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菩萨转身而行,不见运功,仅以手中禅杖点地,一步便走出数十丈。不消片刻,来到了一棵巨大的柳树前。那柳树高不见顶,有三十人环抱般粗,只一条枝干从树顶垂下,仔细瞧去,倒颇似一条碧绿色的“绳子”,想必便是那神柳索了。那枝干直达地面,可在尽头却空无一物。地藏想起黄帝留下的告诫,心中不由一紧,环顾四周,除柳树外,并无他物。
忽听一声大笑震破苍穹,地藏菩萨循声望去,见那高不可及的神柳之上,一个巨大的身影携碧绿色的护体真气向自己飞速袭来。地藏菩萨未及看清来人模样,已感万钧压力由上空传至。地藏菩萨心道:“这压力比之老君的‘番天印’不遑多让,看来这魔神蚩尤确不好对付。”当下左手结宝瓶印,右手将禅杖倏然指天。那禅杖虽是普通木禅杖,经由地藏菩萨使来,竟似神兵利器一般,杖身裹着地藏菩萨金黄色的护体真气,直面魔神蚩尤的雷霆一击。
蚩尤来得好生迅捷,地藏菩萨方将“大愿心法”运至周天行满,蚩尤一掌已击在禅杖之上。但见金碧两色相遇,迸发出惊天动地之威,真气以两人所在之处为圆心,急速扩散,直来至黄帝所立石碑之处,周遭柳树尽数化为齑粉。谛听大为震惊,却也不敢靠近过去一探究竟。可距两人最近的那颗参天神柳只是微微晃动,落下了几片叶子。蚩尤不断催施压力,地藏菩萨竟渐有抵受不住之势,面色忽转潮红,显是受了内伤。蚩尤见状,冷哼一声,突然翻身收手,落在地藏菩萨身后。地藏菩萨直觉压力陡消,手中禅杖毕竟普通木制之物,经受不住此番斗法,倏然化为一阵木屑,飘飘然向那棵神柳飞去。
地藏菩萨见状,只得一阵苦笑。那大愿心法乃是地藏菩萨倚之纵横三界,令邪魔外道闻之丧胆的看家本领,今日全力使出,不但占不到半分上风,还受了些许内伤。瞧那蚩尤说收便收的能力,似在刚才对决中仍有余力。当下暗自运功疗伤,转身弯腰行礼道:“贫僧地藏,见过魔神蚩尤大人。”
蚩尤本是背对着他,听他口中恭敬,哈哈一笑,转过身来。但见那蚩尤高两丈有余,周身赭褐色,头顶一对弯角,银发披肩,宽额高鼻,一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上有一道斜斜的疤痕,瞧上去更添魔神威势。蚩尤赤裸着上身,两条手臂痉挛纵横,戴着两个铁环;腰间系着一骷髅腰带,下身着一条赤红长裤,双脚赤裸。他紫色眸子电光一扫,冷冷道:“你能接本尊一掌,有资格跟本尊说话。抬起头来!”声若惊雷,响彻神涧。地藏菩萨听他口中呼喝,也不着恼,站直身躯,口宣一声“阿弥陀佛”,一道佛光竟在其身后闪现。
蚩尤见状,“咦”了一声,惊讶神色在眼中一闪而过,昂首睥睨道:“地藏王菩萨,你可曾想过,会在这九幽神涧见到本尊?你号称‘地狱不空,誓不成佛’,那本尊想问问你,你想以何法度本尊于万劫之中?”地藏菩萨闻言微微一笑,面色忽转正常,缓声道:“我于释迦牟尼佛前所立誓言,乃是我平生大愿;世间有可度之道,亦有不可度之道。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阿弥陀佛!”蚩尤见他疗伤速度远超自己预估,心中暗记,冷笑道:“如你所说,那本尊便是那不可度之道?你掌管九幽大狱,这狱中竟有你不可度之人不可度之道,岂不可笑?”地藏菩萨道:“大人你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虽在这九幽之中以无上法力将神灵幻化成肉身模样,却也只是神灵。但凡没有与你奇经八脉相符合的宿主让你寄住元神,你便永远逃不出这九幽神涧。依贫僧愚见,那神柳索捆与不捆,并无分别。”言语铿锵有力,未见在魔神威势下有丝毫妥协与惧怕之意。
蚩尤闻言,竟不着恼,负手笑道:“在你今日入得九幽之初,本尊以浓雾试你。你那一声‘梵音破’隐有你师父的风范。”地藏菩萨奇道:“大人竟认得家师?”蚩尤道:“岂止认得?你道这神柳索是谁替本尊解开的?”地藏菩萨道:“既是家师所解,为何他老人家并未遭受黄帝大人的刑罚?”蚩尤闻言,冷哼一声,恨恨道:“那老家伙比黄帝本事更盛,用心更为险恶!”地藏菩萨听他唤自己师父为“老家伙”,也不动怒,只淡淡道:“愿闻其详。”
蚩尤缓缓道:“一千年前,这九幽神涧只有这一棵柳树,并不似这般高大。那条神柳索从本尊肋下锁住了本尊的琵琶骨,亦封印住了本尊的法力,使得本尊无法将神灵化成人形,每日受蚀骨穿心之苦。”说罢,手指向那棵参天神柳,又道:“你师父那老家伙来到此地,见这涧底荒芜,寸草不生,又见本尊被吊在树下,披头散发,状甚凄惨,便对本尊道:‘我可将这神柳索从你身上取出,可你得先将那‘天魔诀’告知于我。’本尊见他乃是千年以来第一个踏足之人,修为之高竟让本尊无法勘破,心想,只要本尊能从这神柳索下脱出,逃离这九幽神涧指日可待。到时本尊恢复修为,便可将你师父那老儿抽筋断骨,收回那天魔诀。这便将天魔诀告诉了他。”
蚩尤说到此处,不禁握紧双拳,愤恨道:“那老儿似知本尊心中所想,虽念咒解开了神柳索,却对本尊道:‘我敬你是一代魔神,才出手帮你脱离这锁魂之痛。你今日沦落至此,全因你当年妄造杀业。我若就此放你出去,岂非陷天下苍生于不顾?’说罢,竟从怀中掏出一把粉尘,向空中一洒。那老儿袖口一挥,粉尘漫天飞扬,须臾间,这粉尘所落之处,竟使涧底无端冒出一棵棵柳树,霎时漫天柳絮飞扬,竟将这涧底铺满。那老儿见状,哈哈大笑,道了声‘后会无期’,转瞬踏空而去。”地藏菩萨听罢,心道:“原来此处是师父的手笔。”当下心中不由好奇,问道:“既是如此,却不知大人使谛听唤我来此处是为何?”
