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姒见过裴老爷子两面。
第一次还是两年前被厉爵城带来给裴老爷子贺寿，在茫茫人群中很短暂的打过一个照面。
第二次则是在眉妩的葬礼上了，只是那时候裴老爷子也没有待太久，他们也没有什么说话的机会，唐姒的注意力也并没有留在这位老人身上。
直到这次亲自上门来拜访，才有一次说话的机会。
裴老爷子是早就知道她会来，所以见到她来了，他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唐姒带着温朝走近，直到她开口叫了一声，裴老爷子才停下了修剪花枝。
放下剪子，回头，见到脸上带着笑容的唐姒，裴老爷子晃了一会儿神。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在唐姒身上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但也只是那么一两秒的时间，裴老爷子回过神来：“来了啊”
“真不好意思，现在才来叨扰您。”唐姒原本是想跟裴显见一面的。
毕竟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只有裴显清楚细节。
但可惜的是裴显已经失去了记忆，忘记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加上他现在还在养伤，裴家的人也不会让闲杂人等靠近，她没有办法去探望裴显，也没有办法从裴显口中得到半点有用的消息，那就只能上门来打扰裴老爷子了。
裴老爷子倒是反应很淡，他说：“坐下谈吧”
说着，他便差遣管家去准备茶水和点心。
唐姒跟在老爷子身后进入了后庭院，在庭院内坐下。
裴老爷子摘下了之前戴着遮阳的帽子，将帽子放在了桌上后，他主动开口道：“你的来意我也清楚了，不过很抱歉，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回答你的任何问题，也没有办法为你解决任何的疑惑。”
唐姒抿唇，沉默了半晌。
她想了许久：“这么说裴老先生也还什么都不知道吗？”
裴老爷子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他这态度反而让唐姒不得不怀疑他。
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似乎也说不过去。
裴家家大业大，裴显又是裴家的接班人。
接班人出了这么严重的交通事故，裴家的人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还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呢？
所以……
唐姒觉得他们一定是查到了什么，只是不愿意告诉自己这个外人罢了。
她倒是没什么好生气的，毕竟她也不是裴家的什么人，撑死也就是个合作伙伴而已，他们确实没有必要将实情告诉自己。
裴老爷子也没有直接否认，他很委婉的承认了他的确是查到了一点事情，只是知道的不太多也不方便告诉唐姒。
唐姒也不介意。
她到这里来，确实是为了解决心中的疑惑。
可是按理说，她是没有这个资格来查问这件事的。
她到这里来，更多的也是因为眉妩死的时间太过蹊跷了，让她没有办法安心罢了。
况且在这里，她人生地不熟，就是真的想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她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办完应该办的事情，她马上就得动身回到海城。
她既然接下了厉爵城扔下来的烂摊子，就有必要将这个烂摊子给收拾好。
管家将茶水和点心送上来，裴老爷子客套又疏离的招呼着他们品尝。
出于礼貌，唐姒尝了一块点心，也只吃了两口而已。
从裴老爷子口中，唐姒很遗憾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裴老爷子还是告诉了她，眉妩会跟裴显一起出事是因为他让眉妩留在那里帮忙处理工地上的事情，也就是说，眉妩其实是裴老爷子的人。
唐姒一举反三，瞬间便想通了。
难怪之前眉妩说她是帮裴老爷子做事的，还对裴家的大小事务那么清楚。
闲话家常时，裴老爷子喝着茶顿了顿说：“眉妩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她确实帮了我不少的忙。”
要不然，裴显的位子也不会坐得这么稳当。
他之所以从来没有表露过眉妩是裴家的人这一点也是出于对眉妩的尊重。
是眉妩自己不希望让太多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
这恰恰也是裴老爷子所希望的，如果他们之间暗地里的交易变成了明面上的秘密，那眉妩日后要帮他处理事情就没有那么方便了。
“这两年，我看着她跟谢家那孩子越走越近，还以为她是真的找到了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她来找我，说不想继续帮我做事了，我也答应了，她替我们裴家做的事情够多了，虽然她自己认为我们之间是平等交易，她是为了她妹妹能在裴家获得好的生活才这么努力，但其实她不这么做，她妹妹在裴家的日子也不会难过，何况她替裴家付出的远超出了她妹妹在裴家获得的好处。”
