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三人走后,灵秀才坐在一旁低低的哭骂起来,“平日夫人和姑娘待大家都好,如今人刚走,这些没良心的就怕跟着吃苦。”
“灵秀。”我走出屋子看她,才六岁的小人儿竟被气得身体直发抖,显然气的不轻。想着再气下去对身体不好,就随便说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们什么时候走?”
灵秀转头看向我,泪水反而落得更快了,这是算是我醒来后第一次开口同她说话,她缓了几口气才哽咽着说了句明天。
“那行李开始收拾了吗?”我又问。灵秀微微点头,又赶紧摇头说吴妈妈正在收拾,估计还没收拾好。
“我饿了,想吃东西。”我随便找了个由头把灵秀支开,等她走远,我连连在原地蹦了好几十下。想着总算不用担心过宅斗生活,实在是太好了。
那位挂名的舅舅她见过一次,很是慈眉善目,穿着简洁大方,皮肤不白,但脸上干干净净,让人看着十分舒服,甚得易杪心。
有听说舅母是温柔大方的贤惠娘子,这下更是美滋滋了。
大约是太兴奋了,整夜都睡不着,便独自悄悄溜出小院,来这里这么久,还没有逛过呢。
来到一个修缮的还不错的院子里,院内一片寂静,耳房的丫头小厮早就瞌睡了。我瞧瞧溜到房门外,听见屋里有些不寻常的动静。就不敢敲门,悄悄地靠到窗边的墙底下蹲着。
屋里的女人娇嗔道:“老爷,您果真放心让杪儿去塞北吗?”
“她母亲没了,但朝堂上的那位依旧虎视眈眈,不送走,又当如何?”大约是又累又乏,男人的心情有点不太好。
屋里女人的声音依旧娇柔的说:“让梓儿替她,也是可以的。”
“无知的妇人。”男人低斥了一句,又继续说:“一个杪儿已经将我们易家搅得天翻地覆了,你再把梓儿搭进去,不是又给了那些人机会吗。”
“您就不该答应杪儿和文阳郡王的婚事。”女人轻轻揉捏着男人的肩膀怪嗔着。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是太后瞧上了杪儿,为夫答应或不答应又有何区别,倒是那个人的手段。”男人说话的声音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严厉,手上比了个三的手势,大约那个人的名讳不好说出口。
见女人未作声,又道:“只有把杪儿送走,才能破这个局,如今只盼着他能放过我们易家上下。”
男人说完深叹了一口气,“也该为梓儿觅个寻常人家才好。”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还真是一个套一个呀,正等着听下文,屋里已经一片寂静,大约是睡下了,这墙根也没什么好听的了,溜了溜了。
次日傍晚,吴妈妈领着我去正堂拜见父亲。这么多天以来,每次易世柏来看,我都在佯装睡觉,今天算是第一回正式见面,也是拜别。
堂上端端正正坐着的男人三十来岁,皮肤白皙,可能因为身心疲惫,所以面色有些憔悴。但该有的君子气度还是一分不少。
身侧坐着一位颇有风韵的妇人。不用猜也知道,她就是王氏,王氏身着墨绿色的流云锦衣裙,头上梳着现下荆陵城最时兴的卧云髻,别了一支孔雀钗,耳上坠了一双豆子大的珍珠,两只手腕各戴一只银丝绕的白玉镯。
身段窈窕婀娜,虽然打扮得十分简洁,面上也有些憔悴,但依然掩盖不住她的美貌与风情,看来老父亲如此宠爱她,也不是没道理的。
我想着自己当了那么天多天的痴傻儿,也不差这一天,故而只是喊了一声父亲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易世柏看着自己从前雪团儿似的可爱机灵的女儿如今变得痴痴呆呆,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偏过头,抬起手挥了挥说了句“去与你姐姐道个别吧,去吧,去吧。”第二个去吧,明显哽咽了。
我又磕了几个头,起身看向一侧的屏风,见一约八九岁的少女立在一旁,身着鹅黄色的衣裙,手执一把锈花八棱扇,脸上微微带着笑,她的眼角有一颗泪痣,衬得一双眼睛更加的好看。
猜测她定是易梓,易梓走到我跟前,将一只绣了莲花的荷包塞到我手里。“先前你病着,父亲不让去扰你,我知道你今天出门,就在这里等着。这只荷包是我连夜绣的,里面放了提神醒脑的药草,水路必然晃得厉害,你若是难受了,就闻闻。”
“还有这个。”易梓从怀里拿出一对白玉镯,“这是去年生辰母亲给我的羊脂玉镯,那时你瞧着喜欢,拿着留个念想吧。”
我接过玉镯,并向易梓屈了屈膝,先前听八卦知道这姐妹俩感情好,看来是真的。
我又转过头看向厅堂内的父亲,父亲眼里竟有闪烁的泪花,这种眼神不仅仅是对女儿的愧疚那么简单,还有一种不舍和心疼,好像自己即将失去眼前这个人一样。
在我还是林小可的时候见过那样的眼神,那是他爸爸在重病临死之际,看着自己才十多岁的女儿千般万般不舍时,眼里露出的那种心疼和不甘心。
然而此时的易世柏身强体壮,怎么会突然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心里顿时产生了什么不好的预感,想起了今天的易府格外的安静,除了府内的家生子,外头的小厮丫鬟几乎看不到一个。
我忍不住压着嗓音喊了一声父亲,两眼定定的看着他,再确认一次那种眼神。
“好好活着。”易世柏这四个字说得十分沉重,压在我的心口几乎喘不过气来,气氛越发的怪异,父亲究竟今日上朝时经历了什么,眼神竟这样凝重。
“老爷!不好了!老爷!山匪!山匪来了!大门快顶不住了!”这时一个守门的小厮跌跌撞撞的进了来,在场的全慌了手脚,唯有易世柏仍旧淡定的坐在座位上,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说了句“就这般迫不及待。”
“夫人,赶紧和梓儿杪儿躲起来。”易世柏目光如炬看向王氏,此时王氏哪里还听得进他的话,只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一张好看的容颜挂满了泪水,“老爷,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您。”
易世柏没有再说话,只是把王氏一把搂进怀里,看着这夫妻俩的样子,我竟有些感动,但现在并不是感动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吴妈妈突然将我拉起,另一只手拉着的是易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