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骑在白马上，脸上不见疲惫，却是一副少见的无奈模样。这已是他出来的第十七天，仍是没有一点小白的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时不时也在想是否是这个决定莽撞了些，可他也知道，小白一定在某个地方，已肉眼可见的实体形态存在着，等着他去找它。而守着那个实木屋自然是找不到小白的。思想的形态太过飘渺，就像那天的深潭水底，他没办法带小白离开，它的实体不在那里，兴许小白的思想也不是真实落在那一处的，只有找到它思想的宿主他才能保护小白。
白马走的不紧不慢，十七天，从他下山的那刻起，它就这么悠悠然，不疾不徐，淡然的他觉得对方似乎应该知道些什么似的。有时他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谁在山中待个万八千年的估摸着再急的的性子也得磨平了，加之年纪大了，行动自然迟缓而给人带来的错觉，就是他为什么会觉得对方淡然的原因了。前儿段时间这两种想法总是交替出现，现今，他是越来越觉后者忒可信了。
“喂，你到底知不知道小白在哪？“白马抖了抖鬃毛，没有吱声。
“你这是说自己不知道？“白马这次连鬃毛都没有抖一下。
“喂，这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呀？“他恨的身手拍了一下白马粗壮的脖子。白马打了个响鼻，像是说：别闹。
这样的对话在这十七天的最后七天里，不停出现。按说他不是个急切的主儿才对，可这次却像有什么催着他。每每想到这儿他都忍不住皱紧眉头，这是不是说明小白如今的处境并不乐观呢？这是他最担心的。与善意相比，恶意带着不可估量的深度，他一直觉得善意是一个有其广度兼具个人时却透着范范之意的只有少数人窥见其广博样貌的沉重思想，而恶的深度，却一而再再而三令他的固有思想分崩离析又迅速重建。小白的颜色实在太过吸引他人的邪恶了。这就像被白雪铺就的雪地总比黑土天成的大地要令人像踏上两脚一样。白色不仅吸引邪恶，似乎也诱惑着邪恶。他不仅要找到小白，更要在他被摧折之前找到它，从邪恶手下护的下它。
“哎，小白，你到底知不知道小白在哪？“白马这次连一个寒战引发的鸡皮疙瘩都没有给他。小白和小白，那个是小白，那个又是小白？
“小白，你真不知道吗？或者你知道只是没办法付诸于口舌？“小白稍稍停下，转个弯朝密林深处走去。
“哎？小白？哈哈哈，你是不是发现小白了？“白马没有任何回答，自顾自的朝前迈着矫健的步子，沉稳淡然。
事实还是令他失望了，白马只是来到一片小溪处，低头喝水。每喝一口都举目远望，似深思，又似在欣赏远处的风景。
“小白，我都这样焦急了，你还，你还这样，这样。。。。。。“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更是那小白没办法。哎！
他下了马，在小白上游处蹲下，也自顾自喝起了水，那模样，也不知是他们两个谁学了谁个十成十。他举目远望，不得不说景色很宁静，让他焦急的心瞬间平复下来。低头看着潺潺流水的溪面，疙疙瘩瘩的鹅卵石令他的模样有些扭曲变形，凹凸不平让他也认不出自己，也或许这本来也不是真的他自己。他侧头看向下游处，想看看小白的模样是不是更透着滑稽。
“哎？小白？你怎么不在？“那溪地出了鹅卵石，不见任何影象呈现其上。
“小白？你是怎么知道这有条小溪的？“灵光一现，转瞬而逝，他还来不及抓住什么，便过了。小白动了动耳朵，似是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你是说你听到的？“
小白打了个响鼻，回应他。然后转身离开密林，朝着刚来时的小路而去。他紧着挪动两条腿，为的是跟上那个四条腿儿的。直到了路中间，他才得空翻身上马。
“小白，你耳朵这么好，是不是鼻子也很好呀？你能不能给我嗅嗅，看能不能嗅到小白的味道？“
白马一扭身，差点把他给摔下去。他忙安抚道：“成成成，我错了，你是匹马，你又不是狗，我。。。。。。“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可还差一点儿。
“你又不是狗？小白，为什么水里显不出你的模样？是因为你不是你吗？“
突然的福灵心至，他一巴掌拍在白马的背上，道：“小白，变成狗的样子。“
白马瞬间变成了白狗，大小锁了不只一个尺寸，摔得他一阵哎呦。如今，他身上读书人显于外的特质越来越少。怕是小白之后都要认不得他了。他揉揉后脑勺，坐起身，紧盯着眼前的大白狗笑。这白马是白马，这白狗却总给人一种不定什么色儿的狗的了白化病的感觉。
“小白，你给我闻闻，小白在哪呢？白狗一扭脸，没有理会他。
“就是你上次变成鲤鱼的时候在水里见过的那个人的味道。“白狗一甩尾巴，抽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一拍脑门，道：“你看我这记性，鱼的鼻子也不好用。“
他细细思索了一会儿，道：“这么的吧，我领你闻闻大部分人的味道，小白的味道和他们的都不同，却也相同，总之小白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
