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那日天气晴朗,风平浪静的海面,像轻柔平滑的软缎一样,在明媚阳光的抚慰下,蓝湛湛的海水闪起点点金光。这是个十分适合出海的日子。我按照拉尼阿尔的吩咐,换上了一身蓝色的男子装束,顺便扎起了自己的头发,说实话,还挺满意自己这个造型的。
碧蓝色的天空中白云浮动,深远而纯净。不时有海鸟鸣叫着划过长空,我的心轻轻一跳,刹那恍惚间,似乎也如同那些覆着白羽的鸟,飞进无尽的碧空。
船徐徐的行驶在一望无垠的海面上,拉尼阿尔一直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大海,大海在他面前呈现出冰冷深邃的色泽,随着日光变化不定。一直紧跟在他身边的维卡不时向我扫来几道嫌憎的目光。
拜托,又不是我自己想来,我还想快点找出那个卡琳的下落,早点完成任务,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渐渐变得狭窄起来,海岸的两边开始出现高山峻岭,山顶上是广袤的冰原,冰层厚达几十上百米。远远望去呈灰白发蓝色,由于自身的重量,冰层从山顶上顺着山沟以极慢的速度,而又势不可当地“流”下来,形成令人叹为观止的冰河,远远望去,十几条瀑布同时跌落九天,细者如银丝,粗者如白绫,恍若仙境。
“这里是……”我脱口问道。问完就后悔了,拉尼阿尔已经回了船舱,现在甲板上只有我和维卡两人,他是绝对不会搭理我的。
“这里是盖朗厄尔峡湾。”维卡出乎意料地答了我一句。
盖朗厄尔峡湾?我睁大了眼睛,那不就应该是现代的挪威附近?
北欧海盗所在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因为纬度高,地势高,又临海,切割出来的深谷峭壁遂灌满海水成为峡湾。这在现代的挪威,可是著名的旅游景点呢。
此时海面上起了一层淡淡的雾,从雾中看峡湾,一切是静谧安详的。船行至途中,阳光从高山的间隙中照射下来,照在山上,照在水面,淡淡的雾透着光又遮着光,随着船的推进,视角会不停地发生变化,随着两旁瀑布的不断加入,色彩更是幻化无穷——绿的各不相同,蓝的层次分明。峡湾之美美在它的悬念与坦荡,你永远不知拐过这个弯,下一幅是什么美景,这重重叠叠铺排开去生出许多惊喜和幻想。
此情此景,让我忽然想起了安徒生的童话《冰姑娘》。暂时忘了自己的处境,我不觉陶醉在这片鬼斧神工的美景之中。
为了看得更清楚,我往前走了几步,将半个身子探出了船舷。
就在我将身子向外探出的时候,只觉背后一阵大力向我推来,我一时没有站稳,直直地跌了出去。
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反射神经突然变得不可思议的快捷,差不多在下跌的同时,我胡乱瞎抓,居然让我抓住了船舷边缘上的锚钉。
我惊魂未定的抬起头来,刚想呼救,映入眼帘的是维卡冷冰冰的脸,他那浅棕色的眼眸中飞快掠过了一丝诧异和——失望。我的心,猛地一沉,刚才在甲板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那么推我的人一定就是……
只是他也没想到我的运气会这么好吧。那么接下来我该怎么做?是大喊救命,还是……
被吊在半空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我抓紧了锚钉,扬脸对他笑了笑,“维卡,还不拉我一把,你看我真不小心呢。”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显然愣了愣。
“维卡?”我的笑容开始变得有些僵硬,再不拉我,那我就只能大叫了。
他和我对视了几秒,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忽然弯了弯腰,伸出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一把提了上来,直到我的双脚重新碰到甲板的时候,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维卡。”我尽量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他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没有再理我。
冬末春初时的夜晚来得格外早,我皱着眉咽下了那些难以入口的食物后,喝了几口水,抬头望了望天空,今夜夜色似乎格外黯淡,只有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还不屈不饶的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拉尼阿尔正坐在船舷的一边,低头玩着一把匕首,刀刃寒光闪烁,显出明亮的锋芒。他右腕上的银色蛇纹手镯在月光下隐隐发光。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注视,他猛地抬眼,正好和我的目光撞个正着。
“这次又打算杀多少人?”我没有避开他的眼神,而是大胆地迎了上去。
他似乎对我的问题有些意外,微微一愣。
“什么神给了你们权利去夺取你们需要的东西,完全是强盗的逻辑。”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强盗?”他重复了一遍。
“海盗,海盗,不就是海上的强盗……”
