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迈开腿,向着夏微寒扑过去,小小的身影像是在飞翔,向着希望飞翔。
可是她哪里知道,今天的希望,就是她明天的失望。
只是拥抱而已,他的父亲却不能带她走,不能带她回家。
小若心酸得想哭,吸了吸鼻翼,想忍,却忍不住那汹涌而来的泪水……
她自从遇见这个男人,无论是开始,还是经过,陪伴她的仿佛只有泪水,永远都是泪水。
她记得,从前她是不哭的,无认怎样都不哭。上学被人欺负,也不哭,直到父亲去世,她才能够歇斯底里的哭出来。
孩子自小没有爸爸,听到别人喊着爸爸的时候,她羡慕的目光就如当年小若听到别人喊妈妈,而她没有妈妈那时一样,羡慕得想哭。
夏灿一直都希望有个爸爸,可是现在她的爸爸就在她的怀里,但也只是能让她抱一下下,下一刻,便不再属于夏灿了。
“灿儿,灿儿……”
夏微寒蹲下去,双臂搂住他的亲生骨肉,一只大掌在她乌黑的头发上轻轻揉抚,这是他的孩子!这是他跟杜小若的孩子!
虽然来的不是时候,虽然经历过一场劫难,但最终,还是老天保佑能存活了下来,还能这么健康的活着。
许多年了!
他在梦里无数次想念孩子的面容,想去摸摸他们可爱的眉眼,鼻尖,下巴,而如今,那么真实的触摸到了,却还是感觉有如做梦一般,仿佛这个梦脆弱到吹一口气就消失无影无踪。
所以,他都不敢用力呼吸了,屏住气息,感受着孩子清新的鼻息。感觉到这一刻的自己是多么幸福!
这个小小的人儿刚及他额头,眼泪打湿她的面,也林湿了他的面,拿着自己的鼻尖去深嗅孩子身上尚未脱落的奶香味儿,他的心里满是苦涩……
身为父亲的他,在孩子成长的路上一直空缺着父亲的职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爸爸。
“灿儿,别哭……”他的喉咙哽咽着,伸手为孩子擦去滑落在腮边的泪珠,柔声安慰:“灿儿乖,灿儿听话,灿儿要学着长大,灿儿是个好孩子……回家听妈妈的话,好好听妈妈的话……”
“爸爸,我想你,我和夏辉都好想好想你,还有妈咪也想你……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带我和哥哥回家?我想跟爸爸在一起,妈咪也想跟爸爸在一起……爸爸,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爸爸,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住在一起?是不是灿儿不听话,所以爸爸生气了,不要灿儿了?爸爸,爸爸,你回家吧……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爸爸,你现在就跟我们一起回家。”
孩子稚嫩的声音,含着哭泣,抽咽着阵阵传进夏微寒耳里,听起来是那么让人难受。
夏微寒不敢直视孩子清澈的眼睛,从抱着孩子起,就一直低着头,手从她柔软如丝的发上滑下,放在她颤抖的小肩上。
在这一刻,他是真的很想,抱起孩子,跟她们走。
跟她们一起走,走得远远的。去一个永远没有烦恼的地方,去过他们一直想要的生活。
可是他又怎么能够丢下年迈的父亲?
两头为难!
“别哭孩子,是爸爸不好……”他的声音像被涨潮的海水一股股淹没着,呆张着嘴无意识地嚅动,吐出来的一字一句都显得那么艰难。
在一个孩子面前,他所有的语言都变得如此苍白,无力。
孩子停止了哭泣。
“爸爸,你不要哭,你哭了妈咪也会哭的……”夏灿感觉到脸颊上冰凉,轻轻推开夏微寒,见他的眼圈红红的,分明有泪水滑过面庞。
她向后头偏了偏头,眼睛看着那边。
小若蹲在路边,背对着他们,路灯昏黄的看不清她的身影,夏微寒从朦胧的视线中依稀看到她哭泣时肩膀在颤动。
他深吸了口气低着头,把孩子抱得紧紧的,寒冷的风吹来,父女两个都不觉得冻。
路人看过去。
不能理解眼前所见的这一幕。
还以为是一家人为了说不清的芝麻小事吵嘴了,在外边闹着不肯回家。
可是哪里会知道,他们却是有家不能回。
可怜的人!
