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听得有人当街唤广平府出了人命。李正道尾随着看热闹的人群,便游至广平府。
这广平府乃是京城富商李生隆的府邸,宽宅大院,可是气派非常。
有道是富贵人家起波澜。
谁不曾想,光天白日,那李府竟起了血光之灾。听说是一夜之间死了一十三条人命。头全被切了下来。
官面上不好说,这李家在城里也算的上一号。现在这么死了。风言风语自是不少。捕风捉影是老百姓们最擅长做的事情。
有的说是土匪劫家,有的说是官家报复。有的说是商敌灭口,有的说是厉鬼寻仇。
反正李家这老爷子黑白两道通吃,但黑白两道又都得罪不少人。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仇富的心态又不会随时间更改,见到这宅大院的老爷死了全家,看热闹的就多的是了。
自从快报的兵丁把死讯传了,衙门口已经侦探了好几个时辰。最后落得个封锁宅院,来日在做细细搜查。弄得百姓们悻悻而归。
李正道本为找冯七,但听说是出了人命之案,不免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他望着李府后院一道黑气冲天,当下明白,这是有鬼作祟。于是想去探探究竟。
穿过人群,绕向李府后墙,双脚一跃,轻如鸿羽,李政道翻身落进院中。
这李府也果真是大户人家,光是这后院花园景致,都好的令人心醉。
李正道猫着身子,往里探。正屋一座,两侧厢房,嘈杂有人语传出。他心知该是有官差在此办案,于是侧耳贴门,往里面听。
“你说这李老爷子是惹土匪了?一家十三口,都掉了脑袋。剩下个空腔子,也不好看啊。”
“你操哪门子心?要我看,就报土匪害命,满门被杀,结案呈送。”
“那怎么着也得给这几位把脑袋找着吧.....”
“找个屁,从他家寻俩值钱物件儿!当掉换点花酒钱,是正经事儿!”
有个人故意压低声音道:“哎哎.....这话可别乱说。暗着下手就行了,那么大声说给谁听。”
李正道偷眼观瞧,屋子地上斜躺着几具无头尸体,狰狞可怖。那两位官差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尸体上,正侃侃而谈,没有半点惊惧之色。
两位官差约莫闲扯了半炷香的时间,锁门撤了。也不留看护的伙计兵丁,偌大的院府,只余下李正道了。
他盘腿坐下,闭目合神。想用法术谈探探这深宅血案,究竟是谁所为?这院里的黑气又是哪知怨鬼作祟?
李正道缓缓念道:“百无禁忌,百鬼过身。善恶到头,终是有报。”
咒语念罢,阴风袭来,天色骤暗,一个大头小鬼站在不远处,正眨眼望着他。
李正道惊问道:“你是哪里的小鬼?可知这府邸发生何事?”
这小鬼身量不高,是个孩子模样,但是头很大。他嘿嘿阴笑道:“官府的人不是正查吗?你是哪里来的?要管这趟闲事?”
李正道目力猜测他也只有一两岁上下,但说话却如大人一般,不禁问道:“小鬼娃,你可别蹬鼻子上脸。我问你什么,你即便答什么!不要说废话!”
大头小鬼冷笑道:“好臭的脾气!”
“来!告诉我你是哪里来的?”
大头小鬼说道:“我就是这家的小孙子咯。被人用刀割了脑袋。呕,惨兮兮的!”
那孩子伸舌调皮,佯作呕吐之状,但脸上却丝毫没有什么神情。
这是不对的。惨遭毒手被杀害的,哪有不怨的。他身上,一没有怨气,二没有不甘。反倒有种死了才好的情绪。
那孩子说完,原地踱步。嗓中还嘤嘤哼曲。
李正道疑问道:“你这小娃娃,莫要说谎!你家人都死净,却在这里悠然自得。不说实话,我可真要动手了!”
他要唬他,可也留着当心。这孩子非同一般,他的鬼气在听李正道说完这句话似是威胁的话之后,登时变得有些浓重了。
大头小鬼转过身,笑道:“我一个小孩子哪里记得许多?死的时候,睡得正熟!”