“不错,这是那些南方土地上的人送给我们的称呼,他们惧怕我们,对我们恨之入骨。”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可是,他们那里的冬天从不长久,可以种出许多麦子,养下更多牲畜。我们也想得到一块那样的地方,那么这里的人便不会冻死,我们还想要更多食物,许多孩子也能因此存活下来。但那些土地上的人不接纳这里的人,因此我们要活着就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去掠夺。”
他的眼眸内燃烧着比火焰还要耀眼的光芒,在他的眼中,我似乎看到那熊熊火焰正蔓延向英格兰,西班牙,拜占庭……甚至更远的地方。
他忽然将手里的匕首抛了过来,匕首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弧度,直插在了我面前的甲板上,刀尖还在微微晃动。
还没我回过魂来,他忽然扬唇一笑,那笑容带一点点游离,一点点天真,一点点邪气,“失手了。”
我的反射神经这才慢慢启动,怒视他一眼,拔出了那把匕首,正想来个以牙还牙,忽然被匕首上的文字所吸引,那是一排细小的鲁那文字,据说鲁那文字是由北欧神话里的大神奥丁所创造的,这也是古日尔曼人最初使用的文字,他们也把这当作是一种带有魔力的咒文。
“……属于……拉尼阿尔。”我一边不自觉地读了出来。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你识字?”
废话!我用这样的眼神瞄了他一眼,收回眼神时正好看到维卡的表情似乎有点和平时不一样。
他忽然站起了身,朗声道,“它属于你了!”
我连连摇头,“我不要!”一旁的维卡也是脸色微变,“拉尼阿尔,这把匕首是你……”,拉尼阿尔无谓地耸了耸肩,侧脸望向了海面,此时,他的眼神也如同大海一般深不可测。
海浪忽然翻涌起来,风从远方而来,连头顶的月亮都似乎晃动起来。海突然像暴怒一般,远方潮水像暗涌的山峰在天地间起伏……
“拉尼阿尔,好像有点不对劲。”维卡的脸上添了一抹凝重。
他的眼眸一暗,“马上命令舵手们转舵!”
我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低声道,“又是海妖吗?”
拉尼阿尔望了我一眼,神情是罕见的凝重,“恐怕比海妖更可怕。”
我哀叹几声,都怪我的乌鸦嘴啊……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维卡唰的抽出了剑,一剑向我砍来,厉声道,“我早说了带这个女人出海是不祥的,现在杀了她还来得及!”
当!只听一声兵器相交的声音,拉尼阿尔居然挡住了他的剑,怒道,“我才是她的主人,就算要杀,也轮不到你动手!”
就在这时,船身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一条巨大的像章鱼的触手啪的一声甩上了甲板,极快地缠绕住一个海盗,在瞬间就将那人拖入了海中。
“奥丁神啊,是北海巨妖!”维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慌。
我也听到了自己倒抽冷气的声音,北海巨妖是北欧神话中巨大的海怪,平时伏于海底,偶尔会浮上水面,它有着巨大的触手,可以把任何东西抓入海底。
想不到真的有这种海怪!
就在几秒之间,几条大触手又去而复返,其中一条正好抓住了维卡,触手拖着他啪哒一声甩到了我的身边,虽然刚才他几次想杀我,但是现在情况危急……我只是迟疑了半秒,就拿起刚才那把匕首,用尽全力扑了上去,将那条触手的末梢钉在了甲板上,拉尼阿尔眼疾手快的扬剑砍去,只见一阵红色液体飞溅,触手生生断成了几块,维卡也随着断肢一起掉落在了甲板上,一个劲地喘气。
“维卡,你没事吧!”拉尼阿尔一脸的关切。
维卡摇了摇头,他支撑着站了起来,目光扫过我的时候,忽然聚焦在了我的身后,脸上的表情十分奇异,“小心……”
他刚说了两个字,一股腥风已经扑面而来,我的腰部忽然一滞,低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一条滑腻腻,湿答答的大触手已经缠住了我的身体,下一秒,我的身子蓦地腾空而起,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吓倒令我反而根本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的双耳一阵轰鸣,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在整个身体没入大海时,我只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冷,咸苦的海水直往我的嘴里灌,周围是一片透明的蓝色,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片蓝色中忽然泛起了一层血红色,是血……是谁的血?迷迷茫茫中,我腰部的禁锢似乎松了,好像有人捉住了我的手臂,将我从那触手里拖了出来。
是谁?迷糊的视线中,我只依稀看见了一团火一般的红色。
忽然那章鱼妖怪的十几条触手一起甩了过来,就在那些张牙舞爪的丑东西要缠绕住我们的那一刻,一阵火烧般的灼热感从我的手腕处传来,那些触手也好像被烧着一般,居然全都缩了回去,我刚稍稍松了一口气,一个巨浪当头打来,将一切毫不留情地全都吞噬……
意识恢复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冲到了海岸边,顾不得手脚处被礁石划出的伤口,我急忙朝四周打量着,在不远处忽然发现了一点耀眼如火的颜色。
红色的头发……难道是……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往那个方向跑去,定睛一看,果然是拉尼阿尔!
