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笑仇“哦”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问道:“你是他的徒弟?”随即松开了手道:“你既然有天下第一高手作师父了,还要我来做什么呢?”语气中间虽然不像刚才那般亲热,可是脸上平静温和,绝无怒色。
断楼解释道:“前辈错意了。我虽然叫他师父,可实际上并没有师徒名分。只是在七八年前,晚辈还是幼年的时候,曾经跟着冷师父学过一段时间的内功、轻功和一点基础的拳脚枪棒功夫,再后来……”尹笑仇道:“后来怎样?”断楼道:“后来冷师父他不知为什么,就突然失踪了,再也没有见过。”
尹笑仇沉吟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道:“七八年前,不差不差,正是那个时候的事情。”断楼大奇道:“前辈,什么是那个时候的事情?您是知道什么吗?”
尹笑仇看了断楼一眼,摇摇头道:“哦,没什么。我只是想起六年前,正是唐刀大会的年份。那时候,冷画山虽然不过二十一岁,可却是风华绝代、烈烈叱咤,一招碎玉落凰手让天下群雄俯首、名震江湖,不知让多少人为之倾倒。就是老夫现在想来,也是一段佳话啊。”
断楼心道:“原来师父是为了准备唐刀大会才不再来见我的吗?可是为何之后也再也没有来过?”心中疑惑仍是不解。
完颜翎在意的却不是此处,武林中人最重颜面,若非真心诚服,绝不会如此夸赞别人,更何况尹笑仇这样的绝顶高手。要知道这素来都是第一荣光万丈,第二引以为耻,第三第四默默无闻。尹笑仇被冷画山压一头排在第二,居然毫不忌讳,反倒全是溢美之词,让完颜翎都颇为惊讶,好奇之心更重,便道:“我虽未和这位冷师父见过面,可听过他的声音,应当是一个温润平和的少年公子,不像是跳脱之人。怎么会如此好武,又敢以这般年轻后辈的身份闯唐刀大会,让您都如此敬佩?”
尹笑仇听见完颜翎对冷画山的描述,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再看看断楼也没什么反应,便轻笑两声,走到书架前,一边翻书一边道:“风舒云卷银翎落,人间不识白凤郎。似这般人物,莫说以前,只怕以后也再难有一个了。”说着,已经捡了两本书,回身走到断楼面前道:“冷画山教你的,乃是天下最精微奥妙的内功,轻功更是无人能出其右,我没有什么能再指点你的。只是你内功虽精,到底还要以外功招式引导,才能收放自如。这里一本《临渊掌》,一本《八脉凌空》,是比较贴合你路子的一套掌法、一路指法,你可以自己先行练习,”说着,将两本书交到了断楼的手上,在上面轻轻拍了两下。
断楼大喜谢过,尹笑仇道:“这期间你就在这里住下吧,也让我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我夫人和女儿近日就要回来,必然也很想见你们一面。”断楼想了想道:“可是前辈……”尹笑仇摆摆手道:“至于黄沙帮那边,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和他们是怎么又搅和在一起的,但在夫人回来之前,我自会派手下的人盯着,有什么动静也会告诉你们一声。”
说完,尹笑仇便回身出了门,完颜翎在背后道:“哎尹老伯,我也想学武功,您也帮我选一选呗!”尹笑仇头也不回,手指一扬道:“东侧左边数第二个柜子,是女子武功,你自己随便拿。”说着,已经走得看不见人影了。
完颜翎对着断楼吐一吐舌头道:“这尹老伯好生古怪,就不怕我一通乱翻,把他那袭明神掌的秘笈给翻出来?”断楼笑道:“不要乱讲。别说咱们肯定翻不出来,就算翻出来了,也不能偷学啊。”完颜翎道:“哼,假正经!”便走到东侧去翻书去了。
断楼四下看看,见到一张小小方桌,桌下摆着几条长椅,一尘不染,甚是洁净,想来常有人在此研读书籍。于是,断楼走了过去,要将长椅拉出来,便将书随手放在了一边,可手刚一放下,只听到两声轻响,好像是什么极轻的金属之物从书缝中滑出,落在了地上。附身一看,不由得“啊”了一声,那竟是两根银翎针。