沈花妹擦过嘴边挂着的凉泪,只是无声的叹气,身边的小若缓缓站了起来,用手掩着唇,以防自己哭出来的声音,但是要流的泪怎么能够忍得住,越掩饰哭得愈厉害,她的双肩急剧的颤抖着,在风里显得这样孤弱,瘦小,无助。
“妈……”朝前移动两步,她扑进沈花妹怀里,把头枕上妈妈肩头,止不住的眼泪唰唰地流。
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她真的不去爱了,离他远远的。
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她也不要小孩了,让孩子跟着她受罪……
是她故意制造了孩子的生命,也是她故意制造一场天大的伤害给孩子们,这样的她,满身都是罪过,该拿什么来爱她最亲爱的孩子们?
沈花妹把手放在她背后,只是轻轻拍着,在心里叹着气,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她一直希望女儿幸福,却想不到,她走的那一条路,比她还艰难,还黑暗。
“爸爸,夏辉不见了,妈咪会很伤心的,爸爸你一定要找到夏辉,还给妈咪……好晚了,我要跟妈咪回去了,你有时间,就来看我们。”
孩子懂事的伸出自己白嫩的小手,擦去夏微寒脸庞的湿泪,最后,把他放在自己肩膀的大手拿开,退后了两步,举起手朝他摇了摇,甜甜一笑:“爸爸,再见!”
小腿一闪,一个转身便跑开了。
“灿儿——”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在寂冷静的夜里。
孩子走了,小若也走了。
剩下他一个人,站在这夜里,望着自己孤单的影子,凄凉而伤心。
夏微寒抚着自己的额头,跌坐在身后不远的椅子上,痛苦的望着前边,车子的离去。
夏灿老老实实地坐在小若的怀里,眼睛贴在车窗边,静静的望着窗外的爸爸,她似乎已经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虽然在她年幼的心里已经有了成熟的想法,她想爸爸能够回家。
“灿儿,别看了。”小若扶起她趴在车窗边的前额,将她放正来,坐在自己双腿上。
陈宽胳膊受了伤。
但还能开车,长期保镖生涯,加之今天发生的事故,使他精神特别敏锐,紧盯着前方,开车注意力高度集中。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看好孩子们……”拐了一个弯后,他见小若如此疲惫不堪,不停的自责。
“阿宽,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是有人故意这样做的,你不要太过于自责。”小若看了看孩子,微微闭上眼,像是快要睡着了。
陈宽还是一副责无旁贷的惭愧表情,听到小若说是有人故意的,也像是明白了点什么,便问:“是不是老爷子那边?”
“不是他,还能是谁?”小若一提他就来气,“他一直都想要回两个孩子,想方设法的逼我放手。我不愿意给,就来硬抢。还有这样的人?”
陈宽也有些无可奈何,“老爷子一向是这样……”
夏灿在她怀里转过脸来,看着小若的嘴唇问:“妈咪,那个老爷子是不是爸爸的爸爸,灿儿的爷爷?”
“他是你爸爸的爸爸,但不是你爷爷!”小若没好气的答道。
“嗯……”夏灿稚声稚气的,“妈咪说不是,他就不是的,以后灿儿也不要和他亲。灿儿只亲妈咪,还有外婆,还有宽叔叔……”
陈宽腾出一只手来,轻摸了一下她可爱的脑袋,赞扬道:“灿儿越来越乖——”
夏灿微微一笑,脸贴着小若的胸口,轻轻闭上眼睫毛,重新睡觉。
而小若,则靠着椅背,困意来袭头歪在像是睡着了。
车窗外,偶尔会有阳光经过透明玻璃折射薄薄地照进车内,她原本就如玉瓷的白皙皮肤便在这一瞬变得几近透明,隐隐着一种苍凉的白。
她,是夏微寒爱了近七年的女人,她,是夏微寒爱得不敢娶的女人。
那时候,陈宽总以为,会有一天,她会牵着夏微寒的手,光明正大的行走在街头巷尾,张扬着自己的幸福,如同平凡人一样。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那一天,仿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他开始为这个女人心疼,他知道,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力去心疼……
从夏园出来后,他应夏微寒要求留在她的身边保护她。
他说,不要薪水,不要酬劳,只是小若不允,他没有较好的拒绝,又怕小若会赶他走,只好收下来。但每月,他和云婶说好,不要太多,几百块够零花就可,他说,他们是一家人……
但是小若又怎么能够知道,他留下来,只是为了另一份情愫的留守。
陈宽想留在她的身边,默默的照顾她,这一生,对她的那份心疼,他永远不说。能够照顾她多久,他便尽最大努力,去照顾她,去保护她。
对于今天的事,陈宽很是感到自责,他不是打不过那些人,而是一时心软,才叫那些人钻了空子。
当到了卖汽球的地方,带着两个孩子出来,一走到人群便感到特别不对劲。
似乎有眼光在盯梢,而且不同于别的目光,那是充满了掠夺的眼神。
而当那些人一溜出来,一看穿着打扮,曾经身为夏氏保镖统领的陈宽便知是谁,都是他以前带过的保镖们。
他还没有出声,那些人便扑过来抢孩子,本来若是他开口,或许看在昔日领导的份上,也有可能阻止,至少要抢孩子也不会公然出现在大街,或者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
而他居然没有开口,刀砍过来的时候,也没有相让,只那么一迟疑间,两手一空,孩子被人抢走了,血从胳膊上流出来,他疼痛得才回过神,想去追,才发觉晚了……
夏微寒回到家里,刚脱下外套,便听到从餐桌上传来一阵哭声。
他觉得很熟悉,似在哪里听过,问偏过脸去问接过外套放在衣架上的仆人,“谁家的小孩?”
