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禄回到静思阁时,永福和永寿都睡下了。
永禄决定先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两人,毕竟此时把人吵醒,有些像故意来炫耀的。
可他转来转去收拾行李的声音可小不了。
永寿一直都没睡着,听见这声音心中更加烦躁。“二哥做什么呢?”
永禄压低声音说:“吵醒三弟了呀?二哥马上就弄好了。”
这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在永寿听来,这可比炫耀更为刺痛人心。
永寿转过身来面对着墙,心想着为什么誉王瞧中的是那个巧言令色的家伙?
一夜无话至天明。
永禄第二天仍在收拾东西,打开他的私房盒子时,才突然发现他从海棠楼里偷出来的东西。
金钗和方巾。既然已经离开宁王,那么宁都的命令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永禄随手丢到了杂货盒里,等着打扫小奴来将它扫走。
永寿从屋外走了进来,看见仍在忙来忙去的永禄,立刻低下了眼,被杂物盒里的金钗闪了一下眼。
永禄将杂物盒锁上,抬头看见永寿:“三弟去了哪里?”
“宁王让我去打理一下马厩。”永寿脱下臭烘烘的衣服。
永禄被满是马粪味的衣服熏得蹙眉:“马厩不是有马厮么?让你去做甚,你有不会打理马。”
永寿将手里的衣服重重摔在地上,偏头看着永禄:“你得了好差事,也不必如此嚣张吧?你也不想想,你之前还打算做什么龌龊事呢?”
永禄被他瞧得心虚:“你……你还不是,计策不是你出的吗?”
“是,是我出的,那是谁去做的呢?”永寿的胖脸勾起诡异的笑,显得奸诈狡猾。
永寿走了出去,屋内的马粪味却一点未散。
海棠楼。
风眠看见东面矮墙边出现了一个白面胖太监。
她有些诧异,毕竟誉王与宁王都回来了,他们怎么还敢潜入海棠楼?
“白芷。”风眠轻轻唤了一声。
白芷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小步走了过来。“姑娘有何吩咐?”
风眠侧头,附在白芷耳边说:“去找个由头,让那个人进我内室一下。”
白芷的效率极高,风眠才刚刚坐下一小会儿,永寿便和另外一位太监抬着一鼎香炉进来。
白芷站在一旁指挥着他俩:“歪了歪了,摆正一些。”
风眠坐在梳妆台前,装模作样的翻了翻。“白芷,你瞧见誉王送我的金钗了吗?”
“两只金蝉那个?”白芷虽然不知风眠为何这么说,但她还是顺着风眠的话接了下去。毕竟海棠楼里确实有一支双蝉鸣夏金钗。
“是啊,还有我自己绣的幽兰金边方巾,怎么不见了?”风眠生气地丢了手中的素帕,俨然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
“姑娘息怒,”白芷着急地捡起素帕,“估计是海棠楼里的人搞的鬼,我立刻去把这几天入了内室的人都提来。”
永寿听见这番对话,突然想起他在永禄的杂物盒里看见的那支金钗,虽然他并没看见是否是两只蝉,但那样名贵晃眼的金钗出现在永禄的杂物盒里,一定来路不明。
而且,他知道永禄是偷偷潜入过海棠楼内室的。
机会,这便是天大的机会。揭发永禄,他便不能做边市的监官!永寿脑中快速组织着话语,琢磨着如何才能既揭发永禄,又能使自己完美脱身。
“二位姑娘,小奴有线索。”
永寿没有想到,他自己都还没开口,他旁边这位小太监就先一步开口了。
小太监道:“小奴名唤无忧,是内室里的管事太监,小人曾在海棠楼东面矮墙见过三位鬼鬼祟祟的奴才。奴才瞧着他们十分面生,便留心了他们的去向,后来哟,您猜怎么着?”
小太监说话抑扬顿挫,仿佛一位说书人。
永寿却提心吊胆起来。他原本已经想好了脱身之计,可被这个叫无忧的小太监扰得再也无法脱身了。三位宦臣,都卷入了深渊之中。
小太监接着说:“三个太监,出了海棠楼就都往静思阁去了!”