李正道回道:“那你去找你的父母前来回话!你们若真是有冤屈,我可以助你们,帮你们超度,去投来生。”
小鬼一摊手道:“那你想见父亲,还是母亲?”
说着他双手托住腮,轻轻用力,竟把自己那颗大大头颅摘了下来,甩在一边。
那个娃娃头骨碌碌滚远,撞在岩石旁停下。他颈上又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头颅,那男人没有青色的眼珠,大张着嘴巴说道:“我是父亲。但又貌丑,还是让家妻来与你谈吧!”
说着,又是轻轻一托,这张头颅也被摘下扔远。项上平生出一颗年轻的女人头。
方才的小鬼一连扔掉一十三颗人头,但身体却还是小巧如孩童。不多时,院内躺落这一双双不瞑目的眸子,张口冲天,怒目前视。
李正道见了这般妖事,不慌反笑,他说道:“你这厮奈何这般没耐性,说了两句就露出马脚。“
那小鬼褪去了十三颗人头露出本来模样。大眼无耳,面色紫青。
“这一十三颗人头,该是那李家满门被你这怨鬼所害。今天遇上我,你也得不来好下场。”
那小鬼听了李正道如此横言怪笑道:“你一个小道士,口出狂言,待我吃了你,让你给这一家老小陪葬。”
小鬼身上腾着黑气,一股杀念四处横飞。
“失礼了。小道爷我....”李正道停了半刻,从地上坐起,嘴角微斜,朗声言道:“专门杀鬼!”
小鬼挪战,李正道岂有不接之理。
阴风冲天,那小鬼怪叫一声朝李正道飞来。李正道不惊慌,从腰间取出扶风道长给他的掌心木剑,甩手打了出去。
小鬼怕剑,撤身躲避,李正道跟着腾空,去抓木剑,那木剑须臾变大,刚好趁手。
他卧剑反斩,一道剑气,砍向小鬼。那小鬼矫捷,斜纵躲过,两手挥出黑气,予以还击。李正道立剑挡飞,嗤笑道:“你这本事差的远。”说罢,他将剑倒背身后,从腰间掏出一张灵符,奔着小鬼便冲了过去。
小鬼急退,边退边挥动双臂,不断打出黑气。可李正道步法若游龙戏凤,灵巧避过每一击,直至逼近小鬼。
小鬼慌神,心知面前这小道士不凡。张口喷出一团乌黑光气,想要逃阵。李正道哪肯放他,立刻将手中灵符打了三转,符纸化成一道金耀震出,与黑光相对,轰的一声炸出气浪。
李正道借着对面还没回气,将剑射了过去。小鬼无力还击,摇身换做一道黑烟,便往院墙而去。李正道大喝一声:“想逃?你也没问过小道爷我。”
他身法奇快,三步赶上黑烟,咬破舌尖喷吐鲜血。那黑烟遇血,嗤的一声坠到地面,小鬼颜面呜呼,疼的在地上翻滚。
李正道一把抄起小鬼,手掐住梗嗓,厉声问道:“方才不也神气十足,如今怎么这么狼狈?”
他另一只手平伸,虎口正对桃木剑,剑如流星般,一道光闪至掌心。李正道用剑点在小鬼眉间,淡淡说道:“我既是遇了不平之事,便要管一管。你害了一十三条人命。让你魂飞魄灭我觉得也轻。”
小鬼不服,哭叫道:“他们害我之时,可曾有人为我鸣不平?”
李正道听了这话,知道这里面定是有孽缘。杀心消了许多,问道:“你和这一家有何因果报应?说来与我听。”
小鬼抽泣不止,呜呜咽咽朝李正道说道:“我那父亲母亲,是这李家的长子长媳。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我。李家见我是女孩,便把我溺死在这后院井中。
他们却逍遥快活,仿佛我不曾来过一样。若真是不喜欢女娃,留在家中养起出嫁又何妨?实在不悦,送与旁人,我难道会心生大恨吗?
只因为生在了阴时阴刻?又让李老爷黄了买卖,便替我算命,说我是灾星种,该死!
那小道士,你评!我有何错?当初他杀我一名可以。如今我要他一门偿命如何行不得!”
