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鹳河故道?”完颜翎想了想,依稀觉得似乎在地图上看到过这么个地方,记得却不甚清楚,问道:“那个地方有什么奇异之处吗?”断楼道:“现在还不确定,但事态紧急,只能勉强一试了,而且……翎儿,这次宋军的阵仗,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完颜翎想了想,若有所思道:“你这样一说,确实如此。一般的困敌之法,必定四周都是铁壁合围,这次却四面八方都是不同的军队,作战风格也不尽相同。”
断楼道:“没错。”说着打开手里的地图,边看边道:“我虽然没怎么研究过兵书,但这次宋军的策略,实在是非同小可。两湖水师以逸待劳,让我军不能远遁。下游和江岸的韩世忠夫妇一个铁索连舟坚不可摧,一个陆路尖兵灵活机动,只留下南边这一片,看似是围师必阙,实际上这片沼泽地,恰恰把大军唯一的退路给堵死了。”
完颜翎喃喃道:“远者设卡,近者刚柔,生路封门……”说着不由得心中一动,和断楼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道:“黄沙阵?”
完颜翎道:“照这样说来,那两湖水师就是百足蜈蚣,用长江水这条软鞭拘住四哥,韩世忠夫妻就算是紫毒蝎和花斑蜥,那……”断楼道:“没错,除了这片堵住生路的沼泽地之外,还差一个在外围指挥的响尾蛇。”完颜翎道:“你的意思是,这是那个黄沙帮的人在指挥?”
断楼思量了一会儿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或许事有凑巧,或许那韩世忠真的是星宿名将,用兵如神也未可知。但大军撤退必不可能大张旗鼓,韩世忠就算本事通天,也不可能如此准确地知道四哥的撤军路线。要么军中有奸细,要么就是有武林人士相助。”说罢不由得心想:“那黄沙五毒本事平常,难道那他们的帮主真的有如此通天韬略,能用武学阵法来指挥这十数万兵马?更何况看他徒弟的打扮,应当是西域人士,又为什么会相助宋军?”
完颜翎看断楼若有所思的样子,卷起地图道:“别想了,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出发。好在这次给生路封门的是一片沼泽,不是黑蜘蛛。”
断楼和完颜翎回到下榻的地方,简单地收拾了些盘缠干粮,也不去找宗干辞行,去驿站选了两匹快马便上路了。这大定府离镇江约有两千里路,好在一路都是官道,能换坐骑的驿站甚多,快马加鞭行了十日,终于到了长江边。
虽然时下正当三月,还不到丰水期,这滚滚东去水却已是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竟看不到江对岸在何处,江面上更是烟波浩渺、云蒸霞蔚。初春的北风南风各自吹着,搅扰着磅礴的水汽,恍若半天之上有千万匹白马奔腾跃动。二人都是自幼长在关外,天寒地冻,河流见得甚少,此时一到这长江岸边,竟都有些目瞪口呆。
断楼感叹道:“怪不得皇上那么想开疆扩土,不看别的,就看这滚滚长江水,也可想到南国的物产丰茂、人杰地灵了。”完颜翎点点头,随后又叹口气道:“只可惜战火一起,这大江两岸的百姓就要受战乱之苦了。”她幼年曾随阿骨打西征,虽然不曾上阵,也是见惯了马革裹尸、血染沙场。但不同的是,数年前所见,多的是契丹军队鱼肉百姓、烧杀抢掠,因此阿骨打与辽军激战,就算是赶尽杀绝,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此次她一路走来,见到民生安定、鸡犬相闻,唯独到了这长江一线,却是战火连天、百姓流离失所,不觉心中迷茫。
断楼看完颜翎有些伤感,便安慰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本就是大势所趋,亘古不变,战火兵燹也是在所难免。只要咱们大金一统天下之后,能好好休养生息,让百姓安居乐业,也就是了。眼下咱们还是先去救四哥要紧。”
完颜翎点点头,四下望望,要找过江之路。此地战局未定还不算金国领土,因此也没有官府协助。两人沿着江岸行了数里,远远见到茫茫雾气中似乎有黑影,走近一看,却是一叶扁舟,上面一个蓑衣笠帽的艄公,正半躺在船上,悠然自得地喝着酒。断楼道:“船家,我们两个要过江,带我们一程吧。”
那艄公头也不抬道:“两位军爷这是要去哪?这前面几十里的地方正打着仗呢,我可不敢去。”断楼道:“我们不为难您,只想请您带我们去黄天荡一趟。”
听得“黄天荡”三个字,那艄公扶起帽檐,看了看两人,随即站起身,低下头道:“那上船吧,盘缠可带够了?”断楼笑道:“不会少您钱的。”说着抬脚就要上船,完颜翎扯了他一下道:“这艄公方才连看都没看我们一眼,就知道我们是军士,而且说话里透着古怪,小心为妙。”断楼点点头道:“放心。”那艄公喊道:“怎么了,还不上船?”完颜翎应道:“来了来了。”遂和断楼一起上了船,见那艄公站在船头,两人便坐在了船尾。
艄公撑起船桨,照着江岸轻轻一点,那小船滴溜溜地便滑开,向着江心驶去。断楼看这艄公有一下没一下的,手里不紧不慢,小船却是划得飞快,显然是有内功在手里。两人相对看了一眼,断楼道:“船家,您这价钱怎么算?”艄公随口答道:“好说,好说。”手里却渐渐加快了些。完颜翎见状,问道:“船家,我们二人初来南方,人生地不熟,有些民风民俗有所不解,想请教您一下。”艄公道:“我不过是一个送人渡江过日子的船夫,还有什么值得姑娘请教的?”