他到现在还没有想起,那是夏辉,还没有想到这事真的与父亲有关。
不,或者是他不愿去想,这么卑鄙的一件事。
那仆人鞠了一躬,恭敬的回道:“小少爷回来了。”
“小少爷?”一听,夏微寒似乎明白了,转身大步向餐厅走去。
果然是夏辉,坐在夏老身边的椅子上,双手捧着脸大哭,“我要妈咪,我要妈咪,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
“爸爸,你……”夏微寒的眼神带着指责与愤怒,小若说的没错,父亲就是用这个方式来拆散他们,来破坏他们,这就是父亲!
“给我送回去!”严厉的一声,叫夏微晨、夏微雨都吓了一大跳,皆放下手里的餐具。
夏老板着脸,不置可否。
而夏辉依然在哭,双手抹着泪,哭得一塌糊涂,面前的碗里堆了许多菜,他哪有心情吃,他害怕坐在这里,害怕那个严肃的老爷爷,他们把他抓来,进了这个宽大的屋子里,然后那个老爷下了楼,给他糖果、变形金刚、遥控飞机……
很多的玩具,都是以前他没有的,也是他很想要的,但是现在看到了,他却一点也不喜欢了,因为这里不是他的家,他要回家。再好的玩具,都打动不了他要回家的心。
“爸爸,您知道,您这是……”话才开了口,触眼父亲满头华发,夏微寒即将启喉的许多的指责与埋怨都一并吞咽入腹,父亲老了,作为儿子的他,难不成要教训他这件事做得不对吗?
他又不是小孩子,他当然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是他就是要去做,既然做了,也就不怕什么。
他又能说服得了父亲的决定吗?
夏微寒只得坐下来,挨着夏辉,拿了一双筷子,夹起菜来哄着:“辉儿,来,先吃饭,吃完饭,爸爸送你回家。”
一语见效。
哭了许久,左右哄不好的夏辉,停止了哭声,接过夏微寒递来的毛巾擦干净脸与手,他见夏微寒满脸关切的神色,有些熟悉,一下子像是想起了在哪儿见过……
“叔叔……”夏辉不敢肯定是不是那个在游乐场见到的男人,但是他的眉眼至少让他安了心,不再觉得害怕了。他觉得这个屋子所有人都是可怕的,特别是那个坐在首席的老头子,正用一双深邃的目光盯住他,他感觉自己像犯人一样被看守。
而夏微寒,听到他喊自己叔叔,心头又是一酸,苦笑着。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在见到自己的父亲,喊出来的却是叔叔,而不是爸爸。
但见夏辉不那么畏惧了,低头吃饭,还是略微松了口气。
夏微寒决定,吃完饭就送他走,小若那边,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但是,已经到手的肉,对于夏老来说,岂容易拱手相让。
“不行!”饭后,夏老一拍桌子,坚持着自己的决定,“把他带回来,就是要好好改教,你没看他一个男孩子,被杜小若教得胆子这么小吗?”
