熟悉王猛。
“睿哥哥。”她眨巴一下眼睛,“我也好想去参加那个宴会哦。”
符睿的脸上闪过了一次诧异,随即又笑了起来,“钰儿,这可不行,女子是不能列席的。”
“我也听人说过,王猛大人不但智谋出众,还骁勇善战,是助天王统一大秦,扫平前燕的功臣,真想亲眼见见这位英雄人物。”不知为什么,她有种预感,这次的关键也许会和这位王猛有关。去宴会上看看也许能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
“这样啊。”符睿的脸上似乎有些为难,不过又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明光殿唯一可以进入的女子就是舞女和侍女。”
舞女?刘璃立刻排除了这个可能,就她那迟钝又不发达的运动神经,僵硬的一把老骨头,还是算了吧。侍女?倒可以考虑考虑,好歹之前还在学校咖啡厅打过工,这也算是有过工作经验吧?
“睿哥哥,我就冒充侍女好了,就乖乖待在你身后,绝对绝对不抬头。”她一脸期待的望向符睿,还顺势拉住了他的衣袖。这位符睿同学是她来这个时代遇到的最为亲切的人了,看起来似乎也比较好说话。
符睿毕竟也是胡人,没有这么多顾忌,略略思索了就点头答应了。
“睿哥哥,你真是个好人。”刘璃见他答应,心情愉快,嘴上也甜了几分,笑得也更加灿烂。
符睿凝视着她的笑容,只见她長髮飄搖,揚唇淺笑,金色的夕輝溫柔籠罩着她的全身,淡淡的勾勒出她美丽细致的轮廓,如同是這天地萬物中最美麗耀眼的存在……
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丝难以难喻的冲动,真想就这样伸出手去,将妹妹紧紧搂在怀里……
03 宴会
举行宴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这回符坚也一并请了前燕的降臣们慕容氏一族。刘璃在符睿的掩护下顺利的混进了明光殿内。
明光殿离后宫并不是很远,符坚常于此处宴会亲族大臣。刘璃随着符睿进入殿内后,也不敢抬头看,只是低垂着头,乖乖的站在符睿的身后。幸好这位符钰小姐一直都住在后宫内,在这里也只有天王和几位符家的王子见过她。
宴会上的菜式果然更加丰富多彩,盛菜的器皿也十分精致,绿色透明玻璃碗,白玉盆,青瓷盏,无一不显露着胡人的逐步汉化。
刘璃颇有定力的扫过这些诱人的食物,不由暗暗感叹自己有先见之明,幸亏在之前吃得饱饱的,不然恐怕就撑不下去了。
符睿回头看了她一眼,对她轻轻一笑。
“四弟,在发什么愣呢。”他身边的一位穿紫色衣服的男子微微侧过了身子,顺着符睿的视线望去,不觉一惊,低声道:“这不是钰儿吗?”符睿嘴角一扬,也不惊慌,笑道:“让三哥笑话了,钰儿非要来看看王猛大人,这不,她自己想了这个法儿。”
三哥?刘璃又开始发挥她的记忆力优势了,如果没记错的话,符坚的第三子好像是平原公苻晖。她也不得不尴尬的笑了笑。
苻晖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有趣,有趣,钰儿,果然是好办法!”刘璃见他容貌俊秀,性格爽朗,不由心生了几分好感。却忽然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苻晖的结局——兵败于慕容冲的西燕军,自刎而亡。
又何止是他,就连待她亲厚的符睿,将来也是死于乱军之中。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不由涌起了一丝失落之情,这些活生生的历史人物,最后还是会湮灭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包括他——凤皇。
“奇怪,王猛大人怎么还没来?”符睿持起手中的铜盏饮了一口酒。
符晖摇了摇头,“听说这几天从邺城到长安的路中连降了几场奇怪的暴雨,也许是在路上耽搁了吧。”
正说着,殿中舞乐响起,一群美艳无比的舞女们鱼贯而入,随乐而舞,体态妖娆,姿容妩媚。
趁着殿内众人观赏歌舞的机会,刘璃略略的抬起了头,望向了秦王的方向。在紫色纱幔下,她看不清楚这占了燕国辽阔土地的大秦天王生就怎样的容颜,隐约只见得黄锦绣龙袍裹住一副宽肩厚背,裹不住神采飞扬。眉目都未见,已觉气势逼人。这就是王者之气吗?
忽然有一人从秦王身边闪了出来,仿佛是犹豫了一下,就朝殿下走来。飞扬的墨红色长发,琉璃般清透的双眼,不正是慕容冲吗?
见到他出现,人群中发出了一阵窃窃私语声,慕容冲置若罔闻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径直走到了殿内右下方的席位上。
“真不知父王怎么想的,把慕容一族也请来了,不过是些亡国臣子。”符晖忿忿然的抬手饮了一大口酒。
符睿也敛了笑容,冷眼望着那个方向。
刘璃抬眼望去,只见那里坐着十几位年龄不等的男子,但几乎却是个个身材高挑,肤色白皙,俊秀不凡。相传鲜卑慕容一族皆英俊魁伟,果然所言不虚。
只见慕容冲向他们行了行礼,随即可能是说了一些问候的话,几位年纪略大的男子有的面露关切之意,有的还拍了拍他的肩,尽管对方笑得有些苦涩,慕容冲冷冷的眼神中还是闪过了些许少见的温和。毕竟,那些才是和他血脉相连的鲜卑亲人啊……
刘璃看着他们,思绪又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冷不防,慕容冲忽然抬头朝这边望来,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一丝惊讶的神色在他脸上稍纵即逝,他瞥了刘璃一眼,又重新低下头去和家族的人说起了话。
直到宴会结束,也没有见到王猛的人影,符坚担心之余又派了不少人去查探究竟是什么回事。
刘璃尾随着符睿出了宫殿,也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对于没有见到王猛还是感到有些遗憾。正当她穿过庭院长廊的时候,天上忽然开始下起了小雨。她刚要加快脚步,却忽然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人声。
“两位叔叔,凤皇他……令我们慕容家族蒙羞,为何两位叔叔还对他这样和颜悦色?”