那么说起来,刚才将我从触手里拖出来的人,也是他?我赶紧听了听他的心跳,还好,他还活着。
“拉尼阿尔,快醒醒!”我拼命摇着他,用以前看过的方法在他的胸口使劲按压。
按了半天,他还是没反应,我正准备开始第二轮,忽然听到了低低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传来,“吵死了。”他那浓密的睫毛微微扇动起来,紧接着,睁开了他那金绿色的眼眸。
“拉尼阿尔,太好了!你醒了!”这时我也根本顾不得和他计较,看着他直笑。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说不清的神色,低头看了看我的手,唇边又露出了那抹促狭的笑容,“还想摸到什么时候?”
我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手一抖,如同被火烫着一般,迅速撤了回来。
“你别想歪了……”我轻轻哼了一声。
这次他倒反常的没有继续反驳我,只是站起了身,环视了一下周围,“这里好像是个孤岛。”他又抬头望了望天,“天马上就要黑了,晚上的天气会非常寒冷,我们要赶紧找一个避寒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刚站起身,脚踝处一阵疼痛袭来,低头一看,原来那里不知何时被礁石划了一个大口子,血正在往外冒。
我抬头,见他正盯着我的伤口,忙说,“没事,我没事。”
他微微皱了皱眉,蹲下了身子,撕下了衣服的下摆,替我包扎了一下。
“走吧。”他大步向前走去,我也赶紧跟了上去。
在不远处我们找到了一个避风的地方,拉尼阿尔捡了一些树枝,用原始的钻木取火法燃起了火堆,这里立刻变得温暖了一些。
“把衣服先脱了。”他忽然说了一句,接着就开始动手脱自己的衣服。
“啊?”我还没反应过来。
“先把衣服烘干!”他不耐烦地回道,将自己脱下的外套架在火堆边的树枝上,又接着脱了贴身的内衣。
“喂,喂,喂……”我赶紧侧过脸,这小子就这么上演脱衣秀了呀。
“怎么了,你也快点脱了!磨蹭什么,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我,我就这样好了……”我干笑着,尽量不去看他。
“和我说话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抬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悦。
“我偏偏喜欢低着头……”我的话还没说完,就感到一阵灼热的气息向我袭来,几乎是在同时,我的下巴被他捏住,被迫抬起了头。
微微,吃了一惊。
让我惊讶的不是他那完美的身材,而是他身体上无数交错的疤痕,他赤裸的上身还带着一些残余的水珠,正沿着他的肩胛骨滑落,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水珠发出了灼灼的光泽,就像是他的全身在闪闪发光。
“好多伤疤……”我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不以为然,反而引以为傲,“这才是勇士的象征。”
我忽然不知该说什么,虽然他身为海盗首领,其实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而已,要经过多少次争斗,才能留下这么多的伤痕呢?
“还不脱?你是要自己脱,还是,”他的眼眸闪过一丝调侃的笑意,腾出另一只手掀了掀我的衣服,“我来帮你?”
我的心里莫名地窜起了一股无名火,紧紧盯着他,“你最好马上放开你的爪子,不然……”
“不然怎样?”他的眼中是毫无遮拦的轻蔑,手上更加用力,“别忘了,你不过是我的战利品,我要你死就死,我要你活就活,我想对你怎么样就怎么……”他的手开始示威似的在我身上慢慢游移。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空气忽然一下子凝固了。
他满脸的难以置信,一手捂着自己的左脸,就像是被突然拔去了舌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揉了揉发红的手,刚才那一巴掌还蛮用力的。啊啊啊!我也忽然才反应过来,我,打,了,他!