如果白狗可以说话，想来也不会说，而是直接咬死他，虽然如今也并不妨碍白狗做出咬断他喉咙的动作，看来白狗终究是善良的。
“喂，小白，你闻到刚刚那人身上什么味道了吗？“
白狗抽动鼻子，又低头在那人走过的地方嗅了嗅。就在他以为白狗会给出什么结论时，白狗转了个身，在路边的草丛里，拉了一坨意味深长的屎。
“你这是在说那人身上的味道是臭的？“
他有些吃不准，明明那人一身衣裳整洁，细观面貌，隐有上位者之势，这样的人，虽落魄也不至令自己太过不修边幅。
“小白？你要说他身上有钱的味道我都信，这臭味是咋来的？“
白狗摇了摇尾巴，一扭头，不再理会男人，独自朝前走。
“哎，小白，你等等我啊！“
白狗想：你要是能嗅到，还千方百计让我出来干啥。梦想嗅到的味道自然和鼻子嗅到的不同，这人怎么还不了解这个道理了？想来他时太急了。
“哎！小白，我知道我心急了，可我不能不急！再好的风景也只能令我的了一时的轻松，之后那焦急又去而复返，像熟门熟路的友人，可又有哪个友人会将你置于这等境地？然而那熟悉你如同熟悉自己的感觉又是什么？令我挣不脱的究竟是谁？小白，是我自己吗？我有些害怕这样的自己。没有谁比我更清楚，焦急的下一步路兴许就是误入歧途。你看，她就在等我的时候急了。“
白狗矮下身子，靠在他的小腿处蹭了蹭。它很少做这样的动作，如果细看，它那白色毛发下的肉身体变的红彤彤的。
“你呀！我现在只有你了，小白！“他蹲下身，摸着白狗的头，一下一下，像怕它不见了，打算摸秃它的头顶做个众人皆知的记号似的。
“小白！你说小白它在哪？我需要小白，它必须种在我心里。它或许可以种在很多人心里，可我的心里却一定要种着它。小白，你能懂吗？“
它懂的，它能感受到他说的每一句话时思想上的震颤，这震颤，就是最初它在山上时感知到的心动，是它之所以会在这里以这样的形态出现的最初理由。它懂那个男人心里最深的寂寞，他们都一样，一样深处浮华万世却如独坐山巅一般。它懂的！
“哎，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这是它也觉得遗憾的事，它多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这样也许他就不会这样急躁了。可它也知道，只有经过了这漫长的寂寞，他才能知道这梦是要继续还是要放弃。这本就是一场考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一种选择的机会，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你仍可以更改你的最初的意志，或者说，当最初的意志呗被磨灭，你仍能有所选择。而一旦过了这寂寞岁月，你仍旧是那个最初的，抱着最初坚定的一切并仍打算走下去，那时你也便没了任何选择的机会。除了死，或者除了生不如死，到了一切终结的那一刻，死兴许也是别人说的算的了。不得不说，这才是最大的悲哀与最大的恐惧。
此刻，它看着他，突然想起那一年，那真是奇怪的一年，那一年，它所在的那处罕见的低温，周围常青的树木皆黄了叶子，一场大风更是吹散了不忍离去仍堆积在树根周围的落叶。凛冽是此刻的它唯一能想到的。那一年，终年无雪，却寒冷刺骨的异常。它觉得自己也要被冻的碎裂了。彼时它还是一块坚韧的石头。可就是这样的冷，冷的它一块石头也要被那凛冽切割的面目全非，模糊了本来模样。那一年，它承着那罕见的冷，端坐在高处，就那样看着，看着，似看见了尽头的生死。树木所有的枝条都朝着大地垂坠着，透着低迷的状态，满山坡也找不见一点绿色，缠在它身上的藤蔓更是萎蔫的厉害，险些死绝。它唯一能做的便是看着。如果那时它便是一匹轻灵的白色木马，它应该早葬送在那山上了，再也等不来眼前的这个人。所以，它想，只有磐石般的心性，才能造就今日思想的灵动；只有一颗坚韧的心，才能载着梦前行。这是希望者必须经过的失望考验。
它知道那个男人是懂得，可很多时候放弃也正因为太懂了。那就像灯下美人终于站在了烈日之中，连汗毛随风摆动的频率都被看的一清二楚，更不要说右脸颊上那颗芝麻大的黑痣了。这样的美人远没有之前那样令人心醉，甚至于那黑痣更成了人们望而却步的罪魁祸首。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没有人知道它其实在害怕，不是彼时的它，而是此时的它，此时的它害怕的经常颤栗，风过时，雨落时，云遮蔽日时，那一样都令它草木皆兵，惴惴不安。它永远记得曾经有一只蚂蚁撞在它身上时，对方那仿若触犯神灵的模样，那彷徨的无助的神情，想来与它一般无二。
对方莫名的态度兴许取悦了寂寞的自己，它不由问道：“你，怕我？“
那蚂蚁京开始瑟瑟发抖，两之前足搅在一起，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兴许是它低沉的嗓音终于抚平了对方的一些恐惧，那蚂蚁终于磕磕绊绊的道：“我，我，我只是，你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神，冒犯了您，我，我。。。。。。“