“泓儿,如今我们慕容家要仰仗他人鼻息而生存,凤皇颇得符坚欢心,只要符坚的宠爱不变,对我们慕容家总是有些好处的。”
“是啊,现在只能安抚安抚他,让他好好伺候符坚。不过,我慕容家出了这样的丑事,还真是……”
声音渐渐远去,刘璃许久没有离去,心中却是翻腾不已,这些慕容家的人,还真不是玩意儿,一面利用凤皇,一面又毫不留情的鄙视唾弃他,真是残忍。
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呼吸声,刘璃一惊,回过头去,更是大惊,慕容冲不时何时已经在桃花树下悄然而立。
暮春时节的桃花,纷纷扬扬,如雨纷飞,而那立于缤纷花雨中的人,任那花瓣纷落在自己的肩头,衣袖,一脸平静怅然,只是下唇已经渗出了鲜血。
他那空洞的目光穿透了绚丽花幕,定定的望向远方。
“慕容冲……”刘璃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看着他空洞受伤的眼神,刘璃的心里忽然微微一颤,这是——同情的感觉吗?
雨,越下越大了。
他依旧紧紧咬着下唇,眼眸渐渐的湿润起来。
“也许,哭出来会好一点呢。”她忍不住开口。
“我没事。”他冷冷回了一句。
“想哭就哭啊,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她忍不住说道。
他终于转过了头,声音冷如寒冰:“你很烦。”
刘璃沉默了一会,忽然拉起他的手,大声道:“跟我来!”慕容冲愣了一下,想要甩开她的手,却没想到她的力气大的超乎他的想象。
她用尽力气,把他从桃花树下拉了出来,冲进了大雨之中。
雨水,瞬间打湿了两人的衣衫,顺着他们的脸颊流了下来。
“慕容冲,看,是雨水,只是雨水……”她抹着脸上的雨水,眼前一片水雾弥漫。透过薄薄的雨雾,她隐约见到慕容冲的脸颊上也不停的滑下雨水,不自觉的伸手去接,几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在她的手心里,好热,是灼热的液体……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松了一口气。
这个倔强的孩子,忍耐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无声中落了下来。
04 意外
宴会之后又过了几天,王猛却还是迟迟没有消息。刘璃不由也揣测了半天,按史书上记载,王猛应该是顺利回到了长安,接着就大权在握,帮助符坚治理国事,三年之后去世。难道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正在她心绪不宁的时候,又见到了一个熟悉的绿色身影出现在她的房里。符睿来了也没说话,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她。
“怎么了,笑得那么不怀好意。”她瞥了他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胡人不像汉人那般遵守礼教,他对于这里似乎是来去自由,没有半点阻碍。
符睿笑意更浓,略带神秘的说道:“钰儿,来了这么久一直待在宫里,想不想去长安城里看看?”
“长安城?”不可否认,符睿的建议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诱惑,好不容易穿越时空了,又怎么会不想看一眼一千多年前的繁华之都。
她已经忍不住开始想象了……
在她回过神来之后,已经坐在了出宫的云母车上。云母车是当时王公专用的用各色云母装饰的豪华牛车,等级仅次于天子銮驾。魏晋以来,乘坐牛车不仅不是低贱的事,反而而是一种时髦的风尚。车厢内铺席设几,便可任意坐卧,对于养尊处优、肆意游荡的士族大夫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刘璃掀开了紫色的帷幔,好奇的望着外面的一切。
长安地处关中,自古便是王气所钟的帝国都城。四周群山环抱,朝岚夕雾,山下一马平川,沃野千里。长安城,此时已是一派繁华景象。城中河流众多,沿岸建有楼台水榭,飞檐舒翼,在两岸垂柳的掩映下蜿蜒连绵数十里。楼台背水一侧是宽阔平整的长安大街。大街两旁错落设有坊市,里头有汉人,也有胡人。各地来的胡人都有,有黄发蓝眼的,也有褐发褐眼的,不管什么样的胡人,都是一团和气、笑眉笑眼地招徕着自己的生意。
只是,十几年后,十万鲜卑大军残破关中,千里秦川渺无人烟,昔日长安城的兴盛繁华在凤皇的涅磐之火中灰飞烟灭……
刘璃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去想那些事情,她低声感叹着,“长安真繁华啊,想不到一千多年前的城市竟然这么繁华。”
“什么一千多年前?”符睿一脸困惑。
“没什么,我是说一千年后也会这样繁华的。”她心里一惊,赶紧找了个借口混了过去。
符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的看着她。
“钰儿,如果有一天让你离开长安,你愿意吗?”他忽然开口问道。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当然是要回去的。”
“不是回你父亲所在的邺城。”他顿了顿,“是去雍州。”
“雍州,我为什么要去雍州?”刘璃一脸不解的望着他,雍州,应该是现在陕西省中部北部、甘肃省、青海省的东南部这一带吧。
“再过不久,父王会封我为刺史,前去雍州述职。”他的黑色眼眸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声音急促,“钰儿,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去雍州?”
刘璃心下一慌,忙把手先抽了出来。见他的眼眸一暗,不由又有些心软,毕竟是自己暂时占了这个身体,说不定这两人是情投意合呢,如果她直接的拒绝了,将来等任务完成,回到现代,岂不是坏了一段好姻缘?