完颜翎在一边听见,隔着书柜问道:“怎么了?”断楼抬头答道:“没什么,掉了个东西而已。”急忙从怀里摸出锦袋,打开一看,果然只有青元铁令,原本放在里面的两根银翎针却不见了踪迹,只怕就是眼前这两根。
断楼小心翼翼地将两根针捡起来,想起尹笑仇刚才在书面上轻轻拍的那两下,也就明白了,心想:“这也难怪,尹庄主既然打开了这个袋子,就不可能只在里面看到铁令而看不见银翎针。只怕他是早就猜到了我的师承,不过是没有说破而已。若不是我刚才主动坦白,他不知道又会作何想法呢。”
他原本只觉得尹笑仇豁达潇洒、不拘小节,是个极为豪爽的前辈宗师。可现在,他悄悄藏起了自己的银翎针,这半天却是不动声色、谈笑自若,就好像从没有过这事一般,只怕城府心机也是深不可测,绝不能用简单的“豪爽”二字视之。
尹笑仇的模样在断楼的眼前变得复杂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就这样呆想了半晌,却突然哑然笑道:“我真是蠢了,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江湖上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就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仍是不可无。尹前辈若非既有高绝武功,又有智谋心计,怎么能活到现在?况且他既然已将银翎针归还,便已经是相信了我的诚意,我还担心什么呢?”
如此一想,也便就释然了。这时,完颜翎抱着高高的一摞书,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嘴上叫道:“断楼,快过来帮我!”断楼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完颜翎多心,便收起了锦袋,答道:“来了!”走上前将一大半的书抱下,笑道:“贪多嚼不烂,你还想一口吃成个胖子不成?”
完颜翎“扑通”一下将书放在桌子上,喘口气道:“你才胖!”坐下来将书一一铺开,看着道:“尹老伯光说我可以随便翻,可是我不知道哪个适合我。看着这些书里的功夫好像都很厉害,就一本一本地拿,不知不觉就选了这么多。”随手捡起一本看了起来。
断楼翻开书看了看,不禁笑了。完颜翎挑的这些书,内容五花八门,可有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都有插图,而且基本可以说是以画为主,以文字为辅。
完颜翎虽说也是从小和断楼一起习武,可是并不爱好。之所以练武,也不过是最开始看着好玩,又想跟断楼一起而已。加之她的性情又要比断楼跳脱得多,根本稳不下来,总是练不一会儿,就要去扑个蝴蝶,摘几朵野花,或者骑一会儿马。她又极古灵精怪,就算不认真练,等到云华检验的时候,也能摆摆架子,做得有模有样。这点小花招云华自然看得出来,可是完颜翎总是撒个娇,叫声姑姑,往怀里一钻,也就不忍心责备了。好在她天赋过人,聪慧敏锐,偶尔安静下来的时候也是极为认真,因此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七八年过去竟也学得有模有样,可说到底,仍是不好此道。
断楼在书里挑了几本实用的,放在完颜翎面前,拉下她面前那本《九天落青鞭法精要》道:“这三本,是二十三弦功、芙蓉泣露手、湘竹针,都是实用的内功心法和拳脚暗器功夫,你先看一看吧。”
完颜翎嘴一撇道:“听名字就知道,你是想让我变成琴棋书画、女红针线样样精通的温柔大小姐对不对?”断楼眼珠转了一转,坐到了完颜翎的对面,低头看书,一句话也不回答。完颜翎气道:“等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向姑姑告状!”低头看看眼前的一堆书,顿时又软了下来,手里拿起那本《九天落青鞭法精要》,趴在桌子上看着断楼道:“就看完这本,再看别的,行不行?”