风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经意看了永寿一眼,永寿心里边却颤了一下。他听见风眠冲他说:“你先下去,我问无忧一些话。”
永寿唱了喏,缓缓退了出去,直至没影。
小太监舒了口气,变成原本的身形,恢复了那个高大挺拔的无忧。
风眠不禁赞叹:“你这功夫好神奇,我从前只听说过易容术,想不到你竟然连身体也能变!”
无忧得意笑笑:“老天赏赐罢了,天生骨头软些,又学了缩骨功。”
“佩服佩服。”
风眠说话的样子倒是洒脱,在无忧看来确实有几分侠客之气,又加上之前她说的燕赵之地黑话,他不免怀疑她就是一名侠客。
无忧打量着她:“我之前打算杀了你的。”
风眠气定神闲道:“看得出来。”她想起那夜抵在她脖子上的针,当时若是无忧稍稍一用力,她的脖子必将血溅一地。
“你不问问我,为何放你?”
白芷给两人上了茶,风眠坐回席垫上。“你不想再背人命了呗。”
无忧闻言一愣,看着她示意她往下说。
风眠接着道:“我也听了些关于你的事。你从割袍断义开始,就已经打算好了一切吧。弟弟是你唯一的牵挂,与他决裂,你杀顾雾才会没有顾虑。
“为弟弟实现愿望……不,准确来说是用他的身份活下去,也是你听见顾雾说弟弟服了四日破魂茶之后就打算好了。你原本可以逃走的,海阔天空无人能寻你,可你留下来了。
“其实即使你弟弟不说那个愿望,你也还是会入宫的吧,毕竟你把杀人的罪名都推给了喜乐,有一个为民除害的哥哥,再来一个风光无限的弟弟,你们两位便可光宗耀祖了。
“所以啊,你怎么可能再杀人呢?恐怕在誉王没到来的时候,你都还在拼命救人吧?”
无忧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这个小姑娘,倒是不简单。“何以见得?”
“我听誉王说,他曾见你做了一个假传白川大王命令的守城将的幻象,百姓都跪拜于他,恐怕他们不是被白川大王所逼迫,而是被你所救助,所以才上演这一幕,引诱誉王和宁王去白川。”
室内安静了许久,无忧终于开口:“和你们这群人相处果然难受,我最隐蔽的一步棋都被你看穿了。”
风眠起手示意他坐下休息,待无忧坐下之后,她才笑言:“我独在楼中看海棠,闲来瞎想罢了。”
无忧抬起茶盏喝了一口润润唇:“我本来想说,你有练剑修术的资骨,若是你愿意,我可以教你。不过如今看来,陪在誉王身边出谋划策更适合你。”
“愧不敢当,我不过是还誉王一条命罢了。”
无忧看了看屋外的天,忽然想起:“该回去看看那两个瓮中之鳖了。”
话音刚落,无忧便出了门,跃上屋脊,消失在了高高低低的琉璃屋顶间。
永寿匆匆忙忙赶到静思阁时,无忧假扮的永福已经在独自喝茶了。
无忧道:“何事怎么匆忙?”
永寿欲言又止,端起小桌上的茶壶,直接含住壶嘴就往嘴里灌。
半晌才说:“要糟。”
无忧装出一脸疑惑的样子:“什么要糟?”
永寿四顾寻找永禄的身影,确定永禄不在房中后,他才说:“大哥,我们得先供出永禄才行,反正大部分事情都是他做的,你我二人只需一口咬定是他指使便行。千万别供出宁都那位!”
无忧点点头。
白芷带着人来了。
宁王薛骁也跟在后面,这三位宦臣都是他的人,提人自然要得到他的允许方可提。
宁王坐了上座,看见堂下只跪着永福和永寿,便问:“永禄呢?”
一旁的守门小厮上报:“永禄大人去将杂物送去杂物房了,刚出去不久。”
永寿忽然想起那个杂货盒,想也没想便叫到:“快派人去拦下,那盒子里有姑娘的金钗。”
白芷冲身后的几名女仆使了眼色,她们便立刻离开了。
薛骁没有笑容:“永寿,这是怎么一回事?”