想到这里,她又扯了扯他的衣角,面带微笑,“睿哥哥,这件事我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做主。”
符睿原本黯淡的神色一扫而空,紧紧捉住了她的手,“钰儿,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这件事不能太着急了,不如先等过了这阵子再说,等我父亲来长安时,睿哥哥,不如你那时亲自问他啊。”刘璃只觉得符睿的手炽热如火,连带着她的手腕都快燃烧起来了。
“好,钰儿,再过一个月,叔父就会来长安,到时我就恳请叔父准许我俩的婚事。”他眼中仿佛有星光闪烁,嘴角边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正在这时,却听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稳稳的在车旁停了下来。
“巨鹿公!”一个淳厚的男子声音传了进来。
“什么事?”符睿示意云母车停了下来。
“王大人他回来了。不过……王大人他们在进京的路上遭遇了一场带着砖瓦的怪雨,大人他的头部被砖瓦击中,至今昏迷不醒,危在旦夕。”
“什么!你先下来!”符睿猛的跳了起来,脸色大变,掀起帷幔,跳下了车,翻身上马,弯腰对刘璃道:“钰儿,事态紧急,我要先赶回宫里。”他又吩咐了那位侍卫,“姚介,护送符小姐回宫,若有半点差池,我饶你不得。”
看他挥鞭扬尘而去,回想着这件诡异的事情,刘璃忽然脸色一变,王猛昏迷,怪雨,长安城,意外……这一切的事情看起来没什么关系,却又同时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紧密相连着。
正是由于王猛进谏符坚,才使符坚终于放了慕容冲出宫,慕容冲只有出了宫,才有机会起兵反攻,灭前秦,建西燕,成帝业。可是,现在,王猛危在旦夕,又怎么能去进谏符坚?按历史上的时间来看,慕容冲出宫也是一两个月之内的事情了。但是,现在一切都被打乱了,难道真的如同相柳所说,九星偏离了轨迹,庇护下的九位天子会遭受此劫?
无论如何,慕容冲一定要出宫,而且一定要堂堂正正的出宫。
她该怎么做?
05 清河
宫里的气氛似乎一下子沉重起来,秦王符坚一向视王猛为知己,这个意外让他也受了不小的打击,符坚情急之下将王猛留在了宫中,并召集了所有的御医会诊。
刘璃虽然心里焦急,却又不知该如何解决。她想着相柳说过的话,心里更是没底,就凭她,真的能解决这一切吗?
过了几日,符睿匆匆而来到了她的房里。
“睿哥哥,王猛大人他怎么样了?”刘璃暗暗祈祷能听到好消息。
符睿的脸上毫无笑意,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那么大人他……”
“王猛大人他已经苏醒,性命无碍,只是——他迟疑了一下,他好像不认得我们了。”
“什么!”她失声低呼,“失去记忆了?”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王猛失去了记忆,那到底该怎么办?谁知道他到底什么能想起来,再过三年他就去世了,要是到去世那天还没想起来的话,岂不是大大不妙。
她转念一想,道,“睿哥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安排我去见一下王猛大人。”
符睿微微一愣,面有难色,“现在恐怕……”
“睿哥哥,我只是看一眼,你也知道我很仰慕大人啊,所以很是担心。”她开始发挥她的磨功。
“这样,我去安排一下,这几日内带你去探望王猛大人吧。”符睿终究是拗不过她。
看着符睿唇边的一丝宠溺的笑容,想起他的结局,她的心,忽然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睿哥哥……”她喊了一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难道让他不要去雍州?十年后不要上战场?这都是不可能的……除了慕容冲,她无权改变这里任何人的命运。
符睿微笑着凝视着她,她的一缕发丝掉了下来,在耳边飘忽,他的心也跟着飘忽,想大胆的去理顺,却又有些犹豫,只能任由那缕黑丝闲闲的落在鬓边,绕乱了他的心。
“我还要去问候母后,你也一起来,母后也有好几天没见到了,说是想你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把那缕头发顺到了她的耳后,手指轻轻拂过了她的脸颊。
刘璃感觉到他手指温暖的触感,心里微微一惊,抬起眼来,正看见他眼眸中涌动的温柔。
“钰儿,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第一次见面吗,那时——你才五岁。”他的语气也异样的温柔,手指依旧在她的脸上流连。
刘璃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根本是个外来者,只是暂时占据了这具身体,小时候的事她怎么会知道,不过听符睿的话,似乎两人很小就有意思了?
“睿哥哥,王后不是要见我吗,我们还不快去。”她不着痕迹的站了起来,避开了他的触碰。
符睿也笑着站起身来,“也是,走吧。”
两人经过长廊的时候,听见了不远处的庭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隐隐夹杂着女人的骂声。
“听这声音好像是父王现在最宠爱的郑夫人,这回不知是谁得罪了她,看来是凶多吉少了。”符睿微微一笑,“走吧,这种后宫的事情还是不管为妙。”
刘璃点了点头,本来嘛,这也不是她该管的事。
“什么清河公主,哼,也不过是个亡国的公主!”郑夫人的声音忽然提高了,清河公主这几个字清晰的传入了刘璃的耳中。
“是慕容苓?”她停住了脚步,脑中回想起那日见到的绝色佳人。只是略略迟疑了一下,就往那个方向走去。
“钰儿?”
“我想去看看。”
春日的庭院里桃花轻舞,絢美飄零的落花不时随风飘落,在这美景之中,刘璃一眼就看到了慕容苓,她虽是脸色苍白,眼中倒也没有惊惶之色。她的身边跪着一位瑟瑟发抖的年轻侍女。
站在慕容苓身前的是一位容貌娇艳的女子,粉色的窄袖衣,描花的金线长裙,头戴一支华丽的金步摇,气势逼人,不用说,一定是郑夫人了。
“慕容苓,这个不长眼的侍女冲撞了我,你不会调教,我来帮你调教。来人,将她拖下去仗毙。”
“等等,郑夫人,她是我从燕国带来的族人,这次是她的不是,我自会好好管教她,就请郑夫人饶了她一次吧。”慕容苓脸色微变,拦在了那侍女的身前。
“燕国?”郑夫人嘲讽的笑了起来,“慕容苓,你还以为自己是燕国的清河公主吗?燕国早就亡了,你说出这番话,分明是留恋故国,对陛下不满,今日我就代陛下连你一起好好管教。”
慕容苓脸色更白,明白自己刚才在情急之下说错了话。
“是谁要管教我姐姐?”慕容冲低沉的声音从树后传来,墨红色的发,琉璃般的眼,他的周身散发着一种邪性的美……
“我当是哪个,原来是慕容大司马呀。”郑夫人眼中俱是不屑,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慕容冲身子一紧,蓦的听见大司马这个词,他的心猛然间撕碎了扯烂了的疼,仿佛脚下的土地都在随着他的心颤抖。只是那么一瞬,他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郑夫人,姐姐一时说错了话,请夫人大量不予计较。”
“哼。”郑夫人冷冷一笑,“就凭你也配求情。”
“夫人,姐姐她身体虚弱,经不起夫人的管教,如果陛下知道了,恐怕……不如就让慕容冲,代姐受罚。”他淡淡的说道。
郑夫人一弯腰,猛的捏住了他的下巴,脸带嫉恨,“果然是倾城倾国,怪不得陛下的魂全被你勾了去,好,既然代姐受罚,来人,给我掌嘴,重重的打!”