“你敢打我?!”他在震惊之后终于反应过来。
“怎样!”我也壮起胆子,朝他怒目而视,“什么战利品!我呸!听到这个词就烦!懂不懂人权,懂不懂平等,懂不懂尊重!啊,当然了,你懂个P!对你说这些也是对牛弹琴,因为你根本就是一个还没进化好的蛮夷!”
他显然完全懵掉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只是用那双金绿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我。
“看什么看,大不了有来有往!让你打还好了。”在发泄了一通之后,我的气焰开始明显收敛,底气开始不足,万一他一刀把我喀喳了,那可真是人不知鬼不觉啊……
他慢慢的放开了手,哇,脸上的五道指痕好清楚,我又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是第一个敢打我的女人。”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曾经发过誓,第一个敢打我的女人,就是奥丁神为我选中的妻子。”
梆梆梆……我的脑袋里忽然敲起了一阵——丧钟。
听错了吧?有这样的誓言吗?哇咧咧,变态啊——
“第一个打你女人的应该是你妈妈吧,你小时候的时候一定被你妈妈打过啊……”我企图解释着。
“不要狡辩!”他一声大喝,“总之,虽然你不是我理想中的妻子,我也会遵从奥丁神的旨意!”
拜托啊,你也不是我理想中的mr right啊。
“脱了你的衣服,”他侧过了身子,转移了视线,低声道,“如果不想生病的话。”
树枝在霹雳啪啦地燃烧着,海水拍打着沿岸,浪涛的声音由远至近,就像无数庞大而有节奏的叹息从四面八方朝我们袭来。虽然脱了下外套,内衣我却是死活也不愿意再脱了。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我真的后悔到肠子都青了,冲动害死人啊,谁知道他有这样的变态的恶趣味啊。
“对了,你叫叶隐是吧?你——”他说到一半,目光忽然望向了遥远的天边,似乎被什么吸引住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我惊讶地见到了一副奇异的景象,一大片闪烁的浅绿色光弦形状在夜空中不断地变化,就像轻柔的窗帘,被微风所牵动,婉延流动在宁静而寒冷的夜空中。犹如天庭高处竖琴弹奏出的旋律,又像女神策马奔腾的清音,神秘而变幻莫测,美的令人窒息。
极光,是极光啊,我屏住了呼吸,暂时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糟糕的境地。
“女神们又在召回奋勇战死的勇士前往瓦尔哈拉了。”他的声音中似乎也带着一丝梦幻,“知道吗?在我们维京人的传说中,天国的神宫瓦尔哈拉是收容阵亡壮士的英灵的地方,奥丁神派九位女神分赴各战场领回奋勇战死的壮士,晚上和他们在神宫共宴。众女神在天上乘马疾驰,她们的盔甲在夜空中闪闪发光,就是我们此刻所见到的情景。”
我点了点头,“我也听说过,你们坚信,如果一个男人光荣战死,灵魂就能进入天国阿斯加德的神宫瓦尔哈拉,勇士的英灵在那里饮宴、欢歌、讲述传奇。如果很黯淡的是死在床上,那就只配进地府。对不对?”
他略带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又望向了那片极光,低声道:“不错,总有一天,奥丁神也会召唤我去瓦尔哈拉的。”
我连打了几个哈欠,“奥丁神我就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睡神要召唤我了……”
他哈哈一笑,不由分说地伸手将我扯到自己的怀里。
“喂……”我立即开始提抗议。
“不想死就别乱动!不然我绑了你的手脚!”他还是一副命令式的口吻,似乎感到了我的极度不乐意,他的语气又放软了一些,“入夜了会更冷,这样会更暖和一些。”
现在做什么也是无用功,斯堪的纳维亚大地的寒冷让我也不得不妥协,睡意朦胧地靠在那个结实的胸膛前,虽然鄙视自己的无能为力,却隐然的感到一种依靠的安慰。
那火热的气息不容抗拒的侵袭迩来,仿佛带着催眠的魔力,我的意识似乎越来越模糊了……
“回去后该重修一下屋子了,以后应该会有不少的孩子……”
隐隐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我的嘴角一阵抽搐,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