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没有被撞傻,因为岛上的人开始积极准备起婚礼的事宜来。这段时间,有不少职业艺人和吟游诗人来到岛上,他们会参加每年三次的节日,也参加婚礼和宴会。因为这种场合总需要歌唱与舞蹈,即使那歌声让我的耳膜惨受蹂躏。拉尼阿尔的海盗们也趁着这个时候养精蓄锐,为了下一次的掠夺积聚力量。
夜晚的篝火在熊熊燃烧着,我看了看身边的拉尼阿尔,他正熟练地用叉子叉起一块牛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虽然嘴里说着麻烦,却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现在不就知道叉子的好处来了,一用还用上瘾了。
看他向我递过来一把叉子,我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了一副——筷子。这是我今天刚刚做好的,我是中国人,当然要用我们这种代表五千年文化底蕴的餐具了。
他额上的青筋明显的一跳,“这又是什么怪东西?”
我也不说话,只是用筷子夹起一块芥蓝,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到底你要想出多少奇怪的东西?不过,”他用叉子在我眼前晃了晃,“这个,我喜欢。你的那个,我下次再试。”
我不以为然的瞥了他一眼,叉子当然简单了,用筷子,哼哼,你这蛮夷之辈,学得会吗?
在吃了一半的时候,我隐隐发现有双明亮的眼睛一直在火堆旁注视着我,目光大胆毫无阻拦,再搜寻到那双眼睛的主人时,我有些微微诧异,他的脸上戴着半张面具,遮住了从鼻梁到嘴唇的部分,他像周围强有力的男人们一般高大结实,但举止则十分优雅。这截然不同的反差倒赋予他与众不同的气质。
就在我收回目光的时候,正好又撞上了维卡的视线,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冷冰冰的,在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后,她朝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到后面的礁石那里。
我找了个借口离席,刚走到礁石那里,就见眼前银光一闪,维卡的剑已经架在我的脖子上。
又来了……
“有话好好说……”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还不离开他,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她的眼中掠过一层薄怒,“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再给我一点时间,维卡,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我保证!”我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但是我真的很需要找到一个叫卡琳的女人。”
她慢慢撤回了剑,“好,我帮你找那个女人。”
我连连点头,“谢谢,谢谢!”
她的眼中冷若冰霜,“那时如果你还不走的话,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只要你让我带那个女人走,我保证马上离开。”我连忙澄清。
她颇为不解地望了我一眼,又好像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不想嫁给拉尼阿尔。”
啊,她一定想歪了,我连连摆手,“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这样……”
她忽然轻轻一笑,“我明白,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
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角,不能再抽了,不然皱纹越来越多了……
一阵悠扬的竖琴声忽然从火堆旁传来,四周突然奇迹般静下来。美妙的琴声调感染了在场所有人,犹如潮水一般袭向每个人的内心。弹琴的正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
“他叫雅尔德,是位十分受欢迎的宫廷诗人。”维卡轻轻说道,“听说他以前也是位美男子,不过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毁了面容,所以就一直戴着面具了。不过奇怪,雅尔德好像……”她似乎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原来是这样……”我应了一声,不知为什么,总觉得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她望着那个人弹琴的身影,说出了同样的话。
在我回到宴席上的时候,琴声已经演奏完,吟唱诗人又开始吟唱起某个女人一天可以挤完一千头奶牛的夸张故事。这就是维京人典型的逻辑:值得描述的功绩不是已经做了什么,而是能够做些什么。
这个时候,怎么我的听觉就这么正常呢?
在忍耐了一会后,终于还是从宴席上再次落荒而逃。
在回到诺娜的房子的路上,我看见不远处的偏僻处新竖起了一块巨大的墓石,上面画着一副我所熟悉的蛇形图案,蛇身刻着许多树枝状的鲁尼文字。
我上前两步,想看得更加仔细一些,却听到墓石后传来了维卡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人,别以为戴了面具我就认不出你,我一定在哪里见过你。”
“我只是一位普通的吟唱诗人。”那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响起,我的心里一惊,这个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普通的吟唱诗人……但是我听说雅尔德并不会用竖琴。”维卡一声冷笑。
雅尔德似乎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我怎么没听说过呢,尊敬的小姐?”
他的话音刚落,不仅维卡大吃一惊,连我也吃了一惊。
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维卡是女的?
果然,维卡开始沉不住气,“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说的话我立刻就在这里杀了你!”
“哦?”雅尔德的声音却是格外轻松,“杀了你的亲哥哥吗?”
“胡说八道!”维卡的声音开始因气愤而颤抖。
“我没有胡说,我的妹妹,你根本不是这些蛮人的后代,你是英格兰人,是格兰德斯公爵最疼爱的小女儿。”他那温柔的声音里又透着隐隐的伤感。
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忽然,就听见维卡一声怒喝,“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只听到她迅速拔出剑来的声音,接着,一个银色的面具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掉落在地上。
“是你,我记得你,你是上次那个商人!”她的情绪开始失控,“我才不会信你的鬼话,你是英格兰派来的奸细,你……”
听到这里,我也忍不住探出头去,什么言语也无法形容我此时的惊讶,难怪那双眼睛如此熟悉,原来他竟然就是我刚来这个时代时遇见的英格兰人凯尔!