“不要,郑夫人!”慕容苓眼眶一红,扑在了慕容冲身上。
“姐姐,凤皇是男儿,这几下还挨的住。”他低垂着双目,一脸的漠然。
“凤皇,凤皇……”慕容苓泪如雨下。
刘璃看得心里酸楚,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如果自己被人欺负,弟弟也一定会挺身而出吧,她的心里涌起了一丝莫名的怜惜之情。
“还不给我打!”郑夫人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冲了过来,抬起了慕容冲的脸,慕容冲睁开双目,眼眸中涌动着一丝奇异的神色,但那绝对不是——屈服的眼神。
三年的男宠生活,似乎从未磨灭过他的心志,他在等待,等待着一个最好的机会。
“等一下。”刘璃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从假山石旁走了出来。符睿想拉住她也已经来不及。
慕容冲一见是她,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又立刻垂下了眼帘。
“你是什么人?”郑夫人先是一愣,刚要说什么,忽然看见了她身后的符睿,嘴角立刻挽了起来,“巨鹿公怎么也在这里?”
“她是阳平公的女儿符钰,在这里暂住。”符睿瞥了她一眼。
“原来是阳平公的女儿。”她的嘴角挽得更深。在大秦谁不知道,符坚对符融这个弟弟极其看重,感情深厚。
刘璃在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亲热的朝郑夫人走了过去,对着郑夫人上看下看左看右看。
“怎么了?”郑夫人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原来宫里还有这样的绝色佳人。”她装模做样的吸了一口气,“郑夫人,您是我见过最美的人哦。”她一边说着,一边鄙视着自己,刘璃啊刘璃,这么肉麻的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郑夫人眼中笑意闪动,“哦,怎么个美法?”
刘璃微微一笑,“美人如花隔云端,夫人的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她瞥了符睿一眼,只见到他轻扯嘴角。
“美人如花隔云端。”郑夫人低低吟了几遍,笑意更浓,“钰儿真是聪明伶俐,果然不愧是名门之后。”
她干笑了两声,啊呸,会吹溜拍马就像名门之后吗?什么逻辑。
“郑夫人,钰儿真想好好和您讨教一番呢,如果钰儿能学得几样,到时父亲问起来,全都是夫人的功劳呢。”刘璃赶紧趁热打铁。
郑夫人本就对她有了几分好感,再加上她的身份,拉拢一下像阳平公那样的人物对自己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她立刻也亲热的笑了起来,“那正好,来我宫里坐坐吧。”
刘璃连连点头,又望了一眼慕容姐弟,“可是他们……郑夫人,您大人有大量,就干脆饶了他吧,不要让他们扫了我们的兴。”
郑夫人犹豫了一下,挥了挥手,“也罢,今天的事就算了,下次说话要小心点!”
“还不快走!”刘璃背着郑夫人使劲给慕容冲打眼色,慕容冲眼神复杂的望了他一眼,起身扶起了慕容苓,缓缓向庭院外走去。
刘璃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一抬头,却看见符睿那双黑色的眼眸正注视着她。
“钰儿,母后还等着我们,郑夫人那里只能下次去拜访了。”符睿上前朝郑夫人行了个礼,在刘璃和郑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把她拉走了。
符睿紧紧扣着她的手,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在用力。
“睿哥哥……”
“刚才你那么说都是为了想帮慕容冲吧。”他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
“没有啊。”她很没底气的狡辩着。
“还没有!”他手上更加用力了。
“哎唷!”她大叫一声,符睿赶紧松了她的手,连声问道,“弄疼你了?”
“废话!”她给了他一个白眼。
“让我看看……”他的语气立刻软了下来。
“我还没那么娇气,快去见王后吧,都耽搁了这么久。”
“钰儿。”他忽然低低的唤她,“美人如花隔云端,我怎么也觉得钰儿似乎越来越可望不可及了。”
她脚下稍稍停滞了一下,又匆匆向前走去。
06 秦王
几日后,在符睿的帮助下,刘璃去探视了王猛一次,他人虽清醒,却完全不记得任何事情了,更别提什么向符坚进谏了。看来靠他暂时是没指望了,想让慕容冲出宫,看来只能另僻途径。
偷溜出宫是绝对不可取的,这样反而会弄巧成拙,只是除了王猛,谁还能说服符坚放了慕容冲呢?
