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室之内是另一个世界。
天，是无尽的冰凌倒刺入冰地中。
地，是天的冰凌蔓延开来的冰沙。
凤南歌一步踏出，整个身体猛地下陷入冰沙之中，越是挣扎越是深陷，她立即停住挣扎，身体虽然仍旧下陷，但速度已经降下来了。
此处，虽为寒室，却该叫白沙沼泽更为合适。
随着身体的逐渐下陷，神魂感受到了冰沙中夹杂着的寒魄之气，那种极致的寒冷，似如风霜雪剑般的破肤之痛。
剧痛下还能感受到寒冰在伤口上按压，私有冰锥一般的尖锐刺破她的皮囊，血脉流淌而出后又被冻结成冰，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逐渐被寒魄之气淡化的血脉，神魂渐渐被疼痛所麻痹。
冰沙渐渐覆盖至她的脖颈，她不断凝聚着自己的神魂，使其清晰的感受每一寸寒魄之气浸染皮囊的痛楚，直至冰沙顺着嘴唇淹没至鼻息，她第一次嗅到属于寒魄的冰冷死意，似乎只要她一闭眼，神魂立马变为冰渣，永远尘封于此。
身体继续下沉，最终冰沙淹没她的双眼，青丝在冰沙之中如墨色散于海浪，在翻滚之下再无痕迹。
沉入白沙下的凤南歌就在神魂即将耗尽她最后一丝清醒之时，一股暖流悄无声息的环绕住她的神魂，寒魄之气浸染的刺痛虽还在一点点加剧，但神魂似已安定下来。
身体不过是忍痛而已，她早已习惯肌肤之痛，身体虽不自觉的因痛楚而短暂抽搐颤抖着，但神魂却无比清醒，想来应该不会变成冰柱了吧。
不知不觉中，凤南歌进入寒室已有五日，此时的她若非沉入冰沙之下，定会惊诧，雪白一片的寒室，自凤南歌沉入的地方开始，全都浸染成了淡淡的血红色，越往深处，血色越浓。
以致于守在寒室门外的徐愿都隐隐嗅出一丝血腥味来，他隐隐有些担忧的看向寒室，五日已过，为何还不出来？
一阵疾风突袭而来，待徐愿凝神去看时，只见掌宗衣袍的一角没入寒室之内，徐愿这时才微微放下心来，掌宗已至，梓君师妹应该不会有事了。
烟明庭一掌打入冰沙之下，抬手轻提，原本闭目的凤南歌感受到身子一轻，猛地睁开眼来，此时的她极度虚弱，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烟明庭，竟有了重影。
她晃了晃脑袋，“一、二、三……四、五……”迷糊着数了半天，“师尊，你怎么有九个脑袋？”
“你莫不是把我看成了白七染，这九天之上唯有他能长出九个脑袋来。”
音落，也不管凤南歌听不听得懂，伸手将人捞在怀中，刚要离开，惊觉凤南歌的九彩祥云宗服此时已是血红之色。
他脱下外袍将人罩住，自语道：“还好他在赌气，不曾过来，否则见人这般模样，又要大惊小怪闹得这一涧渊不得安宁了。”
抱着人疾步走出寒室，门外守着的徐愿刚想询问一番凤南歌的情况，就看见自家掌宗神色匆匆化为流光飞往润雨琼楼去了。
润雨琼楼处，烟明庭将一道道的安魂印打入凤南歌的体内，大约打了五六十道安魂印后，凤南歌苍白的脸色才微微红润了些。
原本天尊境耗尽天尊之力也就凝出二十道安魂印，可烟明庭硬是连打六十道出来，这么多道安魂印下来，即便强如烟明庭，也有些吃力了。
他微微喘了口气，看着凤南歌好转一些的脸色，道：“总算有些人样了。”
刚好一些的凤南歌听到此言，差点再次气晕过去，不过她可没忘记自己和烟明庭的约定。
“师尊，五日已到，该你守诺了。”
烟明庭瞪了她一眼，道：“你的好奇心倒是比你的神魂旺盛多了。”
“师尊莫不是要反悔？”
烟明庭坐在床榻边，一脸正色道：“我又不是白七染，终归是要些脸面的。”
凤南歌支起身子来，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生怕错听了一两个字会漏掉关键环节。
烟明庭见她这般，只能无可奈何的开口道：“我与白七染相识于年少，算一算也有千万年了吧。”
听见凤南歌倒吸一口凉气，看着他的眼神似在看老怪物一般，烟明庭吼了一句，道：“我可是你师尊，收敛点。”
“哦。”
“虽然我与白七染活得长了些，可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与他也是有母亲的，只是他的母亲生来便享有这九重天阙的无上荣光，无论容貌气质还是仙家背景亦或是修行资质皆为九天第一人，他虽在母亲的荣光庇佑下出生，却没有继承母亲那般的妖孽天资。”
“他还不够妖孽？他再妖孽些都能一统九天了。”
“你所知道的九重天阙并非九天的全部，我与他都在寻找一丝契机。”
“什么契机？”
“足以撼动九天的契机。”
凤南歌看着烟明庭眼中迸发出的无限憧憬和向往，心口竟莫名有些澎湃。
烟明庭继续说道：“以你此时境界，还不需要知道这么多，你只需要知道白七染的童年过得并不如意，毕竟前面有他母亲那般无法超越的大山存在，而这座大山根本不在乎一个无用的弃子，即便这人是她的儿子。”