自从眉妩死了自己的孙子又出了车祸死里逃生后，裴老爷子就生了一场大病。
现在病还没完全脱体，他整个人的想法都被改变了。
有些事现在回头想想，似乎提起来都很难为情。
尤其是眉妩这孩子的事，裴老爷子心底是很愧疚的。
当年，他是看中了眉妩这孩子心性坚韧，确实是有培养一步暗棋的想法。
事实证明，他看中的人没有错，眉妩也确实做到了他最初设想的那样。
她为裴家做了太多的事，在裴显接任当家人位置之初，眉妩也付出了很多。
若不是眉妩在暗地里帮衬着，裴显那孩子怎么能将位子坐的这么安稳呢？
他一直认为是他自己能耐大，实际上，他最初的能力还不足以真的镇住公司上下的人。
在商圈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人，都是他的长辈，哪个是好惹的？
倘若真是那么容易吃稳对方，那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是是非非发生了。
“她跟我说起过。”唐姒想起了那天的事。
眉妩确实跟她提起过这些事。
这话惹得裴老爷子又多看了她两眼，裴老爷子说：“是吗？她跟你说过？那看来，她很信任你。”
裴老爷子叹息：“其实那孩子原本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的，她那么聪明就算父母已经死了，她也能活得很好，可惜……”
她还有个病秧子妹妹，她又太看重这份姐妹情，才会被拖累到现在。
这话他没说完整。
唐姒也大概猜测到了裴老爷子想说什么。
唐姒见老人神色落寞才将先前眉妩跟她说的话告诉老人：“其实眉妩她一点都没有后悔，相反，她很感激那个时候您能够伸出援手拉她一把，她说，她这辈子最感谢的人就是您。”
唐姒虽然不是特别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但看裴老爷子的反应，唐姒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当不错。
至少眼前的这位老人，是真的为了眉妩的离去而难过。
想起先前眉妩说他们是一样的人，就算有朝一日真的在这个世界人间蒸发了，也不会有人关注，也不会有人为了她们难过。
但其实她说错了呢！
怎么会没有人记住她呢？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人为了她的离去而感到难过？
鹿悠悠也好，还是眼前年迈的老人也好。
他们是真真切切的因为她的离开而感到痛苦的啊！
裴老爷子心有触动，脸色逐渐变得柔和，混浊的眼底夹杂着说不清的难过，他笑了声：“她还这么跟你说过吗？这孩子看着要强，看着是个聪明的，实际上心善过了头，要不是我的话，她日子比现在好过得多，那天我要是没有让她去帮我做这最后一件事，可能她也不会……”
裴老爷子说着，重重叹气。
总之，眉妩的死，他也是有责任的。
若不是他自私，这孩子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送了命。
唐姒无话可说。
其实她之前一直以为是她没有将眉妩送回去，而导致她在那里出了事的。
现在她才知道眉妩其实是因为应裴老爷子的请求才又返回工地帮忙，才会跟裴显一起出的事。
一时间，她心底五味杂陈，只剩下一阵唏嘘。
唐姒安慰道：“这不关您的事，您无需自责，也不用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他们都想错了。
现在，他们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自怨自艾，自我谴责。
可以难过，却不能长久的陷入到这种负面的情绪中，成为被支配的傀儡。
唐姒说：“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将真相找出来，只有这样，她才能走得甘心，至少不用死的不明不白。”
裴老爷子一怔。
唐姒观察着他的反应，问道：“裴老先生您总不会认为这只是一件普通的交通事故吧？我听说警方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在调查这件事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这不是一桩简单的交通意外？”
细节上的事情，唐姒无从知晓，裴家的人将消息封锁的很严密，若不是因为温朝在身边，她恐怕都没办法知晓这些事。
她也能理解，毕竟裴显出事对裴家来说是件大事，要是传了出去，总归不会给裴家带来什么好的影响。
裴家要封锁消息，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这样一来，唐姒能知道的事情就不太多了。
她说：“也许我说这话很冒昧，但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也愿意出一份绵薄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