她愁闷的抱着脑袋在花园里苦思冥想,连慕容苓走到身边都没有察觉。
“钰儿,钰儿……”慕容苓连唤了好几声,才把刘璃的思绪来了回来。
“慕容夫人,是你,不好意思,我一点也没听见。”刘璃冲她笑了笑。
慕容苓微微一笑,“上次的事还没有谢谢你呢,相请不如偶遇,不去就去我的紫漪宫喝杯茶吧。”
刘璃见她这么说,也不好意思拒绝,跟着她去了紫漪宫。
紫漪宫里装饰简洁雅致,器皿精细,倒也和慕容苓这个美人十分相配。
“钰儿,尝尝这幽州的茶。”慕容苓令侍女端上来一盅青瓷茶盏。
刘璃也就不再客气,端起茶就饮,只觉入口芬芳,清香四溢。
“其实夫人,您也颇受陛下宠爱,怎么上次就……”刘璃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口。
慕容苓望向了窗外,淡淡一笑,“就算陛下再怎么宠爱我,我也不过是个亡国的公主,更何况,三年了,陛下对我的宠爱早就淡了。”
刘璃正刚要说话,却听见从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着一个影子慢慢拉长,一双笏头履交替着走近,履面上绘有寒绶鸟对啄的纹路。
“姐姐……”
这个声音,刘璃猛然抬头,却见是慕容冲。对了,如果史书上记载的是真的,慕容冲也是居住在这紫漪宫里。
刘璃冲他微微一笑,慕容冲也对她稍稍点了点头,眼神已不像初见时那样冰冷。
刘璃和慕容苓聊了一阵子,慕容冲也只是在一边坐着,静静的听她们说话。
聊了不多时,刘璃见天色也不早,正打算起身离去,却听见传来一声,“天王驾到!”慕容苓身子一震,立刻望向了慕容冲,他的脸上一片冷漠。
刘璃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见一个黄色的人影走了进来,只得和慕容姐弟一起跪在了地上低头行礼,心中暗暗埋怨,要知道就早点走了,现在还要下跪,正是倒楣。
“都起来吧。”符坚的声音有些低落,他顿了顿,又问道,“这位是……”
刘璃猜测他可能是问她,于是抬起了头,笑道:“回陛下,我是符钰啊。”这一抬头,她终于看清了符坚的容貌,虽然不英俊,却也是浓眉大眼,颇有气势。
符坚对她的自称倒也不以为忤,反而笑了起来,“原来是钰儿,怎么你会在这里?”
“慕容夫人请我喝茶,很好喝的茶呢。”刘璃灿烂的笑着。
符坚望了一眼慕容苓,又迅速的望向了慕容冲,慕容冲只是低垂着双目,一言不发。
“钰儿,喜欢长安吗?”符坚见刘璃点了点头,又笑道,“那就干脆做朕的儿媳妇,这样就能一直待在长安了。”
“啊……不要……”她脱口而出,又连忙掩饰道,“这种婚姻大事还是交由我爹作主吧,钰儿一介女流,实在不敢作主。”
符坚想了想,“也是,等你爹来长安的时候再说吧。”
“陛下,天色也不早了,钰儿也该回去了,不如就让凤皇送她回去吧。”慕容苓一边笑着说道。
符坚略一思索,点了点头。
慕容冲看了刘璃一眼,站起身就往外走去。
“凤皇。”符坚又唤住了他,“早去早回。”
慕容冲低低应了一声,缓缓跨出了房门。
一路上,慕容冲什么也没说,刘璃自然也不好说什么,现在这个气氛说什么都不大适合。
走到刘璃所住的宫殿要经过一个偏僻的庭院,院里的水池中,稀稀落落的飘着几片莲叶,暮春四月,还不是睡莲盛开的季节,碧池里倒是游曳着十几尾美丽的红鱼。
慕容冲忽然在池边站定,静静的望着池子里的红鱼。刘璃往前走了几步,刚想回头唤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扑通一声,转过身去,不由大惊,慕容冲竟然跌进了池子里,虽说池子水浅,但春寒依旧凛冽。
她连忙走到池边,弯下腰连声问道:“慕容冲,你怎么样?说着伸手就去拉他。慕容冲冷冷打开了她的手,我没事。”
他慢慢爬上了岸,浑身湿透,身子轻微的颤抖着,而他的脸上,却依然是一成不变的漠然。
“怎么会落水了?我帮你去叫御医,或者叫人送你回去?”刘璃见他的模样,心里忽然又有些堵住了。她拉住了他的手,“我让人把你送回去,赶紧把衣服换了,不然会得病的。”
“说了——我没事。”他冷声重复了一遍。
“这样没事才怪!”刘璃也不由有些气恼。
“我要是得病,要是死了,也许大家只会感到高兴吧。”他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的传来,刘璃心头一震,看向慕容冲,他一脸冷漠的回望着她,同时慢慢的撤回自己冰冷的手。
冷冷的触感让刘璃感觉更加寒冷。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凤皇令她的心微微疼痛起来,她不由分说的抓起了他冰冷的双手,用自己的手温暖着他的手。
“不是的,凤皇,不是你所想的,这个世界上,还有关心你的人和你在一起啊。”
慕容冲的身子微微一震,难以置信的盯着刘璃,她的手,也不比他的手热了多少,所以他的手,他的身体,依旧冰冷。只是,在他内心深处的一个地方,似乎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听话,我去叫人。”刘璃刚想站起身,却被他拉住了衣角。
“我——不想回去。”他紧紧的拽着她的衣角,仿佛一个孩子一般固执,“这样的我,今晚是伺候不了陛下的吧。”
刘璃的心猛的抽紧了,原来他是故意的,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的反抗着。
“不回去,凤皇,不回去……”刘璃将手轻轻覆在他的手上,心里渗出了一丝淡淡的疼痛。
“小姐,原来你在这里。”侍女阿妙匆匆的走了过来,“刚才巨鹿公来了,等了您很久才离开呢,咦,这不是……”
“阿妙,你让人去告诉天王,就说慕容大人失足落水,暂时在撷芳宫里的偏厢休息片刻。”
“可是小姐,这好像……”
“别可是了,另外再去请个御医来。”
——
“好些了吗?”刘璃见他换了衣服,喝下了一碗药,这才稍稍释然。
慕容冲点了点头,便阖上了眼睛。在半明半暗的烛光下,他依然那么美,美的肃杀,美的恐怖,因为这美注定不为世间所容。他的脸是月光洗出的晶莹苍白,嘴唇是玫瑰炼出的一点红,让人过目永难忘。
“美人如花隔云端,这是你自己想的吗?”他忽然开口问道。
刘璃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想的,是我之前在书上看到的。不过用来形容郑夫人,唉,我还真对不起那位诗人了。”
他蓦的睁开了眼睛,褐色的瞳孔琉璃一样清澈,少了几分冷漠,多了几分温和。