“后来她母亲过继了一个天赋远超于他的人做继子，她心安理得的成为了另一个人的母亲，当着白七染的面，轻拍着别人的头哄那人入睡，而吵闹不休想要博取母亲关注的白七染，变成了她眼中不懂事的废物，虽然过去了千万年，他这个没心没肺的老家伙早已忘记那个女人长什么样了，可是……结疤的伤口即使愈合了，一旦被人碰到，还是会唤起记忆中的那份痛楚吧，更何况还是这么怕疼的一个人。”
原来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让别人碰他的头，什么都不知道的凤南歌还玩笑的说出他不懂事……
凤南歌低垂着头，心口微酸，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烟明庭，“这世上真有这般不喜自己儿子的母亲吗？”
烟明庭叹了一声，道：“也许是这九天的神权早已超越了所谓的亲情吧，这九重天阙最不值当的便是神的感情，时间一长，淡而乏味。”
因为有琴韵这样拼死也要守护自己的母亲，所以凤南歌才无法理解烟明庭述说下的另一种母亲。
她把头埋在双臂中，不再言语。
烟明庭起身，似下了某种决定，道：“说完了白七染的故事，我们再来说说你的吧，凤南歌。”
许久不曾听人唤过自己凤南歌了，她猛地抬起头来，惊疑不定的看着烟明庭。
“我活了千万年，从未收过徒弟，可如今既然收了你，只要你不离经叛道，叛出师门，我便永远都是你的师尊，即为师尊，自然不会害你，你莫要再用那种审视魔头的眼神看你师尊。”
凤南歌收敛了一下眼神，问道：“师尊早已知晓我的身份？”
“你当我与白七染千万年的相识是作假的吗？他的事我有何不知？唯独你……是我意料之外的，他对你过于上心了。”
“他说过，他是为还欠我母亲的债。”
烟明庭不置可否道：“或许吧，不过……你不要指望他为你去上三天报仇。”
凤南歌怒道：“在师尊眼里，我凤南歌是这般不堪之人吗？”
见她如此激动，烟明庭也有些愧意，声音软下来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传，脾气秉性我自然是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白七染，他的行事全凭喜好，若是日后任性妄为时，你或许可以劝住他，你只需记住，上三天是他的劫难之地，踏入必遭重劫。”
“至于你……若要重回烛日天，至少得入天尊境。”
凤南歌神色坚毅的说道：“我一定会入天尊境的。”
烟明庭摇了摇头，“有信心是好，可天道也有它自己的规则限制，你虽得琴韵的神元，可这神元毕竟不是你历劫修行得来的，它无法融入你的血脉之中，即便能够勉强融入神魂，可没有血脉的融合，你的境界最终会止于天君镜。”
“我不相信天命，我只信人定胜天。”
“天道已将诸多好处降临这九重天阙，若你用那人定胜天的虚话，将别人凝出的神元收归己用后还能晋入天尊，那这九天诸神何必受难历劫，直接抢了神元炼化修行岂不更快，天道虽制衡九天，却也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九天的平衡。”
“可若是天道不公呢？”
“天道不存人心，怎会不公？不公的是诸神的神权欲望。”
凤南歌哀叹一声，道：“真的只能到天君镜吗？”
“还有一法，能让你至天尊，甚至突破天尊桎梏，青云直上。”
“什么法子？”
“舍去神族血脉，以人族血脉融合神元。”
“人族血脉？”
“神族血脉虽然珍贵，但也因过于纯粹，而无法融合异体神元，可人族血脉就不一样了，虽不如神脉纯粹，但却能容纳百川，以此融合异体神元，最为适合不过。”
凤南歌谨慎的问道：“师尊此言，是要让我换血？”
烟明庭看着凤南歌眼中半信半疑之色，再次提醒道：“你别再用那种看邪魔外道的眼神看我了，这也不是什么换血，这叫血脉移种，你再怀疑我，信不信我逐你出师门，让你在天君镜自生自灭，成为我昆仑宗的垫底老幺。”
凤南歌笑了笑，正色道：“对于师尊，我自然是全信的，否则我也不会去寒室了，想来师尊也是知道我定然会选择血脉移种，这才让我去寒室的吧。”
烟明庭突然觉得自己破例收的这个弟子，还是比较聪慧的，“你是何时猜到的？”
凤南歌老实回答道：“沉入冰沙之下时，感觉自己血脉都要被掏空了，那时虽不知师尊所谓的血脉移种，但大抵猜到了修炼应与我血脉相关。”
“的确，你的血脉已被凝固在寒室内，此时只是缺少一个跟你血脉移种的人族而已。”
凤南歌随口道：“谁会愿意与人移种血脉……”刚说完，又不禁自嘲的笑了笑，“倒是忘了自己是神族血脉了，只不过……若是换了血脉，人族的神元不是也无法融合神族血脉中吗？”
“找一个未曾凝出神元的人族不就好了吗？”
“看来师尊早已定好了人选。”
烟明庭也不否认，只道：“你自己的血脉，还得你自己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