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锋内敛,已震东山棨戟;朱豪外放,胜却北海簪缨。大道无锋”。
龙择天宝剑走笔龙蛇,朱豪泼墨,如山水画一般,一会儿,那墙壁对联匾额,有大道字符流淌,正中墙壁似有文章万千,大道字符浮游其上,灵光四溢,气象恢弘。
楼下和院中的人看不见二楼的情形,却见有恢弘的金光四射,二楼如万道金光汇集之处,继而喷发,整座楼阁俨然发着金光的坠落凡间的殿堂,令人惊呼赞叹。
小小的奄城被异象惊动,那洙泗居,人们心中的神秘之地,今日以大光明之像,令所有人心神激荡。大街小巷,一瞬间热闹无比,或蜂拥而跑,或翘首张望,目标都是那处神秘的洙泗居。
二楼,青年儒生已经完全沉醉,墙壁上的墨染一样的山水画和对联匾额的字符,已经让这座墙壁宛如形成了一个单独的世界,望之则似有无穷的魔力,又似时刻敲击着心灵,令人沉沦。
龙择天放下剑笔,看着青年儒生,问道:“在下过关否?”
青年儒生惊醒,望着龙择天如看仙人,几乎跪倒。还没等他说话,三楼有钟磬之声,一个个音符飘荡,令人极为舒畅。接着,三楼有厚重磁性的声音传来:“先生何不上楼来?”
龙择天转身,背负着双手,一步一步登上三楼。
三楼却是另外一方世界,一张八仙桌,静静地摆放在那里,一位须眉皆白的老人,靠在椅子上,眼睛看着一步步来到面前的龙择天!
三楼大厅左侧,有编钟一排,数量极大,几乎占据一面墙壁,八仙桌对面,也就是龙择天与老人之间,是一架古琴。
老人道:“世人只知圣祖善教化,做春秋文章,传儒家道法,文字传世,却不知圣祖善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精。老夫在此设关,就是要看看,如今之人有没有如圣祖一样六艺皆精,诗文武功礼乐传承之人。”
龙择天走到古琴前,手指轻轻拨了一下琴弦,激越之声立即震颤发出,直冲云霄,惊飞蛰伏的无数飞鸟,房梁甚至震动一下,有看不见的灰尘莹莹洒洒。
“好琴!”龙择天由衷赞叹。
龙择天道:“儒圣善六艺,所以,经史之家开学堂,以传六艺。龙洲万年,历朝历代开课办学无不以六艺为根。但是,后来有些变味了,腐儒之所谓腐儒,以春秋文章为重中之重,尤其以所谓朝政文章炫耀于朝堂,力求一举博取功名。腐儒之所以成为腐儒,还有他们忘记了六艺一身才是修身之道,腐儒看不起武夫,却不知道武夫也是六艺之一,只知道摇唇鼓舌,胡诌只言片语,面对强权是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至于后来,术术更沦落民间,不入学堂,使学生识字却如群氓,不知天文演算阴阳立法,不知周天之道,四时规律,更不知科学之道,使龙洲除了摇头晃脑咿呀学语,便没有了创新之道。至于琴棋书画,也是六艺之本,虽然对于治国无大用,却是陶冶人本情怀的手段,使人不至于沉沦于粗鄙疏狂,懂得礼节和谐。但是,为何这些也会沦为小道?琴棋书画若是仅仅成为所谓文人墨客锦绣文章之余的消遣和显示风流的招摇手段,便是入了小道。许多歌经,都是在艄公和土地上劳作的土人喊出来的,他们才是音律的最初创造者,而这才是音律的最初的情怀。若是连音律都变成风流才子们的无病呻吟,音律的传承也就断了。老人见若是想听到真正的歌谣,寻找真正的六艺传人,那么就到民间去,六艺传承就在民间,新的创造也在民间!”
龙择天端坐琴前,双手拨动琴弦,一串串音符便周旋于琴弦,空气随之波动,似旋涡弥散开来: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所定处。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乐曲悠扬,仙音绕梁,龙择天边弹奏,边随着音律而歌。大厅肃穆,乐曲中的悲凉和失意令人沉沦,那老者随着音律闭眼倾听,眼角逐渐湿润,接着成串滑落。
一曲毕,音律不绝,果然有绕梁三日之感。龙择天站起身,极为爱惜的摸了摸古琴,说道:“君子修德立道,不以穷困而改节,兰生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儒圣老师游历诸国,要将一身学识奉于朝堂,但是世间万国,竟无意赏识其才学,遂感失意,决意返乡治学以实践其报复,途中见空谷有兰,卓卓不群,孤芳自赏,乃以兰自喻,实是寡欢矣。但是,儒圣有错,错在一身本事非要用在朝堂,也给以后儒生带来不好的榜样。这些人一直试图以才学冒头,让帝王赏识,投机钻营后,成为肉食者的一份子,根本就没想过要把一身本事用于民间,用于造福于民。失意便自怨自艾满腹牢骚,乃至于成为毒瘤。儒学本来不腐朽,但是,被那些酸儒弄得让人反感,龙洲历朝历代杀的儒生很多,为什么?帝王残暴有关,更与儒生的无用和反作用有关。先生在此设关卡试学,若是真的想找圣人之学的传人,那么先生可为苦心,值得一赞,若是效仿前贤,只学深山幽兰,孤芳自赏而牢骚满腹,那么我倒建议先生可以到龙洲各地书院学堂,将一身本事真正用于传道,如此,才不辜负圣人先祖!”
老者浊目放光,盯着龙择天,问道:“先生何人?”
龙择天笑道:“洙泗居乃是品鉴美食美酒的好地方,我等慕名前来,只为欣赏品鉴,说些多余的话也是有感而发,未知先生,我等可有鉴赏美食美酒的资格?”