“美人如花,花也有高低之分,比如说狗尾巴花之流。”说完,他的嘴角轻轻扬了起来。刘璃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一幕,他在笑,慕容冲竟然笑了。
他此刻的笑容近于天真,眼神一转,一点点游离,一点点戏弄,一点点莫名其妙。
“慕容冲,你笑起来很好……”她本来想说好看,但想到这副容颜给他带来的噩运,就把那个看字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他的笑容在脸上稍纵即逝,接着就是沉默。无边的寂静潮水一样湮没在瞬间的空白里。
“陛下的玩物,你一定也是那样看我吧?”他又阖上了双眼,“连我的家人都轻视我。”
“我没有。”刘璃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他的哥哥叔父们还轻视他,也不想想没有这两姐弟,哪有他们这些在长安好吃好喝的舒坦日子。
“相反,我尊敬你。”
慕容冲的睫毛重重颤动了一下。
“荷花出自污泥,被污染过,又有什么关系,精神不被辱,还是被人称颂。你也一样,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你和你姐姐才忍辱偷生,可是就算落到这个境地,依然没有磨掉你作为男人的那份锐气。想想历史上所记载的吧,从董贤到秦宫再到韩子高,他们就是再美成日里也就是想着该怎么向主人邀宠,手段再高明些能把女主人一起收服了,要不然就是让某公主为他咳血而亡什么的。可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的身上流着鲜卑皇族的血,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是永远不会屈服的,你是不会甘于永远待在这里的。”
慕容冲震惊的睁开了双眼,直直的望着她,完全不能相信这番话竟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所以,慕容冲,很快,你就会离开这里的。”刘璃也一脸平静的望着他。
慕容冲的眼眸中暗流涌动,神情难辨。半晌,他忽然翻转了身子,背对着她,不发一言。
“慕容……”
“叫我凤皇吧。”他低声道。
两人沉默了许久,一直到符坚派来的人接了他回紫漪宫。
07 设计
第二天一大早,符睿就赶了过来,一来就问起了昨日慕容冲在这里休息的事情。
“不是说了,他失足落水了,我的宫殿就在旁边,只是在我那里换了身衣服,喝了点药,陛下很快就派人把他接走了。”刘璃有点不耐的答道。
“父王越来越宠那个白虏,这样下去只怕传了出去,对父王的声誉有损。几位哥哥也颇为不满,要是王猛大人清醒的话,还能劝父王几句。”符睿紧皱着眉。
“只怕传了出去?你是说民间知道的人并不多?”刘璃一愣。
“这等丑事,民间也只是猜测而已。”
刘璃望着符睿,忽然灵光一闪,符睿是符坚最为疼爱的儿子,如果有他进谏的话……也许……她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激动不已,踏破铁鞋无觅处,符睿不正是最合适的代言人吗?
“睿哥哥,如果能让慕容冲离开陛下的话,一切都会解决了吧。”她微微笑着。
“离开?父王又怎么舍得放他走?”符睿摇了摇头,眼眸中忽然掠过了一丝杀气,“那倒还不如干脆……”
“万万不可!”刘璃连连摆手,“要是慕容冲有什么意外,陛下一定会严加追查,到时你们都脱不了干系,惹祸上身。”
符睿心中一喜,“钰儿,你是担心我吗?”
刘璃也没搭他的话,继续说道,“睿哥哥一定听过这首民间流传的歌谣吧。一雌又一雄,双飞入紫宫。”
“一雌又一雄,双飞入紫宫。”符睿念了几遍,困惑的摇了摇头,“从未听过。”
刘璃心里一惊,符坚之所以听劝放了慕容冲,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首歌谣在民间的流传。难道,难道这首歌谣会和王猛有关?
“那么。”刘璃飞快的做了个决定,“睿哥哥就将这首歌谣传入民间吧,务必在半个月内让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这首歌谣。”
“什么!”符睿脸色一变,“这样的话,岂不是有损父王的声誉。”
“那好,睿哥哥,我问你,是天王的声誉重要,还是大秦的未来重要?”刘璃顿了顿,道:“陛下爱宠慕容冲,这里谁人不知?处置慕容氏时如何又能够公正?四海之内又如何让人信服?慕容冲是万万不能再留在宫里了。这首歌谣一旦传开,陛下也会多几分顾忌,只要你联同几位哥哥和重臣们进谏,说服陛下的机会就会大的多。”
符睿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牢牢的盯着刘璃,“钰儿,你怎么能说得出这番话?你不过是个女子……”
“我也是无意中听我爹提起的,总之,睿哥哥,你照我说的就是了,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刘璃支吾了几句,把话题又转了回来。
符睿没有再说什么,他不否认这是个可行之计,但是……算了,现在最为重要的是如何让慕容冲离开这里。
一切比刘璃预计的还要顺利,短短十天,长安城就传唱开了这首歌谣。就连孩子们也都琅琅上口。
明光殿内,众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向符坚开口。
“父王,儿臣有事启奏。”符睿咬了咬牙,还是迈了出去。“我大秦百姓间正流行着一首歌谣,‘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相信不用儿臣解释,父王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符坚脸色一变,怒道:“你说什么!”
“父王,儿臣的意思是,慕容冲留不得。”符睿的倔劲儿也上来了。
“陛下,巨鹿公言之有理,如今全长安都在流传这首歌谣,民间议论纷纷,陛下最好立刻送慕容冲出宫,正视听,辟谣言。”太史令也上前了一步。
两人一带头,接下来的几位符氏宗亲们也纷纷上奏,矛头全都指向了慕容冲。
符坚心中怒极,却又不便发作,沉声道:“众位爱卿听到此等污言秽语,不但不予澄清,反而受其所惑,前来质问于朕,你们可知其罪?”
