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想我一直低估了高如是的能力。这是常识缺陷。他这样的人,要想在这座城市里做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几乎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易。
隔天大早,我被他派司机送回公寓去。在我上车的时候,我看见高太太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看着我。
比起以前,现在我才应该明白所谓的金丝雀是个什么概念。公寓外莫名多了些人,小区外长久地停着一辆黑色奔驰车。无论我走到哪儿,总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我。
我哑然失笑。再说逃离已是徒劳。那个和我在茶舍喝茶的闲淡老人,已然对我不再温和。
去公司辞职,老板说了一通挽留的话。他是真心想留我,我每个月领的那点工资,比起他周旋高如是花出去的公关费,显然微不足道。只可惜我不想再授人以话柄,懒得再当公司这群女人的谈资。
每天最担心的是我妹妹,虽然知道高如是大概不会为难她,可处在这样的境地下,显然不会过得太痛快。我问过高如是几次,他只说安顿好了,过阵子再谈这件事。有时平心静气地谈,他也以同样的态度回我。若我强硬,他则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报警,我想过。可我压根不清楚她在哪儿。毫无头绪,套高如是的话,比什么都难,他太过谨慎,当真把这事摘得干干净净,只说是帮我的忙,浑然不把自己置身其中。
忍耐终是有底线的。
妹妹失踪一个星期,我瞒家人瞒得很辛苦,亏得我爸在医院,几个妹妹又都在上学。我说在我这里,她们也不会想得太多。唯独冉冉因为知情,一天要打几次电话给我,我只能好言安抚。
再见高如是时,已气愤至极。
“协议我也签了,你还想干什么?”
他淡然一笑,只说隔天会派秘书来接我。
次日等到快10点,我已失却耐心,正想打给他,却见秘书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袋衣物,让我换好下楼,高先生在下面等着。
上了车,他先安抚我,“你妹妹的事我会尽快处理,你不用担心。”
等到了酒店,看见等候在那儿的沈家母子,我不觉惊诧。
落座时,发觉坐在我对面的沈守业显然比我平静得多,甚至主动过来帮我挪开椅子。
这一场会面,极其讽刺。
犹记得初次见他们,是高太太为我做媒。现在换成了高先生,来为我操心婚事。
倒是那位沈太太,不知为何竟会答应这桩荒唐事。
高如是侃侃而谈,将我与沈守业的婚事计划得天衣无缝。行礼的时间定在月底,酒席开了二十桌,礼服本周内会空运过来,设计师也会随行过来量体修改。
他转头看我,“把你想请的亲朋好友的名单拟一份给我太太就可以,她很热心地想帮忙。”
这可真算是圆满了。有这样的夫妻殷勤地帮我张罗。
我看一眼沈太太,她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仿若置身事外。
沈守业看着我,突然说,“挑个时间我们去选戒指。”
高如是笑了笑,拍拍我肩膀说,“明天就可以,你们自己约时间。”
从始至终,没人问我的意见和感受。
仿佛这桩事与我无关,他们在谈论的是天气之类轻松的平常话。
中途,高如是去洗手间。
刚刚平静无波澜的场面登时便冷了下来。沈太太仍是没表情地坐在一旁。反倒是沈守业一直定定地看着我。
我站起身来,抓住他的胳膊,“出来,跟我谈谈。”
他放下搁在膝盖上的餐布,顺从地跟着我走到外面来。他取了一根烟递给我,又摸出打火机,当我点上,自己却不抽。
我诧异地看着他。他笑了笑,说,“我不抽烟。”
搁在平时,我或许要嗔怪,不抽烟干嘛带烟在身上,可眼下我脑子里能想到的显然不是这一点。
“怎么回事?”我问他。
他撇撇嘴,说,“诚如你所见,我们俩月底的时候要参加一场婚礼,你做新娘,我做新郎。”
顿了下,他又说,“要不要我找乐冬和孟永勋给我们当伴娘伴郎?”
他是无心一说,在我听来却是刺耳至极。我与孟永勋的事他应该不知道,此番提及,不过是因为我们二人都熟识的朋友似乎只有他们。
“沈守业,告诉我怎么回事。”
“高如是来找过我,我向他打听你的事,后来得知你们之间签了一份卖身契。”他慢慢地说着,眼睛并不看我,只看着远处,“是我提议要娶你的。他也答应了。”
“你疯了!”我低吼。
“嗯,或许有点。”他轻笑,“高如是同意了我们双方合作开发房地产的合作协议,在我父亲看来,这似乎是桩不错的买卖。我如愿娶到你,高如是如愿控制我们。算来,谁也没损失,”他顿了下,补充道,“当然,你可能会困扰一些。”
“这会是一桩有名无实的婚姻。”我提醒他。
“嗯,我知道。高如是不是笨蛋,他和我之间也有纸上约定,我们的婚姻只是个幌子,归根到底,你还是他的。”
“你甘心被他这么摆弄?”我惊异于他的妥协。
“你呢?”他反问我,“你又为何甘愿做到这种地步?为了钱?你想要钱,未必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我哑然。把柄落在高如是手里,我这样的蚂蚱,只能甘愿把自己绑在绳子上,别无其他选择。
他叹了口气,朝我走进一步。
“念念,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像其他人一样,简简单单的结婚,把这些事都抛开。”
我说不出话来,很多事,不是不甘愿,而是路途上障碍太多,不够强大的同伴并不能让我安心。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刚刚的平静。
“我母亲那边你不需要担心什么,她虽然听了一些闲言碎语,可看在高如是给我爸那么大一块资源的份上,不会让你太难堪。”
我凄然地笑着。
做货物做到我这个份上,是不是该感恩戴德?他们什么都帮我想到了,唯独不在意我的意见。如沈守业,也看得出我不过是个傀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