那蚂蚁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它只能让那蚂蚁走了，不想那逃离的姿态却透着干净与利落。它莫名有所感，举目而望，蚂蚁真是太过渺小了，渺小到都不曾知道这蓝天之上，才存在着那最伟大的神。这就是它怕的，它怕那男人目之所及，那极尽之处究竟是何处？是四荒之广？是天地之长？是世事之莫测？亦或只是方圆百米内的荒凉？只有极远的看到那天上的太阳，他才能看清那路上究竟有什么，他才能决定他要不要走那条路。它怕他还未看清，更怕他还未看清却又看清了。它怕的太多太多了，多到它那颗石头心都快载不动了。
“小白？你闻到刚刚那位大婶身上的味道了吗？“
它的思绪被打破，再也难连贯上了！因着它的失神，自然没有闻到那大婶身上的味道。可想来也不过是臭的。即便是他，能闻到的也不过那些罢了。
“小白，那大婶身上怎么一股子腥味？“
它扭头看了看小溪的方向，示意他兴许是鱼腥味儿。
他朝着白狗示意的方向看了很久，才恍然大悟道：“小白？你是说是鱼腥味？“
它不甘不愿的汪叫一声，以确定他猜测的正确性。
“不对呀！我觉得不只是鱼腥味儿，还有，还有血腥味，有些浓，遮盖不住的浓。“
它用它的狗头，勉强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
他看清了白狗的问题，道：“我，我也不知道。“
它显然是不信的，想来他是有想些什么的，多半还不真切。低头盘摩了一阵功夫，它用牙齿拽了拽他的裤腿，做出一个马儿奔腾的样子。
“你是说，想变回白马？“
它点点头，并做出一副急切奔跑的动作。
“你是说咱们追上她。“
它汪一声，算是应和他。
他摸了摸它的头，直夸道：“小白，还是你懂我！“
心随念转，白狗又变成了那匹矫健的白马。突然的变大险些将他压在身下。他费力地抽出自己的脚，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惩戒白马的调皮，虽然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白马跑的很快，果然像载着梦一样轻灵，不多时便追赶上了先前的大婶。白马缓了下来，它倒是闻不到什么血腥味，只是这臭味熏的它这匹马都抑制不住的想打喷嚏。然而它也真的打了，声音响亮极了，并且带动全身。他被一连串的喷嚏震的滑下了马。这大婶身上的血腥味很重，细想来之前遇见的那个男人身上也带着血腥味。味道相近却又不同，那个男人身上的血腥味应该会更重一些，只不过那上好的香水味巧妙的遮掩了血腥味，才令他没有察觉到。若不是这位大婶，他势必会错过什么。
“大婶，我想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吃饭的地儿？“
那大婶朝着他身上打量了几巡，兴是看他模样不错，切斯文有利，便笑着道：“这附近少有人家的，只前面不远处有个村子，我就住在那村里，不如小先生和我一道，尝尝村里人自己种的菜。“
他连道：“好，好，那就打扰大婶。“他抑制不住心里的窃喜。这短短的一段路程谅他再明察秋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能随这大婶去到她惯常生活的地方，兴许能发现些什么，即便与他所想的无意，可这血腥味总是扰他心神，令他安心不下，若是不追查出个所以然，他即便见到小白，也是难安，小白是不喜欢血腥味的。
白马跟在他身后，显出不寻常的乖顺模样。它细细的嗅了半饷，除了臭味刺鼻，它仍是什么都没有闻出来。而它身旁的男人却与它恰恰相反，竟能闻到血腥味。它闻得见臭味是因为它凭着味道能遇见自己，而男人兴许能凭着味道遇见生命，也或许遇见了灵魂？它知道只有他们一起，才能遇见未来，还要算上那个叫小白的，它猜想，那个小白是个会遇见黑色的主儿，因为白色比任何一种颜色都更容易成为黑色。
他不是个健谈的人，这一路，只听的那大婶一人絮絮叨叨，从庄稼的玉米豆子到儿子娶妻生子，她有些想不透，这人身上哪来的血腥味？这不过是一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妇人，她的一切都围着家围着家里那几口人转悠，甚至已经没了自己，就是这样多到数不尽的人中的一位，此刻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走在他的身侧。他知道这人至少在近期内都不曾谋害过谁人的姓名，否则这人便太可怕了，那样自然的与自己交谈，全然看不出一丝惊恐。他看的真切分明，那大婶眼里透着坦荡，坦荡到空无一物，连她自己也不在。这样的人，她身上的血腥味究竟是从哪来的呢？百思不得其解，这疑惑令他暂时忘了小白，令他想这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长到他能再细细地看，细细地思索，兴许他便能知道这最初的答案。
是条路就有尽头，虽然并不是人人都有那份幸运走到这路的端头，也有人就死在那路上了，可他带着他的白马，他们的脚步确实的被这路的终点牵绊住了，就在此刻，他们终于到了那大婶在的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