“父王!”三王子符晖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若是王猛大人在此,也必定力谏父王,父王,慕容冲此人万万留不得。依儿臣看,包括幕容冲在内的慕容一族,都留不得,理应正法,以绝后患!”
“好了!都给我退下吧。”符坚听到此处,终于按捺不住,干脆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
刘璃听闻符坚拒绝放慕容冲出宫,又是焦急又是无奈。没想到这位秦王对慕容冲如此执着,难道非要王猛亲自出马才可以?
在她焦躁不安的时候,忽然又传来了符坚决定带着宗族大臣们出发前去上林苑渭河边踏青的消息。
出发的那一日,仪仗拱卫连绵十数里,各式伞、盖、旗、扇缤纷耀眼,染着银粉的云母车在阳光下灼灼发光,华丽无双。
四月里的渭河边,如云的桃花鋪天蓋地,與遠方絳紫色的落日霞光連接成延綿一線,清澈的溪澗淙淙流過枝葉繁密的桃花林,清澈流淌的河水更爲这美景添加一抹適意的活潑。
刘璃躺在桃花林下,轻阖双目,细细的体会着那柔弱的花瓣划过脸庞的感受,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花落如雪,风过无痕。
烦躁的心情似乎慢慢平静起来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继续让符睿上谏符坚,还是干脆冒险送慕容冲出宫?
她微微翻动了一下身子,忽然听见了身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睁眼一看,那人已经转身准备离去,一头墨红色的长发在阳光下闪烁着玫瑰色的光泽。
她抿嘴一笑,“凤皇!”
慕容冲停了脚步,又缓缓的转过身来。
“过来坐啊,凤皇。”她坐起身子,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她的身边,却没有坐下。
“堤邊翠柳送風來,苑裡桃花朵朵開。萬紫千紅春意蕩,翩翩公子立園台。”看着他站在桃花树下,她不由想起了这几句诗,还顺便篡改了一下。
慕容冲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这不会又是你自己想的吧?”
她不服气的瞪了他一眼,“怎么不是?翩翩公子这四个字是我自己想的。”
他的唇角忍不住挽了个小小的弧度。
“终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吧。”他忽然开口道。
刘璃侧过脸看着他,点了点头,“一定。”
“我恨他们。”他沉默了一会,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
“我恨他们,我恨符坚毁了我一生,我恨自己的族人利用我又蔑视我,我恨长安的人对我恣意漫骂嘲笑,甚至连姐姐的存在也是在提醒我所经历的不能毁灭的耻辱。”他的眼眸骤然变暗,仿佛笼上了一层灰色的雾霭。
刘璃默然不语,脑中却想起了史书上的记载,十几年后,淝水之战,苻坚大败。慕容冲结集鲜卑人,趁乱而起,马踏关中,挥刀雪耻。羽衣轻扬风卷长安,铁骑零丁血荒秦川。
他的恨意,是他将来血洗长安的缘由吗?
“可是,为什么和我说,你就不怕我……”她嗫嚅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说,你就当从未听过吧。”他看了刘璃一眼,准备站起身来。就在这个时候,伴着一阵呼呼风响,一支白翎箭不知从何处直飞慕容冲而去,来势之快,让人猝不及防,刘璃情急之下,飞身扑了过去,只见一道奇异的白光闪过,那支箭擦着她的手臂跌落到地上。紧接着,一个黑色的人影迅速的离开了。
“钰儿!”慕容冲脸色大变,立刻拉住她的手腕查看她的伤势,只见手臂处稍稍被擦破了一些皮。
“没事,没事,凤皇,你没事就好。”刘璃笑了笑,当时想的全是可不能让龙子就这么死了,不然她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还真搏命啊……万一自己中了箭不是更惨,怎么会做这种不经过大脑思考的傻事……不过刚才那道白光确实有些奇怪。还多亏那道白光把箭挡开……
她刚想抬头说话,不觉吃了一惊,只见慕容冲的琉璃眼眸中泛起了一层泪光,他咬了咬嘴唇,猛的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凤皇?”她微微一愣。
“从没有人——这样对我。”他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温热急促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了她的体内。
刘璃的脑中一片混沌,无意中瞥到了那支箭,心头一动,这明摆着是有人想要加害慕容冲,既然这样的话……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猛的推开慕容冲,一字一句问道:“凤皇,你当真想离开这里?”
慕容冲微微一愣,又点了点头。
“那你就要一切听我的。”刘璃沉声道,“首先,我会把这支箭插到你的身上。既然有人要害你,我们就将计就计。”
慕容冲惊诧的看着她,又看了看箭,忽然像是明白过来,重重点了点头。
刘璃用颤抖的双手拿起了箭,犹豫再三,一咬牙,往他的左肩上扎了进去,顿时,血如泉涌,慕容冲紧紧咬着下唇,硬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凤皇,你撑住了。”刘璃站起身,立刻放声大喊起来,“来人啊……”
慕容冲的被刺令符坚心急如焚,全然没了半点游乐的兴致,立刻命令所有人打道回宫,并派出了大队人马搜查刺客。由于伤的是左肩,慕容冲在御医的诊治下已经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因为失血过多,身子依旧虚弱的很。
此时的紫漪宫内房中,一共只有四个人,符坚,刘璃,慕容苓和卧床的慕容冲。
“钰儿,朕已经让其他人都退下了,现在你可以说了,究竟是什么人敢行刺凤皇。”符坚余怒未息,一脸关切的望着慕容冲。
“陛下,这渭河上下,早就布满了官兵,连飞进只苍蝇都难,闲杂人等又怎会那么容易进来,更何况是刺客?”
符坚浓眉一挑,“你是说……”
“陛下,是谁做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慕容大人的性命堪忧,只要他留在这里一天,危险就多一分,陛下,您能时时守在他身边吗?不能。他能次次这样侥幸吗?不能。”刘璃上前了两步,牢牢盯着他的眼睛,“陛下,如果您真的疼爱他,就放手吧。至少放手,他还能留条命。”
符坚的脸上情绪难辨,不知是怒是哀。
“陛下。”慕容苓忽然跪了下来,双目含泪,“陛下宠爱我们姐弟,本是我们的福份,可是凤皇他现在……苓儿就这么一个弟弟,请陛下救救他……就,就请放他出宫吧。”
“姐姐……”慕容冲忽然低低呻吟了一声。
符坚立刻冲到了床榻前,连声问道,“凤皇,你怎么样?”
