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福州为南顺都城,地广临海,造船业与海运兴旺。
南顺国运昌隆,所造船只可远航东海,与当时的北魏互通贸易,兴旺往来。在齐顺战役爆发之前,福州还在督造大船,准备组建船队远赴西洋。
顾文熙是福州人,十九岁考上文状元,三十岁任职温陵太守。后战役爆发,安逸侯率兵进攻福州,经温陵,太守顾文熙领兵民抵抗,死守要塞。对峙三月,直到弹尽粮绝。之后的细枝末节容小龙不太清楚,但是之后顾文熙在温陵城破之后为了保住城中的百姓,在安逸侯田毅账内三次夺剑自尽,血流满地,喷溅出来的血染红了安逸侯的铠甲。
也是因为如此,之后即便顾文熙即便接了南齐的官职,依旧对下清明温和,对上不卑不亢。即便与同僚也是平心静气。可是他和安逸侯的不和,也是连容小龙都知道的。
安逸侯爷田毅,是当今皇帝的老丈人。田贵妃的父亲。永安公主的外公。南齐的功臣。他所中意的孙女婿,是如今的刑部侍郎、羽林军禁军统领,方卿和。
方卿和是方易的幼孙。方家世代书香传世,开国元老。以文通天下。出过三任帝师,四任宰辅。之前并不与皇室联姻。自方卿和一任才预备破例。
田氏把持南齐五分之二兵力,方家虽然之前不干涉朝政,但是方家名满天下,一半文臣都是方易的门生。如今的皇太女的第一任帝师是方卿和的长兄方卿诚。
而更令田毅和顾文熙的矛盾激化的地方在于,方卿和之前是顾文熙的部下。他还是顾文熙一手举荐入朝的。是有半师之谊的。
而顾文熙这样的人,对于淮城王的叛国之举,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如今顾文熙居然被罢免了。安逸候打的什么主意?而作为和顾文熙有半师之宜的方卿和却没见到任何动静。方卿和的立场从明面上看,已经是很明确了。
那文丞相呢?
为何之前,不管是平安县的县令还是陌白衣,都对容小龙一字不提顾文熙。只让他去找文丞相。方卿和站队了。那雁南声呢?
容小龙脑子里一片空白。江湖庙堂,他是个刚刚准备入江湖的小菜鸟。刚刚有点小少侠的样子。可是江湖波涛汹涌,他连在湖边走的机会都还没有遇到。对于庙堂,一切的所知所见,都是坊间传闻和说书先生的八卦,最新的,不过是平安县令的和陌白衣的科普。
四舍五入,他等于是一无所知呢。
容小龙僵硬的扭头去看身边的杜衡。他呆住的时间太久,扭动脖子的时候,耳朵里还听到骨头并不灵活的咔嚓的声音。
杜衡说:“跟踪我们的人还在。你说你是个江湖人,那人与你有救命之恩,故来相送。”
容小龙口舌结巴,瞪着顾文熙说不出来。好一会,他听到自己说:“我说我是个江湖人,那人与我有救命之恩,故来相送。”
他一句道别都没有留下就转身走了。
他没有去城里,也没有去到悦来客栈找可以联络到陌家的人,他在郊外漫无目的的转圈,去郊外的小茶馆花一文钱喝了半个时辰的茶,直到被伙计赶走。然后他沉默的把马放在树下吃草。捡了几个小石头当沙包抛着玩。他想问杜衡,如果江湖平时没事,那些江湖人平时干嘛?就算天天去悦来客栈吃酒也会腻吧?会不会像他这样抛石子玩?
他问杜衡:“陌白衣当时,只字没提顾大人,是不是当时就料到了顾大人现在的境遇?”
杜衡点头:“他说顾大人和安逸侯爷不睦已久,很有可能会趁着这次的动乱,除掉顾大人。”
“可是顾大人是清官,除掉他的人,不就等于是昭告天下他是个坏人吗,那位侯爷不在乎名声?”
“那位侯爷肯定是在乎的。所以没有痛下狠手,而是将顾大人贬官,远远的丢开去,大约是求个不在眼前不心烦。”
容小龙想着官场真是麻烦,都生死关头了,还要想着趁乱搞事。简直就跟每次过年扫屋的时候他总想趁乱把师父那些烂纸头丢掉一样。“那难道那位侯爷不在乎淮城王谋反的事情?”
“安逸候的女儿是当今的贵妃,又有一个公主外孙。若我是他,肯定要保眼前的荣华富贵。”
“那......”容小龙有了个主意,“那我们可以去金陵找安逸侯爷。”
杜衡问:“为什么呀?”
语气听起来就像在考验小孩子的功课一样。
小龙少侠交作业:“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把盟书交给皇帝的。所以不管是给雁南声还是给文丞相还是顾大人,只要能够交给皇帝就好了么。刚才有人跟踪顾大人,肯定是因为盟书,他们杀掉了墨染,杀掉了你,却没有找到盟书。而且那个淮城的那个王爷也没有动静。他们觉得会有人把盟书转交给雁南声。顾大人被贬官了还有人跟踪。陌白衣让我把盟书交给文大人,证明文大人和雁南声感情很好。陌白衣知道,难道别人不知道?那太危险了。不如给安逸侯爷,安逸侯爷没听说和雁南声好,和他好的不是那个方什么的。”
杜衡看起来没什么主意的样子:“你做主便好。”
局势轮流转换,不过一个昼夜,一直似乎感觉自己身在局外打酱油的小龙少侠觉得肩头沉重,而现在他们在平安县城外,阳光正好,风中带着枯草新鲜干燥的味道,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他觉得面前的杜衡竟然透明了几分,恍然有一缕幽魂的错觉。
不是错觉,他确实是灵魂。
鬼应该都是这样的。
大概是因为现在阳光太好。
容小龙这样劝慰自己。
他们一声不吭赶到了金陵。到了金陵城外,容小龙放走了那匹老马。
老马识途,容小龙想它会回去的。
他注视着老马的身影慢悠悠散出了实现,他回身抬头,金陵的城门在眼前。这是个傍晚,再有一会城门就要闭了。他是进城的人中最后几个。
不算显眼。也不算模糊。
一个偌大的金陵城,熙熙攘攘来来往往,一个小小的少年毫无目的毫无方向的在城里走动,就算解释,也只能是解释个来处。
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