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年来，帝国里一直有一个秘密，它最初存在于开国皇帝休曼金的脑海中，在他死前，他将这个秘密传给了继任的新皇帝。并定下规矩，只有掌握秘密的皇帝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时，才能将这个秘密传述给将要接任皇帝大位的王子。
我知道这个秘密的方式就是这样，而我也必须严守这个秘密。直到我认为自己时日无多，才会将这桩秘密的一切告诉我唯一的儿子木斯塔。
然而很多年前，在木斯塔出生后不久，有迹象表明，隐居在帝国深处的大巫师子法洞悉到了这桩秘密中极小的一部分，那一定是当她无所不能的咒语突然受到阻碍时，忽然间察觉到的。虽然只是极小的一部分，但她已经感觉到了秘密的存在，哪怕她并不知道这秘密是什么，对我而言，也是相当可怕的事。我料定子法必会采取行动。
果然，子法自己跑到王城，要求在秘密环境下觐见我，然后提出向我效忠。我还记得她当时用沙哑的、不辨男女的声音这样说道：“陛下，我本是一个隐居的巫师，不渴望权力。我的法力很强大，只要我愿意，就能统治帝国。但我并没有这么做，我隐居在沙漠中，森林里，甚至是河流的尽头，一边逍遥自在地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一边运用法力，看看这个国度是否还有我的咒语不能到达的地方……这种试验是我的主要消遣。我向着很多地方施放无关紧要的咒语，从河城到树城，从沙城到王城，从塔齐沙漠到罗布海，从胡杨森林到罗姆河，可以说，几乎没有一处是我的咒语所不能到达的……”
她说到这里时，我打断了她的话：“你是说几乎吧？想必你一定去不了麦提格尔岛。”
“是的，那是强大的自然所限，我的法术不能透过毒气。但我要说的不是那座与世隔绝、住满低下种族的小岛，而是别的地方。”
“什么地方？”我用平稳的声音问道，努力按下心中的不祥预感。
“我做了很多实验，在我能够到达的任何地方施以各种咒语，哪怕是我的分身前往的地方，咒语都能灵验。可是，当咒语在陛下巍峨的皇宫里念动时，我却发现，它们在一个地方失灵了，那个地方是魔法无法穿透的，甚至这个不能施咒的地方有时还会扩大——”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这该死的女巫！她在我的皇宫里念咒！她一定非常想成为统治者，于是不断怀着邪恶的念头偷偷把我的宫殿变成巫术实验场。假如我没有秘密和隐忧，假如我也懂得巫术，我一定立即叫人把她推出去乱刀砍死。
她发觉自己的咒语失灵了！是的，当然，自打我从父皇那儿得知那个秘密之后，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不但皇宫里的一个秘密所在如此，在帝国的另一个重要城市——河城城墙的一个地方，也一样会使任何巫师的法术和咒语失灵。子法没有提到河城，想必她还没有发现那个地方，也许在她心中，王城的皇宫要显眼得多了。我曾想，通常没有巫师会跑到皇宫来施咒，可子法却偷偷让咒语穿越了宫墙。
“陛下，”子法静静地说道，声音里有一种逼人的气息，“皇宫里藏着一样东西，一样了不得的东西。这样东西，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还没能探个究竟，但那一定非常重要，而且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但不能让人知道那是什么，就连这桩秘密本身都不能让人知道，除非陛下自己决定说出来！我猜得对吗？”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女巫给了我当头一棒，不过幸好她知道的还不多。
“不错。”我抬起头威严地说，“是有一样东西，它属于皇室。怎么，你打算用魔法威胁我，从而得到它吗？”
“陛下误会了。”子法沙哑的声音意外地多了一些恭顺，“当然，陛下也可以认为这是一个威胁，但我却把它看作交易。我有一种预感，预感到一次大危机将要出现，而皇宫里那件神秘的东西具有对抗危机的能力！我说得对吗？”
我对她的问话不予回答，而是转向另一个话题：
“交易？危机？你准备用妖术来和我做交易？”
“是巫术！是魔法！陛下阅历丰富，一定不会轻视魔法的力量，而我就拥有这种力量。我请求为陛下效忠，运用我的法力为陛下的统治提供力量。陛下可以发现，我的法力比军队更具杀伤力！当然，我的效劳不是不求回报的，我的条件是，当危机来临的那一天，陛下能够赐我权利享用那件东西！”
“我不明白。听说你有天眼，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能预见未来，你看到了什么？”我的语言十分平静，但是心里却不平静。
“我没有看到什么，但是我感到了大地的震动，山峦的不安，海浪的喘息，还有奴隶的愤怒和恐慌，以及布鲁斯达人的哭泣……这些加在一起，预示帝国将会有一次巨大的危机！”
“如果你能看到危机，而我却什么也感觉不到，那你为什么不用你强大的法力解救你自己，却要跑到我这里来威胁我？我是帝国皇帝，决不会接受巫师的威胁！”我冷冷地说。
“陛下，请不要把我的要求看成威胁，这是一个交易。只要陛下同意让我在可能发生的危机中享用那件藏在皇宫中的神秘物件，那么，我的魔法也就听凭陛下指挥。”
子法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在空旷中产生一种无形的压力。交易？其实还是威胁。
我虽然不悦，但只能接受。我知道，在这个魔法丛生、咒语横行的世界，当军队遇到咒语，谁输谁赢必定难测。好在，这个名叫子法的女巫并不清楚那桩秘密的详情，也不知道那桩秘密究竟会在什么时候被使用，更不知道它藏在哪里，那就先让我利用她的法术，让她的咒语来为我的权力服务。
“很好！同意交易。”我语气很硬，我要让她知道，她虽然拥有强大法力，但我却拥有秘密。