断楼看完颜翎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明知是装出来的样子,心里仍是异动,又怜惜又可爱,努力憋住笑,正色道:“随你。”完颜翎欢天喜地,继续看了起来。
两人就在这藏书阁里,一个聚精会神读文习武,一个兴致勃勃欣赏插画,偶尔起身照着演练两下,都是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已是日落西山,外面传来敲门声道:“断楼公子,翎儿姑娘,天色晚了,这同尘阁里都是书籍典藏,不能在此吃饭,还请两位随我去客房吧。”
断楼和完颜翎应了一声,抬头一看,既然是那位断臂仆从,便起身离开,可却都有些恋恋不舍。那断臂仆从看了出来,笑道:“两位不必如此,老爷特意嘱咐过,公子和姑娘如果想看,可以把书带回去,看完了再放回来就可以了。”
二人都是大喜,连忙将书揣了起来。断楼拱手道:“前辈,你我也算旧相识,还未请教前辈如何称呼?”那断臂仆从摆手道:“唉,我可不是什么前辈。我叫尹忠,年纪长你们一些。庄里的人都叫我忠叔,你们不嫌弃的话,也这么叫我就行。”
完颜翎道:“忠叔,大家既然这么叫您,想必您也是这庄里的老人了吧。”尹忠一边关门一边道:“可以这么说吧。每代庄主都要收四个大弟子,赐姓尹,名为‘忠、孝、节、义’。主要负责打理庄内事务和外出时的护卫。现在夫人和小姐外出,原本该是我的职责,可这不是断了胳膊嘛,老爷体恤我,就让我做个管家,这趟护卫的差使,就交给我两位师弟去做了。”
完颜翎道:“既然如此,我有桩故事,想听您讲一下。”尹忠道:“姑娘有什么事情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完颜翎道:“我听过好多关于唐刀大会的事情,可是他们都不是江湖武林人,说得乱七八糟,您能跟我讲讲吗?”尹忠笑道:“姑娘想听唐刀大会的故事,好,那我就来讲讲。”断楼也是极有兴趣,便也竖起耳朵听。
尹忠边走边道:“这唐刀大会既然有‘唐刀’二字,自然便是从唐朝开始的。话说当年大唐胡国公秦叔宝去世后,唐太宗李世民感念于当年打天下时众武林人士的鼎力相助,又想将天下高手收揽在朝堂之中,便布告天下。全国凡十八岁以上的男子,只要自认身怀武艺,无需举荐,都可于八月十五在国都长安共赴唐刀大会,比试武功高低,获头名者不但可以获得金背唐刀为奖品,还可以任选朝中武职,武周时又特令女子亦可参加。唐灭后,天下大乱,各国相互征伐,也没人有空发什么金背唐刀了。可这习俗却保留了下来,这大会便成了武林中人自发的论武盛会,仍是十八年一次,只不过改由江湖中有名望的门派主办。因为不再以入朝为官为目的,那些单练枪棒兵刃的一般武生渐渐变少,却有了更多江湖内家高手与会,倒是比以往更加兴盛,几百年来从未间断。”
这些来源之事,完颜翎已经听说过了,与当初在开封唐刀客栈所听到的所差不多,而这也不是她所感兴趣的,便道:“忠叔,那您能跟我说一下,尹老……庄主所参加的那一次吗?”
尹忠在前面带路,正好转过一个弯道:“姑娘想听哪一次?”完颜翎奇道:“怎么,难道尹庄主还参加过很多次吗?”尹忠道:“老爷参加过两次唐刀大会,第一次是在二十四年前。那时候老爷还年轻,刚刚夺回青元庄,可是武功已经极高,一举击败了上一次大会的魁首,白虎庄老庄主冷天成,成为了当时的天下第一。”
这一说,完颜翎和断楼就都有疑虑了。完颜翎问道:“忠叔,您刚才说‘夺回青元庄’?是什么意思啊?”断楼则是问:“忠叔,这个冷天成是?”尹忠笑道:“忠叔只有一个,问题也得一个一个地回答。”转头对完颜翎道:“这夺回青元庄,说来话长,而且我也知道得不甚清楚,以后有机会让老爷或者夫人告诉你吧。”再看了一眼断楼,继续道:“至于冷天成,你大约已经猜到了。我已经听老爷说了,你是冷画山的徒弟,这冷天成老庄主是冷画山的父亲,算起来也是你的半个师祖了。”
断楼对冷画山极为憧憬,可又知之甚少,因此哪怕了解一点有关的消息也是高兴。完颜翎道:“那这上一次的大会,就是他师父参加的那一次,您知道详情吗?”
她果然还是最在意这次大会的情况,尹忠道:“要说这上一次大会,可真的是精彩非常了,武林中素来传为佳话,我当时就在一边观看。那时候,老爷正在和慕容海……”
话音未落,突然外面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之声,接着便是一声高喊道:“哎呀!你在干什么,没长眼睛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