老者大笑,道:“先生学识风度已经令人倾倒,见识见解更是不凡,六艺之学我所未见,对圣祖更不是一味崇拜,老朽佩服!”
老者拍手,一队人鱼贯而来,不大工夫,满桌满席便琳琅满目,令人垂涎。八位少女站在编钟面前,乐声很快舒缓而发,悦耳之声,荡涤灵魂。
老者道:“见几位先生见识气度不凡,龙洲有此等人物,怕是极为稀缺,这顿宴席,老朽作陪,不知可否?”
龙择天笑道:“正有此意,只是怕打扰了先生静修,若是与我等同乐,求之不得!”
老者欣然一笑道:“能见识高人,是老朽的福分!”
众人礼让,龙择天将老者让位于主座,龙择天下手相陪,泥池老窖打开,酒香四溢,顿时令人大开心怀。
龙择天边喝酒边与老者热聊起来:“老先生想必是儒圣直系后裔,可见告大名?”
老者道:“老朽愧姓子,单子一个承字为名,以承业为字,意思是承继家业兴旺子学之意。只是惭愧,未得子学真髓,道学以末,攻不成名不就。早年在旧朝也曾游历天下,效仿圣祖,以治世学,没成想画虎不成反类犬,仓惶于社稷朝堂,沦落于山堂野谷,不敢比作空谷幽兰,倒成为深山野草,民不亲君不看,愈发堕落。后新国建立,各处学堂蔚然成风,老朽本想以诗书奔走于学堂书院,却不想新式学堂也是不待见老朽学究,自认为学识广博,却无用于天下,遂在此设饭馆,一方面谋生,一方面想结识一些能入法眼的贤学之士聊以**。今日见到先生,足慰平生,得先生一人而足矣,从此,关闭膳堂,跟随先生闯荡天下,哪怕是为龙洲新国尽一份心里,则不枉圣人后裔矣!”
龙择天突然感到汗颜,没想到自己立志在龙洲兴办新式学堂书院,却将圣人之学边缘化甚至驱逐,凡事过犹不及,儒学当然有自己的优点,不能一概而弃,就比如眼前乃是师尊后裔,沦落街巷,满腹经纶却荒废无用,怎能对得起师尊?于是说道:“先生不必沮丧,儒圣之学不但是传家之学也是传世之学,龙洲新国不以腐儒治国,却不能放弃圣人教化之道。修身齐家乃是做人根本,也是圣学教化人的最大功用,不可断了传承。治国与治学分开,治国与修身并重,乃是国之正道。只要儒生不祸国,儒生还是可以存在的。现在龙洲打的高等学堂,不是废弃了圣学之道,而是当做学问来传承。先生是圣人后裔,广大圣学乃是本分,我的意见是,先生在圣人之乡可以开办官学,以六艺为主,传承圣祖之道,未来,以祭祖祭圣,彰显儒祖教宗,让龙洲人知道,圣学并没有断了传承,还在龙洲!”
子承苦笑:“龙洲新国自建立以来,一切以实用为要务,以算术科学天文地理等实用之学为显学,在学堂基本上废除了过去的那一套治世之学,特别是龙择天阁主,特别反感儒学那一套,不说他拆庙毁寺,就说从学堂上驱逐圣学这一说,圣人之学式微,恐怕在他的治下,圣人之学难以登堂入室。龙择天阁主有功于社稷有功于百姓,却是圣学的罪人!”
龙择天苦笑,一旁的石叮当和地夔傻在那里,呆呆的看着龙择天。
龙择天苦笑后,干脆不再隐藏身份,去了蒙幻之法,真容显露,说道:“我就是龙择天!”
老者看着龙择天,嘴中菜肴滑落,手中酒杯掉在地上,发生叮叮当当的脆响,眼神再一次变得迷离,然后身子倾斜,倒在地上。
所有击打编钟的女孩惊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龙择天,乐声停止,屋内陷入死寂。
龙择天扶起摔倒的子承老人,将他扶在椅子上,一股浩然之气注入其体内,令老人转醒。老人看着龙择天,放声大哭:“龙阁主,老朽老眼昏花,不识真神,还请阁主赎罪呀!”
龙择天抚了抚老者的后背,歉疚道:“是晚辈的错,不是有意隐瞒先辈,是想少些麻烦。你说得对,在圣学传人看来,我的确是罪人。龙洲历朝历代,战争时唾弃儒学,治国后又将其请入庙堂,都是利用而已,洗脑安天下,为的是愚弄百姓。我驱逐腐儒之学,就是不让腐儒乱国,但是,从未抛弃圣学之道。学问是学问,治国是治国,两码事,只要分开,谁说要废弃圣人之学?”
子承点头:“阁主大量,适才老朽出言无状,现在想来诚惶诚恐,万望阁主不要怪罪!”
龙择天道:“现在不是神仙皇帝的时代,不能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前辈对晚辈有意见,尽管直言不讳,晚辈不但不会反感,反而会高兴,这说明,龙洲百姓没拿择天当外人。”
龙择天令人取来文房四宝,挥笔写下:“洙源传世”四个大字,说道:“我会令奄城择天阁,在圣人庙附近划拨一块土地,开办学堂,圣人之乡就应该有圣学堂,这是别处比不了的优势。先生可以此匾额,在新学堂昭示儒家之正统,让天下人知道,我龙择天不是驱赶儒学,相反,在圣人之乡,我要光耀这种学问,让天下人知道,我龙洲大地,并没有摒弃圣人之学!”
龙择天握了握子承老人的手,打了一个招呼,转出洙泗居,消失在人海中!
洙泗居人声鼎沸,子承老人热泪盈眶:“将所有龙阁主留下的墨宝装裱起来传诸后世,圣人之乡,从此大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