蚩尤答道:“你且听本尊说完。那老儿离去后,本尊虽不知那老儿耍的这一手有何作用,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妥。但本尊方甫脱离这锁魂神柳的束缚,无暇他顾,加紧运功,期冀早日恢复功力。如此过得三日,本尊已可将神灵化而成形,却见那些小柳树都长到了丈许高。本尊有心一试功力,运气于掌,一记手刀劈出,将那些柳树毁了个七七八八。本尊正欲笑你师父那老儿耍得一手好障眼法,却见到了一件奇事。”地藏菩萨“哦”了一声,奇道:“却是何事?”蚩尤道:“被本尊一记掌刀震成齑粉的那些柳树,粉尘纷纷向你身旁这棵锁魂神柳飘来。不过片刻,竟纷纷依附在树干之上。未曾想,那棵钉魂神柳竟将那些粉尘尽数吸收,变得愈发高大粗壮,最终变成了现在这般。”
地藏菩萨听罢,心中暗自惊奇,突然想到适才自己的禅杖也是这般,碎成齑粉后飘向了锁魂神柳。又听得蚩尤道:“本尊大怒,运起毕生功力攻向那棵神柳。那神柳吃了本尊全力一击,非但不曾倒塌,反而将本尊弹向轩辕老儿立的石碑处。本尊一击不成,心中大惊,这世间竟有可受本尊全力一击而不毁之物!当下对这神柳颇为惊惧,便想逃离此处。怎知无论本尊如何努力,始终无法踏出那石碑边缘,这才明白,你师父那老家伙竟将此处变成了一个锁魂大阵,借以千万棵柳树欲将本尊永世囚禁!本尊虽脱离神柳索束缚,却与之前并无贰致!”说罢,忽然运功聚于双拳,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轰向地藏菩萨,似要将这千百年来积累的怨气一并发泄出来。
地藏菩萨虽与蚩尤相识不过小半个时辰,却已深知他喜怒无常的性格,对此早有防备,暗捏不动根本印,竟将周身护体真气化虚为实,一个大大的形似“卍”字的佛印便挡在他身前。蚩尤一击硬生生打在“卍”字真言护盾之上,直觉真气如泥牛入海,被地藏菩萨化了个七七八八。当下冷哼一声,收手退到一旁。地藏菩萨见状,双手合十,宣了一声“阿弥陀佛”,便自敛去了真言护盾。
蚩尤心道:“方才我突施袭击,竟被这厮一记佛门真言化去。如此看来,适才他接我那一掌,竟似未竞全功。也罢,既不能将他生擒活捉,我自另有办法。”念及此处,哈哈一笑,却是喜怒无常已极。蚩尤负手道:“本尊的神灵虽困于九幽神涧,神识却觉偶尔可探查到三界中一些生灵。你那座下谛听,灵异万分,本尊神游三界,惟它可与本尊稍作交流。这一来二去,本尊便将现今三界之事物知道了个大概。今日借它唤你到此处,实是有一事要你去办。”地藏菩萨闻言,不觉惊奇,只淡淡转头望了一眼谛听所在的方向,问道:“却不知是何事?”
蚩尤道:“本尊知这世间只有你能找到你师父所在之处,你且给本尊带个口信给他——只要他能解掉这锁魂大阵,本尊愿以‘枯骨刀’和‘太虚神印’相赠。”地藏菩萨闻言,摇头道:“师父他老人家无欲无求,对这魔兵仙器,定不会有丝毫兴趣。”蚩尤道:“你只管将口信带到,至于他如何回应,用不着你来过问。”言罢,双足猛一点地,须臾间已攀至锁魂神柳百丈之处,渐渐细不可见。
地藏菩萨知他目的已达,又留他不住,暗叹了一口气,转身飘飞至石碑前。谛听见主人回来,甚是高兴,两步奔至地藏菩萨身边。地藏菩萨伸手抚了抚它的头,笑道:“你这孽畜,竟敢与这上古魔神暗作交流,待回到九子山,定要饿你个三天三夜!”言语虽厉,却半点不像要怪罪谛听的样子。谛听知自己犯错,呜咽了两声,伸舌舔了舔地藏菩萨的手心。地藏菩萨翻身跃上谛听背脊,对它道:“速速返回九子山,我要将口信传给师父。”谛听闻言,丝毫不作停顿,踏空疾驰,转瞬间已离开了九幽神涧。
一道身影携着碧绿气芒从锁魂神柳上一跃而下,正是蚩尤。他一双紫色眸子望向地藏菩萨和谛听离开的方向,精芒一闪而过,嘴角扬起一丝冷笑。漫天柳絮飘扬飞舞,竟渐将他与锁魂神柳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