李正道擎起手掌,照着小鬼脸上扇去。那小鬼痛的捂面哀嚎。李正道斥道:“他们歹心恶毒,害你性命。你也不该一连杀他家一十三口。谁欠的债谁来还!你冤孽太深,我留你不得。”
说罢!他要立剑斩鬼。
“师弟等等!”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李正道回眼观瞧,见到周青安正披着一席白披风,头戴圆帽,站在屋顶之上看着自己。
他本欲回言,让周青安别碍事。可又看到那厮身旁站着一个娇弱的身影,穿着青花色长绦布纱衣,正盯着自己看。登时压住了立起,那不是灵月姑娘吗?
李正道对灵月姑娘笑道:“你怎么下山了!”
周青安携着陈灵月从屋顶飞下,站定之后,说道:“师父嘱托我去南边办点事情!”
李正道不耐烦说道:“谁问你了,我问灵月姑娘呢?”
陈灵月微微一笑,说道:“山里太闷,大元师父准我下山闲逛,正好和周师兄一起。”
李正道上下打量了一下旁侧的周青安,没好气说道:“扶风老头可偏心!你下山就有姑娘相陪,我奈何没这好命。”
陈灵月听罢脸色绯红,低头不语。周青安则淡然一笑道:“师弟说笑了!灵月姑娘说想来找你,我便带他来了!”
“我?”李正道先是不解,后是吃惊。他望向灵月,那姑娘心事重重,面上的绯红越来越重,只从眉宇间便看到了许多话语,他此时不说,或许是不能说,也许是不敢说。
李正道“哦”了一声,没敢接过这句话。
周青安见二人都是羞赧,又带着心事,当即笑道:“师弟,你和灵月姑娘最大的相同点,便是心事会写在脸上。”
李正道打量灵月姑娘,问道:“是吗?我怎么半分觉察不到?”
周青安说道:“当然。你两的心事,我这个旁人不必猜,便心知肚明了。”
李正道摇头道:“我都不知道!你别说些风凉话。”
周青安见他愚笨,不知其心意,于是收了点拨牵红线之心,正色说:“那就言归正传,这小鬼交于我带回昆仑吧!我去炼化他!”
李正道卧着桃木剑,杀心未散,说道:“他害人性命,已近怨灵。我要是不除他,祸患无穷!”
周青安摆手道:“这孩子生前被害,死后阴灵不散。若要断是非,这李家的老小满门,哪一个又逃得过呢?冤孽昭昭,何时相报完全。”
李正道本想争辩,奈何又觉得周青安此言有理。心内踟蹰了一番,随即收了掌心剑,蓦地点点头。
他之所以放过小鬼,不是看周青安的面子。人世的恩怨情仇,是非黑白,年轻的人判不清,修道的人断不明。他两样都沾。
周青安看李正道手下留情,便不再多言,迅即摊开右手,催动咒语。
一块黄色方巾在掌心编制成块。那方巾徐徐变大,被周青安抛出的时候,已经足有两米余长。盖住小鬼,严丝合缝。那小鬼在方巾之下蠕动了之下,没了动静。
黄色方巾闪了几闪,忽的折叠起来,只有尺寸大小,又飞回周青安手中。
他向李正道揖首言道:“多谢师弟高抬贵手!”
李正道整饬衣襟,回言道:“来京城到底何事?不是去南方吗?”
