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师宴那天蒲城下起了雨,好在只是毛毛细雨。田园也好不容易有了喘口气的时间,在饭桌上一如既往地插科打诨,但只有同寝室的几个室友暗自拉着她的手,提醒她不要喝太多酒。
田园拒绝了同学们去KTV开第二场的建议,在舍长诗安家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坐着大巴车回了家。
这天是周日,她带着外甥女整理姐姐的遗物,因为事出突然,姐姐母女俩在出租屋的行李打包得十分匆忙,通通塞在三只塑料编织袋里,搁置在客房。
田家的房子是政府派发的扶贫救济房,发房子的时候她还在读初中,奶奶供着两个孙女读书十分困难,所以村里就给她们家报了贫困户。
姐姐高中毕业后找了工作,眼见着日子慢慢变好,却意外怀孕,孩子生父不详,生活又一落千丈。
前年诗安和家人去峨眉山旅游时,好心替全宿舍人各自求了一卦,田园的是下下签,大师说她未来两年命运不顺,但心诚则解。
当时没人信这个,诗安替她们求的平安符落在外套里,被洗衣机洗得个稀巴烂。
第二年春天,田园奶奶寿终正寝,姐姐辞了小镇工厂的工作来到蒲城,在超市做收银。
田园上大四后,和团队在云南做课题作业,姐姐这边却出了车祸。
她赶回来把丧事办了,拿了司机交的赔偿款,就错过了校招季。
好心的亲戚可怜这家孩子,让田园把简历投给镇小学,校长还是她读小学时的校长,原本学校就缺老师,所以她便做上了小学科学老师。
外甥女心心大名田沁,因为家庭特殊,和田园姐妹俩小时候一样早慧。田园把编织袋里的东西抖落在床上,心心趴在一旁找出自己的衣服和玩具,乖乖地自己叠着衣服,然后整整齐齐地放进铁架支起来的小衣柜里。
田园摸摸外甥女的头,温柔地夸赞道:“我们的心心真棒!”
“小姨,我不想去幼儿园吗?”心心低着头,齐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田园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外甥女是不是被霸凌了,伸手去牵着她的手:“告诉小姨,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心心嘴上否认着,另一只手却绞着裙摆。
“那你今晚要是想说了,就告诉我好不好?”田园不想逼问她,但又怕自己不介入会让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受伤害。她们只有彼此了。
心心点点头,改为跪坐在床上,开始帮忙叠她妈妈的衣服。
田园还是放心不下,趁着上厕所,给心心的班主任秦秦老师打了电话询问情况。
果然是受欺负了,有几个顽皮的男生喜欢做操时推搡心心,秦秦老师问过那些孩子,他们嘴硬,一个也没有说原因。
第二天田园送心心去幼儿园后,在去往幼儿园的路上多待了会儿,依然观察不出个所以然。
回到学校备课,去语文办公室里借打印机,听到老师们讨论孩子的口音问题,脑海里一道光闪过。
为了证实她的猜想,她又给秦秦老师打电话。
“秦秦老师,你们有没有因为心心普通话说得好,当众夸奖过她?”
秦秦老师一点即通,当即在下一节课说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故事。
回到家的心心果然比平常开心多了,叽叽喳喳地和田园说着她新交的朋友。
晚餐田园就简单的煮了两碗酱拌面,心心竟然还称赞道:“小姨煮的比妈妈煮的好吃。”
说完又陷入了难过之中。
姐姐田佳出事后,田园没有瞒着心心,带她走了事后的所有流程,看着姐姐的遗体从天平间拉出来,送到殡仪馆火化,把骨灰盒埋在奶奶的坟墓旁边。
心心从妈妈进手术室开始连哭了三天,眼睛肿成核桃大小,和田园在派出所做手续时,已经说不话了。乖乖地坐在长椅上等着,令派出所民警们无比动容,还有几个小年轻跑去外面给她买了一些糖果回来,心心说不出话,只好给那些警察叔叔一个拥抱。
肇事者是醉驾,田园没有做任何私了的妥协,该判的判,该赔的赔。不仅是姐姐的人生,她的人生,心心的人生,甚至肇事者家人的人,全部毁了。田园没有任何原谅肇事者的理由。
田园拿到了赔偿的二十七万,带着心心坐着大巴回到了那个生养她的小镇。
她们决定把房子简单的刷一下,把生活重新整理一下。
吃过晚饭,姨俩个换上最旧的衣服,开始给里间粉刷。
心心要开始自己睡了,她在三个房间选来选去,最后选中朝西的小房间。
心心给自己的房间选了姜黄色的漆,油漆店的老板是田园初中同学甘剑宇,快八点的时候他来到田园家,教她们刷墙。
和许多西南小镇的孩子一样,考不上高中的甘剑宇初中毕业后,到了县里的职业学校,他学的是汽修,但却在毕业两年后自己开了个油漆代理店。
他十分善言,很自然地和田园聊起了当年读书的趣事。田园一开始会以为他们这些年少有为的学渣会嘲笑她这种“高材生”。但甘剑宇却没有表现出什么田园担心的情况。
他像对待老朋友一样和田园聊天,尽管田园曾因为“读书人”的骄傲和许多小学初中同学断了联系。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甘剑宇一边调着油漆一边问。
心心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只小刷子。
“什么打算?我现在也有工作了,心心很乖,我把她养大养好了就行。”田园沿着墙角铺着报纸。
“不打算结婚吗?”甘剑宇顺口一问。
田园笑了。
“结婚哪有赚钱重要?感情这种事又不能强求。”田园翻身直接在报纸上坐下,“再说了我比你还小一两岁,你不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怎么反而来关心我了?”
“是是是,是我多管闲事。”甘剑宇调好了油漆,走向田园,伸手向她。
田园看着甘剑宇布着薄茧的大手失了神。她二十年来很少和男性接触,大学时倒是接触了许多男生,但是和小镇里的男生,是不一样。
她还是发自内心地有些抵触。
甘剑宇见她没有回应,笑着收回来在衣服上蹭了蹭又伸过去。
“你可别嫌弃哈!”
田园理解他的好心,开玩笑似的打掉他的手。
“嫌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