“听我说,我的妹妹,你左手臂上有个疤痕,对不对?还有你胸口的那条项链,是父亲在你五岁生日时特别派人打造的,宝石的底座下刻有我们家族的族纹——三头狮子……我们的父亲,我们的家人都是被海盗杀死的,你现在竟然还……难道你忘了一切吗?”他一脸神伤。
“哼,你以为这样就能骗得了我吗!”她冷冷笑着,忽然大喊起来,“来人啊,抓住个英格兰的奸细!”
“我不会逃跑,妹妹,我也不会抵抗,因为我不会让格兰德斯家的剑伤到你。”
他真的一动不动,束手就擒。
当他从墓石后被捆绑着带出来时,忽然抬眼向我望来,只是说了一句,“那都是真的。”
我看了一眼维卡,她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辨。在人们带着凯尔离开时,我看见她拿起了自己的链子看了看。
“他也许说的是真的。”我望着她,“你手臂上的那个疤痕我上次见过。”
她先是冷冷瞅着我,蓦地抱着自己的头蹲了下去,“不会的,不会的,我是维京人,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如果像他所说的,为什么我母亲从来没和我说过!”
“如果你想弄清楚,那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弯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抬头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片刻,“什么办法?”
“那么,首先从诺娜姑妈这里着手,因为一来她比较好说话,二来她是前任首领的妹妹,一定知道的比较多。”
“可是怎么让她说……”
“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没?酒后吐真言。”我得意地笑着。
和她相处了这些天,我知道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那么对付爱喝酒的她的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酒。
我从拉尼阿尔那里偷出了不少好酒,约好维卡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来到了诺娜的家里。诺娜一见到烈酒,顿时喜笑颜开。不多时,都不用我们灌,她已经喝得醉熏熏了。
“我,我真高兴啊,”她的舌头明显增大,望着我的眼睛里一片醉意,“拉尼阿尔总算要成家了,虽然你的身材看上去不好生养,胸部不够大,屁股也太小。不过不要紧……”
听到这里,维卡看了我一眼,似乎嘴角有丝笑意。
我的眼角开始跳动,拜托,酒后吐真言,我要听的不是这种真言啊……
“你喜欢他吗,小隐?”她抓着我的手问。
我只好点了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她笑的有些伤感,“不用像我哥哥,明知那个抢来的女人根本不喜欢他,还帮她养大了她的儿子。”
抢来的女人?我和维卡互视一眼,心里有点紧张,却有有点兴奋,事情进行的似乎很顺利,也许,很快就能听到真相了。
“是啊,那他不是很痛苦……”我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她摇了摇头,“那也是他自找的,他杀光了船上所有的人,只带回了她和她的儿子,她怎么可能会不恨他,要,要不是为了儿子,我看她一定会杀了他……”
“我们的父亲,我们的家人都是被海盗杀死的。”
我的脑中忽然想起了凯尔说过的话,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难道拉尼阿尔的父亲杀死了……我抬眼望向维卡,只见她脸上的表情不是震惊,不是伤感,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对了,你母亲临死前还拜托过我一件事,”诺娜忽然醉眼蒙眬地望向了维卡,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掀开木椅板,从里面拿出了一件红色的衣裙。
“她说等你满十八岁的时候,将这件衣服给你。”
“给我?”维卡一愣。
“她,她好像说什么如果你没想起来的话,就嫁人什么的。”她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那时她已经病糊涂了,我想她是说给那个要嫁你的人吧……”
维卡伸出手,接过了那件衣服,就在她的手碰到衣服的时候,忽然大叫一声,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你,你怎么了,”我连忙去看她,再一看那边,诺娜已经醉倒在了长椅上。
“维卡,你镇定点,镇定点。”我焦急地摇着她。
她猛地抬眼,浅棕色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犹如一只困兽,她牢牢抓住了我的手,“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父亲他,就在我的眼前被杀死,还有哥哥们,大家全被杀死了,好多血,好恐怖……好多血啊……”
“小隐,我好难过……”她哑声呻吟着,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我的手臂中,我忍着痛,将她紧紧搂在了自己的怀里,用尽全力的搂着她。
原来她失去了记忆,只是因为经历了这样凄惨的事情……
在仇人的地盘长大,还爱上了仇人之子……
一定……很痛苦吧……
她的母亲,一直在等待她恢复记忆吧,所以才将她当成男孩子一样养大,只是,那个限期是十八岁,我想她母亲的意思应该是,如果十八岁之前还没有恢复记忆,那么永远不要恢复了,就嫁个平凡的人,去过最平凡的生活。
她忽然一把将我推开,往外冲去。
“维卡,你干什么!”我大喊一声。
她停住了脚步,声音嘶哑,犹如水晶裂了无数道裂痕,“我要再去确认一次。”
“确认?你想起一切了吗?”我拉住了她的衣袖,“你想起他是谁了吗?”
她摇头,“还有很多事我没有想起来,但是,”她指了指手臂上的疤痕,“我想起了这个是怎么来的,如果他真是我哥哥,一定知道。”
我点了点头,“我陪你去。”
她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为什么帮我?”
“你信我吗?”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和我对视了几秒钟,垂下了眼帘,低声说了两个字,“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