周青安看了一眼陈灵月,微微笑道:“方才不是说了。灵月姑娘想来寻你,我思师父应该是为了那钦差大臣销烟之事,才派你下山。来京城找你,应该不会错。”
李正道呵呵一笑,回道:“你倒是激灵。只怕还有别的目的,在这拿灵月姑娘晃我吧。”
周青安见李正道说话夹枪带棒,不气不恼,徐徐说道:“师弟误会了!既然已经寻得你,我的任务也就告成了。”
他转身面相还在赤面红脸的灵月,温柔说道:“小灵月,我带你找到他咯。你就跟着他吧。两个人要早些回山,不要节外生枝才是。”
李正道听了“节外生枝”这四个字很是不舒服。周青安明显是暗恻恻说他这番闯进李府很冒失。他虽年幼而且直爽,但这样的话外音还是入耳的。要不是灵月在一旁,他非要和周青安理论一番。
陈灵月头略沉,微微一笑,那面容仿佛是治愈世间疾苦的良药。
李正道一阵心摇,心里一直憋着一句话:“你太好看了。”他想,如果周青安离开,灵月留下,他总是会有机会说的。
周青安已经从灵月的神情中透析端倪。他看李正道时,那小子还左右顾盼,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可世俗之事,他岂是不知。
灵月虽唤周青安师兄,但一直未入门下。李正道又在小不周山上久居,哪里晓得什么道门清规。豆蔻年华,一见生愫,是绝好的年华之中,绝好的故事。
周青安给灵月递了个眼色,姑娘领会,轻轻挪身,她抬头,偷偷望着李正道一笑,唤了他一声:“小道长!”
李正道清了清嗓子,一把将陈灵月拽到身边,又问向周青安:“哎哎哎,你可是不许反悔,不许告状!”
周青安见这对仙童仙女心里就喜不自胜,登时笑道:“小师弟本事了得,灵月和你一起玩,我担心什么。不过不要在外面玩的太疯,事成要尽早复命。”
李正道拍着胸脯道:“小事小事!你就快去忙你的吧!”
周青安又是一笑,纵展轻功,跳上屋顶,回身拜别。转瞬间,便消失在白云之间。
李正道和陈灵月在院中立着,不知为何拘泥。灵月等着他先开口,李正道想是她先说话。
“你.....”
“我.....”
这两人灵犀心通,彼此又放声笑起来。陈灵月问道:“你都去哪里了?我问来药澡配方等你,你这一下山就是好久。”
李正道回道:“哪有好久?我还没有替你去寻亲呢。本算着处理完这京城的事,我一路向西。没想到在这就遇上了。”
陈灵月眉梢见喜,他见这个男孩对自己的事情如此上心。还时刻惦念着为自己寻亲,心里微微颤动。
但又想也许正道之士都有此品性,非是自己才有这样的殊遇,旋即压下欢喜,转而问道:“那你还有多久?这次我能下山,也是想自己去走走!靠着别人终是心里没底。”
李正道听这话有些气急,他说道:“你这小丫头,别人不信。还不信得我吗?”
灵月见他这般,赶忙回道:“不不!就是心内忧急。要不是你出现,说要帮我寻亲。我也不那么恳切。你说了,我便日日想见他们。不周观的弟子下山,都不知几个春秋才能回来。那种一去不回的,我又见的少吗?倘若小道长一去不回,我还有得盼吗?”
李正道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含糊道:“周师兄不也可以吗?”
灵月脸色一白,轻喘一声,说道:“师兄.....”她想说什么,但咽了下去,目光如炙的望向李正道,情义笃笃地说道:“也只有小道长念过,为灵月寻亲。”
李正道一怔,看灵月面有忧色,马上转笑道:“放心啦!你跟着我,我们一起去寻。”
灵月应允,见李正道的笑,只觉他与自己同是一路人。
两人回身望向院内的一十三颗人头,李正道还是不禁发冷,但灵月似乎不怕,只是呆呆的望着,没甚骇人的表情。李正道奇道:“你不害怕吗?”
灵月摇摇头,说道:“这怕什么?兵乱的时候,见死人可比这个多哩!那时我才几岁。”
李正道佩服这小姑娘的勇气,可心里却生了怜悯之情:“也不知她遭了多少苦,心智还能如此,世间少有。”
“我们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吗?他们这样走,是不是得超度一下。”灵月问道。
“嗯!方才我引魂,引出那个杀他们的小鬼。这些人,身首分离,灵魂实难引渡。得费一费周章!”李正道神色凝重。
“我能帮小道长做些什么?”
李正道看着灵月一脸茫然的样子,问道:“你针线活怎么样?”
灵月笑道:“缝缝补补哪样我都行。连不周观师兄师弟们的衣服,好多都是我做的呢。”
李正道尴尬一笑,说道:“不是缝衣,是缝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