“陛下。”慕容冲一脸哀戚,“凤皇蒙受眷恩,本就折了凤皇的福份,可凤皇心念陛下,与其让我出宫,还不如让我死在这里!”他语气激烈,一口气没回上来,连连咳嗽。
“凤皇!”符坚牢牢握住了他的手,“朕绝对不会让你死在这里!”他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来,低声道,“也罢,也罢,等你伤好,朕就送你出宫。”
说完,他就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门。
望着他符坚的背影,慕容冲脸上的哀戚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捉摸的笑意。
“凤皇,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你可以离开这里了!”慕容苓扑到了他的床前,埋头喜极而泣。慕容冲伸出右手,安慰似的轻拍着慕容苓,目光一转,直直望进了刘璃的眼中。
在目光碰撞的瞬间,刘璃清晰的看见了有什么在他的眼底深处燃烧。
“凤皇……很快,你就能展翅飞翔了。”刘璃微微笑了笑,慕容冲比她想象的更厉害,他刚才那招以退为进才是完完全全的利用了符坚的爱意。
08 离别
半月后,慕容冲的伤势已经好转,而在这半月里,符坚再没踏进紫漪宫一步。
这一晚,夜凉如水。慕容冲在紫漪宫接到了秦王的圣旨。
制曰:征慕容冲为平阳太守,望卿克尽厥职,毋负朕心。
看见这道圣旨,刘璃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切都和历史重新接上了轨道,慕容冲顺利的出宫,成为平阳太守,接下来起兵,攻下长安,称帝。
为免夜长梦多,慕容冲打算趁夜离开。
“姐姐,凤皇此去恐怕……”望着不停流泪的慕容苓,慕容冲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舍,“你要多保重。”
“凤皇……”慕容苓悲喜交集,根本说不出话来。
慕容冲又望向了刘璃,只是这么望着她,却不发一言。
“凤皇,我送你到宫门。”刘璃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慕容冲的眼眸一亮。
两人静静的走在长廊上,夜晚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寂静,月华似水,轻柔的漫过宫里的每个角落。
“听过我们鲜卑族的歌谣吗?”他忽然打破了这份寂静。
刘璃摇了摇头。
他嘴角微抿,挽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轻声哼唱起来。曲调优美婉转,低沉温柔,仿佛在述说着绵绵的情话。
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
郎非黄鹞子,那得云中雀?
刘璃心中微微一动,笑了笑道:“很好听。”慕容冲将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没有再说一句话。两人默默的走到了宫门口,宫门前停着一辆简单的青蓬车和一队随行的侍卫。
“保重,凤皇。”刘璃望着他,觉得此时也只能说这句话了。
慕容冲点了点头,往青蓬车走去,在上车前忽然又转过身,轻声道,“钰儿,如果你愿意,将来我一定会来找你。”
刘璃没有说话,心里却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他忽然将她拉入了怀中,低头轻轻在她额上一吻,“钰儿,我一定会再回长安的。”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放了手,转身上了青蓬车,幔帘渐渐放下,也遮挡住了他琉璃般的眼眸,雪般的肌肤,墨红色的长发……
随着车轮缓缓的转动,凤皇的命运之轮也开始随着转动了……
青蓬车渐渐的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只留下了依旧化不开的黑夜。她的心,似乎又隐隐的痛了起来,凤皇,将来,你一定会回到长安,只是那时,你的身后有千军万马。只是那时,你的宿命也快要终结……
公元386年的春天,28岁的慕容冲攻占长安后,迟迟不归,被部下所杀,一切恩怨俱化作过眼云烟。
凤皇,凤皇,就像是燃放在夜空中的烟花,刹那间的绚烂,却要以燃烧全部的生命为代价……
“钰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将她从暇思中拉了回来,她回头一看,却是符睿。
刘璃刚要说话,忽然只觉脑中一片晕旋,身子一晃,险些栽倒,符睿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她,“睿哥哥,其实我不是……”她只说了半句话,就觉得身子仿佛飘了起来,似乎已经脱离了这具身体,游离在他们的上方,隐约看见了符睿正抱着那具身体,那个叫符钰的女子似乎正睁开眼睛……
刘璃只觉得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软绵绵的从空中跌落,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了。
——
现在……是在哪里?刘璃迷迷糊糊的开始有了知觉,软软的床垫,还带着一股熟悉的香味,她睁开眼睛,顺手一摸,摸到了自己的手机,定睛一看,手机上的时间竟然是01:40分。她记得自己是过了午夜才睡的,那么才不过睡了两个小时而已?
那一切,只是一场梦吗?
她困乏的打了个哈欠,又闭上了眼睛。
“滴——滴——滴——”报时的闹钟准时在七点发威了,刘璃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摁掉了闹钟。
“小璃,起床了,妈妈已经做好早饭了。”是老妈的声音……刘璃不情愿的起了床,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微微抿了一下嘴角,昨天,果然是做了一场梦。
刘璃拿起了牙刷,慢条斯理的蘸上牙膏,客厅的电视里传来了早间新闻的报道。
“本台消息,自从昨天发生了九龙壁上的九龙消失的奇怪事件之后,在今天凌晨时分,有居民发现九龙壁上左侧的第一条龙竟然又神秘出现了。本台将会继续关注这起九龙消失事件……”
后面的话刘璃都没有听清,手上的牙刷也早已落在了水池中。
“小璃,怎么了?”
“没,没什么。”
刘璃呆呆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好像做了南柯一梦,唯有那少年的歌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
郎在十重楼。
女在九重阁。
郎非黄鹞子。
那得云中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