“他不是胆子小,他是人太小。”夏微寒竭尽全力劝解自己顽固的父亲,“爸爸你这样做,会让孩子觉得很可怕,如果你说他胆子小,你的行为会让他胆子更小。”
夏老不说话,双手放在龙头拐杖上,眼盯着对面的夏辉,喝道:“叫爷爷,叫一声爷爷后,爷爷就送你回家。”
夏辉闭着嘴,不吭声。
夏微晨,和夏微雨陪坐在他身侧,担心的看着他,人小,也是脾气倔强的,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愣是不出声,要是换了夏灿,别说叫一声爷爷,两声都叫了。
看着夏辉不开口,夏老特感没有面子,严肃的瞪着他,“夏辉,你今天不叫一声爷爷,你就不能回家!”
“辉儿听话,快叫爷爷。”夏微雨在旁边劝。
夏微晨也好声相劝:“辉儿,叫了爷爷之后呢,就可以回家了。”
只有夏微寒不劝他,反而更讨厌父亲强人所难的作风,孩子自小没有见过这么多的亲人,这一下,多出来了又是爸爸,又是爷爷,以他小小的年纪,如何受得了?
他不叫才是对的。
最后,任由夏微晨,夏微雨两个怎么逗他,夏辉都依然不发出一点儿声音,最后低着头,连看也不看那老头了,可真是要把老头气得心脏发疼,“夏辉,你今天晚上就给我住在爷爷家里。来人,带他去洗澡!”
“我就不叫你,就不叫你……”最后,夏辉一擦鼻子,抬头与老头扛上嘴了。
可能是因为看到夏微寒在,至少见过这位叔叔一面,知道无论出了什么事,他都会帮着自己,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胆子就大了起来了。
“好好,你今晚不叫就不叫,我明天再你叫。”夏老也呆烦了,起身柱着拐杖回房歇着去了。
夏微晨看着父亲上楼的背影问:“孩子睡哪里?”
“随便你们安排。”老头气得不想管了。
夏微寒牵着儿子一只手,爱怜的说:“辉儿,今晚跟叔叔睡,明早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
“好……”孩子垂下眼皮,答应了。
那长长的睫毛,跟小若似的,像翅膀一样,看得人禁不住伸手去抚。
“来,跟爸爸……叔叔上楼去,小心点。”夏微寒本来是弯腰去抱,但孩子坚持自己走,他也只得随了他,紧紧牵起他的小手。心里一阵阵激动,这是自己的孩子,他是一个父亲了,不再是孤身一人。
父亲的职责油然而生,小心替他洗了澡,换上自己的柔软大睡袍,安排他睡下了,这才坐在床头给小若打电话。
小若累了一天,刚睡下就接到来电,看了下是那组嚣张的8888尾号,便不想理,将手机甩一边去,最后还是灿儿递给了她,“妈咪,电话响了。妈咪接电话……”
哥哥一起,想着白天的情景,多少有些怕,她还睡不着,是手机甩在床头的声音,将她震醒。
小若回头,见孩子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己,期待着的眼神,似乎也知道对方是谁。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的头发,轻声安抚道:“灿儿,睡觉……”
“什么事?”按了接听键的小若,一口气怒道,“什么事,晚上还打过来?明早说不可以吗?”
“若儿……”夏微寒想跟她说,夏辉在他身边,一切安全,让她不必挂心,明早给送回去。只是现在的小若一听他声音就来气,几乎没有给他说话的余地:“夏微寒,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过来了,今晚的事,我们都说了,以后再也不要来往。还有我明天就到你家里去要人!”
“若儿……”
“你不要再跟我说什么!你再说什么都没用!我的孩子我一定要拿回来,你以后休想见我的孩子!我告诉你,我对你父亲的做法很失望,我明天就要去报警!”
“若儿,你先冷静冷静……”她的语气越来越激烈,这让夏微寒越来越担心,竭力的找话源,“先不管父亲做法对错,我想跟你说,明天我带…………”
小若打断道:“你明天不要来见夏灿,我不会让你见她的!”似想到了什么,又说:“夏辉在你家里是不是?你明天赶紧把他还给我!否则,我就上法院告你们!”
“若儿……”夏微寒声线涩哑,为什么现在的他们,开口除了报警,就是上法院,为什么不能好好静一静,谈一谈?
他知道,他对不起她,父亲对不起她,可是能怎么办?父亲就是父亲,父亲难不成还要低下头来,向他的女人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