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吉福不让子女当干部,只要求他们干好农活,当好农把式。因此他家在队里干活的都是个顶个的壮劳力,有在队里赶大车的,有做耕地牛把式的,有专给果树剪枝的,有负责打农药的技术人士,后来还有开着队里唯一一台拖拉机的……
这些都是没点技术的一般人干不来的,能掌握其中一项活计,就是队里的关键人物,能拿到最高工分。
赵吉福没念过书,有人说他是轴承脑子。他家炕上自己种了挺多旱烟叶,烟筐里从不断烟,还配上抽烟用的火石和点烟用的玉米秸秆。因此他家来人不断,来聊天的都能蹭上几根烟抽。赵吉福心甘情愿地供着,烟也不是白抽的,他从闲聊中获得了很多信息,上边的下边的,屯子里的屯子外的,东家长西家短的,大大小小,各种各样。
他却从不多掺言,也不主动发问,不做评论,也不去纠正不实之词,只是频频点头称是,“吧嗒”着烟,眯起眼睛听着,琢磨着。
有个别干部你争我夺的,都希望能争取到赵吉福这样富有威望的家族支持。可他却从不支持谁或反对谁,更不做任何表态,谁也不讨好,又谁都不得罪。
赵吉福说话办事比别人要高一层,深一些,屯里也没人招惹他。他家孙男娣女的一大帮人,个个都是少言寡语的,却没人敢欺负。
赵吉福家规矩颇多,到他主事当家时,更是发扬光大了本就严格的家风。
娶媳妇、嫁闺女他都要严格把关,主要看对方是否是过日子的人家,有没有不正经的事。因此,他家的儿、孙媳妇个个贤惠,能吃苦,从不到处嘚瑟张狂。
虽然他在家里很少哼声,但全家人跟他说话都细声低气、战战兢兢,这也是家族兴旺的一个原因。
他严以持家,进了家门的媳妇都是好样的,都是过日子的好手,也都长得俊俏。大概因为人人都知道这家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能把闺女嫁过去是福气。
赵吉福立的规矩多,尤其讲究对老辈的尊重和孝顺,自他家里从未传出过家人打闹不和的声响,甚至高声说话的情况都极少见。
到后来,他又鼓励儿孙们学木匠、学铁匠,无事便给牲口挂掌,打个镰刀农具什么的。家里自然也额外增加了一笔收入,他让老伴管钱,收入都由老伴掌管,但若有较大的支出,则要经过他的许可才行。他的心思比家里人更深远,因此家人也都乐意顺从依赖他。
家里每个孩子结婚,他都会出钱帮忙盖房子,让他们出去自立门户,单独过日子,并且给一些家底,但要求以后在吃、穿、用上少来往,要依靠自己撑起门户。当然,对一些确有困难的,他老伴自会帮衬,赵吉福心里明白,不吱声而已。
不管是走形式也好,还是真有困难也罢,每个出去自立门户过日子的都要向赵吉福交钱,没钱的交粮,没粮也没钱的至少也得出劳力。这是个重要的规矩,做子女的必须敬养老人。
先立起规矩,才能管好、管住这个家,尤其是对故去的先人,赵吉福总是严格做到礼数必讲,规矩不改。
从清明给先人上坟填土,到每位先人的忌日,小年供灶王爷、年三十请神、初二送神、正月十五送灯,等等,他家总是循规蹈矩、一丝不苟地来办这些事。过程中讲究颇多,也从不落下一项。
过革命化春节,烧宗谱那年,他装模作样地烧了一堆废纸,对外讲是把宗谱烧了,实际藏到了菜窖子里,一藏就是十几年。到后来再挂宗谱时,只有他家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清朝年间请的正宗宗谱,赵吉福为此很是得意。
他家有客人来吃饭时,女人和小孩是不能上炕桌的,只能在外屋或地下放小桌。
没有客人时,赵吉福也不与后辈同桌喝酒。他常自己占一个炕桌,边眯着眼睛,边抿一两盅。从未见过他喝醉,甚至超过两小盅都很难得见,有重要客人到访时,他至多喝下两小盅。
后来,王强知道他是有些酒量的,只从不多喝而已。
在那个年代,社员都是出工不出力,吃大锅饭的,上面也不允许搞副业挣外快。但赵吉福家的自留地侍弄得好,每年都能给国家交上好几头猪。家里的劳动力多,后辈们钻研着各式各样的技能,因此家里的收入也不算少,比较起来,在屯子里算得上是殷实人家。
记得有一年,国家要收购毛猪,指标下到队里,是有数量要求的。
“赵老爷子,帮帮忙呗,队里还差两头猪交不上呢。”王强找到了赵吉福。
“没事,不过我那是年猪啊,本想留着过年自家杀的。这……”赵吉福说确是实话。
“那你帮着想个法子?”
“啊……这事不好给家里说啊。”
王强也着急,上头催得紧,就说:“队里补贴每斤五毛钱,行不?”其实替生产队上交猪,队里多少也会暗暗补贴点儿。但五毛钱可是超过了原本预计的好几倍,也是收购期限到了,王强急得无路可走。
赵吉福“吧嗒”着烟袋不接话。
“再加一毛。”王强咬牙。
“哎,其实不是钱的事。看你急的,王队长我就帮你一把。”
“谢了,今天就上秤。”王强急急答应下来。
近三百斤的猪就这样被拖拉机拉走,交到了公社的收购站。
临上秤,赵吉福给猪喂了七八斤苞米粒,又灌了一大盆刷锅水。一斤苞米收购价是六分钱,一斤毛猪收购价是八角,加上队里补贴的六角,赵吉福额外卖了二百多元,相当于一个小劳动力一年的收入。
赵吉福果真是轴承脑子,早算计好了,王强不禁失笑,心中却没有一丝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