永寿一脸忏悔地跪下:“奴才三人听闻海棠楼的海棠花开得好看,起初只是想来看看,其间三人分散各自赏花,但不知永禄为何偷了风眠姑娘的金钗。”
“那今日又为何再入海棠楼?”薛骁猫看老鼠一样看着他。
“我早上看见永禄的杂物盒里放着一只金钗,想着那一定不会是他的东西,便想入海棠楼去看看是不是丢了东西,没想到……”
永寿的话已经尽力把威胁自己的东西降到了最低,顶多会治一个私闯别院的罪,这可比刺探情报、背亲叛主的罪轻多了。
永禄被白芷的人扭送回来,跪在宁王前面。
女仆将双蝉鸣夏金钗呈给白芷,白芷仔细看了之后确认是海棠楼的东西,才又呈给宁王殿下。
薛骁看着金钗出神,薛岐也到了静思阁。
众人回身拜礼,永禄有些慌神。
薛岐看见弟弟手上的双蝉鸣夏金钗,微微蹙起眉:“谁拿出来的?”
“我那三位不懂事的宦臣。”薛骁看着地上的两人。
假扮永福的无忧还没来,他此刻还在追查别的证据。
薛岐坐在弟弟旁边的位置,接过金钗细细打量:“这金钗还是当年先母妃送给前誉王妃的钗子呢,我记得是有四支,玉蝶舞春、金蝉鸣夏、银月入秋、宝梅凛冬。昭帝赐给先母妃,先母妃又送给了四位诸侯国的王妃,想不到前誉王竟然没把它随前誉王妃陪葬,让它孤零零地放在这里被贼人惦记。”
永禄听了这金钗的来由,不由得一惊。天底下谁不知道,温贵妃谪仙一般的人物,深受昭帝喜爱,纵然已故多年,昭帝也年年到岐山祭拜。
偷了她的东西,如同盗取皇家颜面,盗取昭帝的颜面啊。
无忧假扮成永福的模样走了进来,永禄一看见他,便想将责任推卸到唯唯诺诺的永福身上。
“誉王、宁王,是永福!是他让我们这样做的!”永禄发疯似的大喊。
薛骁被震得耳朵疼,他极少见过永禄这么疯狂,还是王兄的方法好用,大喜大悲,人生起伏,最易崩溃。
薛岐道:“哦?那他有没有说,为什么让你们这么做?”
永禄半点也没犹豫:“宁都的密令,全是他接的!”
永寿几乎要晕死过去,他此刻算是明白什么叫功亏一篑了,他编了半天的谎言,被永禄一句就打入了谷底。
无忧装模作样的跪下,一副求饶的模样。
永禄见他不反驳,更加猖狂起来:“是他接的,宁都的密信全是他接手的。他把宁都的指令告诉我们,然后让我们去做那些背亲叛主的事!”
薛岐没了表情,冷冷道:“永福不敢说,你就接着说,本王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永禄忙不迭点头:“我们三人,都是端太后送给宁王的,暗中是听命于端太后的。宁王在外的那些种种传言,钟爱美人、暴躁易怒、听信小人……都是端太后派人传的,其实宁王也没听过我们三位什么话,直到有一日,端太后派人来,给我们了一种密药。”
永寿见已无回天之力,便也低垂着眼睛,接过永禄的话:“那药十分奇怪,昭国从未见过。或许是端太后从老家南诏求来的,那药名为‘梦魂’,可做香料,可入食物,可涂衣物,只要放在身侧就可以发挥功效。”
薛岐紧张问:“什么功效?”
永禄颤巍巍道:“会,会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薛岐总算知道,为什么弟弟有时总不愿意说出心里话,原来如此!
薛骁问:“真是端太后叫你们如此做的吗?”
永禄指着永福:“是永福,他负责与端太后联系,其余的我不知道!”
无忧冷笑着,把脸上的假皮子扯了下来。
永禄和永寿大吃一惊:“你……你是谁?!”
无忧把怀里的东西全掏了出来:“启禀誉王宁王,这是小人在三人房间里面找到的。”
素月把东西呈了上来,是写有宁王详细行动的册子。
薛岐捏着厚厚的本子:“都是端太后要的?”
永寿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意识,痴呆地点头:“是。”
“她要去做什么?”
“不知道,端太后让我们三个来服侍宁王时,就让我们每天都要记载宁王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