“陛下不会后悔的，在我的法力之下，奴隶会更听话，帝国将更加富有，布鲁斯达人的生活也将更加优越舒适。当然，陛下的皇权也会更加坚不可摧。”子法用她那阴光闪闪的小眼看着我，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
她这样的一张脸，让我无比厌恶，但面对她的法力，以及统治的需要，我决定将这股厌恶深藏起来。
自那以后，我和子法之间就形成了一种旁人不知道的交易关系。子法坚守诺言，在帝国诸事中听凭我的调遣，她的魔法成为我统治帝国的工具之一。当我的皇后去世后，我就请她住进了皇后的宫殿，并允许她把那里弄成自己的私人领地。我不知道子法究竟懂得多少魔法，但也无须知道，只要我手中握有那个秘密，就足够让她俯首称臣。从她主动提出交易这一点来看，她必是一个怕死的巫师，利用这一弱点，她就将为我所用。
我正在思索，殿前守卫前来通报：“陛下，子法大巫师求见。”
“这个老巫婆，又来了。”我没好气地说。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阵小小的心悸袭击了我，我的心脏有了片刻不规则的停顿。我本能地皱起眉头，右手放在心脏处，用力按着。
“陛下不舒服吗？”守卫的声音流露出些许不安。
“没事。”那阵心悸很快就过去了，我又恢复了原样。
“那么，子法大巫师……”
“让她进来。”
以子法的法力，她想进入皇宫的大部分地方都是轻而易举的。我和她达成的交易，让她必须对我持有礼节和敬畏。托那个秘密的福，我让她明白了谁才是帝国主人，以及谁才是她的主人。
子法拖着她那身鬼魂般的白袍子无声地走进大殿，在我的王座前停下来，并把她那张连鬼看了都会作呕的皮包骨的脸向我迎上来。
“有事吗，大巫师？”我淡淡地说。
“陛下，今年应该增加祭海大典，我们需要的那种木晶仙子的七芒星钻还没有达到足够的数目。”子法也用平淡的口气说道。
我不喜欢她的口气，但我不能表现出来。
“请准确用词，大巫师，那是我的七芒星钻，”我纠正道，“你被允许探知我的喜好，是因为我给了你高贵的身份和与众不同的地位，但帝国皇帝仍然是我，这一点你必须明白。所以，是否增加祭海大典，也由我决定。而我认为暂时还没有这个必要，因为那种特殊的七芒星钻并不是那么容易就长成的，给那些贱民一个喘息时间也是好的。如果我们把太多的木晶贱民送上焚化台，他们的七芒星钻就不会再有变化了。暂时留一下，兴许有些普通的七芒星钻就会变成我想要的那一种了。”
“可是时间会允许吗，陛下？”
“我相信我们还有时间，我保证。”我看了她一眼，心里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将和我一起分享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木斯塔王子呢？”
我很不悦。这个子法，竟要我在儿子和她之间进行选择，然而我不能激怒她。
“木斯塔是我儿子，他当然也有权享用。”
“可是，陛下所知的那个秘密，够三个人享用吗？”
我的怒火从胸腔升起，但又不得不把它压下去。看来，子法朝着她觊觎但却不甚了解的秘密又走近了一步，难道她的预知力和洞悉力又比过去修炼得更高深了吗？这加深了我的紧张，只是还不会构成威胁。因为，她仍然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
“是的，够用。大巫师可以放心了吗？”我冷然地回答。
“陛下，从木晶仙子的额头上获得特别的七芒星钻，不断积存这些七芒星钻，都是陛下的命令。我从不过问陛下头脑中这些奇思妙想的原因，是因为我明白这些特别的七芒星钻一定有特别重要的用处。请陛下不要忘了我们早已达成的交易，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自己遭到了欺骗，那么，帝国和皇室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会有那一天的，大巫师。”我和子法之间的空气可怕地沉寂着。
由我的父皇那里，我得到了一条真理，那便是种族与种族之间、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是没有永恒盟友的。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可以使这些关系维系长久，那样东西就是利益。布鲁斯达人最懂得利益，也懂得运用和享受利益。我们对待布鲁斯达人所需要的各种人时，若对方强大，就动之以利，用利益拴住他们；对于弱小者，只要用刀剑和皮鞭就足够使他们奉献出利益了。尽管子法那阴冷的目光使得整个大殿都变得像个冰窖，也动摇不了我和她的交易。她再强大，也不能动摇我的帝国半个分毫，因为我的手中有她无比需要的秘密。
“还有事吗，大巫师？”我用高高在上的威严目光和冷然口气打破了沉默。
“是的，陛下。”子法的一对眼睛像蛇一样看着我，“萨拉曼那草……”
“那是帝国的另一个秘密。大巫师，你今天的问题似乎多了点。”我的语气明显露出了送客的意思。这个女巫越来越贪婪了，我必须让她记住她的对手是谁。
“那么，如陛下所愿，我没有问题了。就此告退。”她向我行了个礼，转过身，退出了大殿。
望着子法那几乎可以看见骨头的背影，我冷冷地想，她的法力一天比一天更强大，她脑子里的怪念头也一天比一天多，没有一样不触及帝国里那桩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这样的情况，不能不让我担心，对于那桩秘密，她究竟知道多少？这个疑问使我不安。
这个令帝国中大部分人毛骨悚然的女巫，多年来就待在我赐她居住的宫殿里，她用咒语将宫殿封起来，除了我，没有人可以进入。她的法力在增长，我必须想办法控制她，或者，想办法除掉她。
“守卫——”我一边想，一边走下宝座，向大殿外走去，“告诉园丁，到我的小花园里采十株萨拉曼那草，送到我的内宫，放在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