完颜翎此次是男装出行,却被这人轻易看破,不由得抓紧了腰间的长剑,笑道:“我只是好奇,在我们家那边的渔樵之人,为了干活方便,都是短裤短襟,不知为何船家您却是长袍宽袖,难道不是本地的风俗吗?”
这话一出,那艄公身子微微一震,手中桨立时攥紧,干咳两声笑道:“姑娘说笑了,这只是我的一点个人习惯。”完颜翎道:“哦,那既然如此,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那袖子里沉甸甸的,是什么东西啊?”说着就要伸手去拿。艄公脸色一变,手腕一拧一抬,连带起一股水浪将那船桨猛地向完颜翎头上劈去。完颜翎早有防备,不待他船桨落下,手中剑早已抬起。只听咔嚓一声,那根船桨被拦腰斩为两半。艄公略一惊讶,断楼也已飞身而到,嗖嗖两下剑光,那艄公头上的笠帽顷刻间破碎落地。
那艄公悠悠落在船头,哈哈大笑两声,摘掉蓑衣回过头来——方才他一直戴着帽子,相貌藏得严严实实,此时没了笠帽,才看出来是个青年男子,年纪约摸三十五六岁上下,眉清目秀,颜如冠玉,下巴微有胡茬,倒也算得上是相貌堂堂。
那艄公笑道:“两个小兵娃子倒还有些本事,说,你们去黄天荡做什么?可是去救那完颜宗弼的?”宗弼是兀术的汉名,就是完颜翎他们兄妹之间也只在正式场合才如此称呼,此人居然知道,恐怕不是一般的剪径水匪。断楼和完颜翎挺剑道:“你又是何人,怎么知道我四哥的名字?”那人道:“没见识的北蛮子,连我都不知道,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建康铁扇门掌门,铁扇小诸葛周若谷。唉……等下,你们刚才叫宗弼四哥,莫非你们还是那金国的什么皇亲国戚不成?”断楼想了想道:“是又怎样?”
周若谷大笑,拍手道:“妙极妙极,看来今天还让我捡到个大便宜,你们识相的话,就自己把自己绑了,还是非要我亲自动手?”完颜翎道:“哼,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周若谷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说着,刷得一下从衣袖里扯出一柄折扇,咔嚓一声打开,右扇左袖,鼓起一阵疾风向二人猛扑过来。断楼拿剑一挡,只听铮铮声响,那折扇不但没断,还震得手中剑微微颤动,不由得暗暗称奇,想这中原武林果然卧虎藏龙,这小小纸扇竟然也能用来当兵刃。他曾听母亲说过,江湖上兵刃虽多,但不怕奇异就怕寻常。那些用奇怪兵刃的,像黄沙五毒那样的,大多是自己武功不济,才想在武器上讨巧实际上没什么好怕的。而越是功力深厚的人,越是不屑于用什么奇淫巧技,手里的兵器也越是平常,有的甚至随手取物、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眼前此人以折扇为兵刃,恐怕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当下不敢大意,对完颜翎道:“翎儿,当心了,这人是个高手。”
周若谷笑道:“知道爷爷惹不起,还不快快束手就……”那个“擒”字还没说出口,只见完颜翎和断楼突然跃起,手中的长剑甩得烁烁闪光,直看得自己眼花缭乱,手里略微一抬,还未看清,便感觉双剑重重地打在自己的扇子上,不由得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地退了两步。
若在平时,断楼绝不会一上来就用这般功力。只因刚才他把此人当做绝顶高手,方才那招才下足了力气,没想到却震得这人站都站不稳,不禁大为奇怪。完颜翎也收了剑,看那人吃了一招,气喘吁吁,显然是没了力气,心道:“难道这人竟如此不堪一击?”
周若谷涨红了脸,道:“臭小子,还有两下子,刚才是我一时失手,才……”话音未落,完颜翎手腕一抖,使一招清玉剑法的“百鸟朝凤”,直向周若谷面门刺来。周若谷大惊,连忙用扇子去挡,只听得刷刷刷刷几声,顿时纸屑纷飞,露出一副生铁的扇子骨架来。
完颜翎一笑,收了剑道:“断楼你看,这人只会虚张声势,实际上根本就没什么本事。”断楼道:“原来你用的是把铁扇子,怪不得剑砍都没事。”周若谷起身,长出了一口浊气,啪的一声收起了扇子,做一揖道:“两位少侠武艺高强,周某甘拜下风。”
他方才还趾高气扬,这一下子突然谦卑恭敬,两人倒有点摸不着头脑。完颜翎定睛一看,只见周若谷左手掌心握住扇柄,右手五指却拖住扇叶,姿势极为古怪,不由得心中一惊,喊道:“断楼,小心!”话音刚落,那周若谷右手拇指一按,一根细细黑影嗖得一下向断楼射去。断楼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当得一声响,那东西打在了自己背后墨玄剑的剑柄上,随后掉落在肩上。断楼轻轻捏起,是一根细长的黑针,隐隐散着阵阵臭味,显然是喂了毒的,哼一声丢在船板上道:“亏我还以为你是什么高手,居然暗器伤人,好不阴险。”
周若谷心中暗暗叫苦,这招暗器出其不意,从未失手过,今日真是倒了大霉。他只道是自己射偏了,可哪知道断楼背后背的这墨玄剑乃是用混了玄铁的天然磁石铸造而成,如此近的距离,这一般的小小暗器都被吸了过去,又哪能伤到人?他这一下失了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就这一恍惚,完颜翎手里剑一刺,插在他那扇骨之间,又轻轻一挑,在半空中甩了两圈,便把那扇子丢到了江水里。笑道:“你还有什么阴招怪招,都使出来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