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农耕文化
下午四点多,我带领六个小朋友们爬山回来,远远地听到铜锣敲打声,不知谁一声哪个突然死了,这么快的,想快步前冲,我喊声慢点,没有死人,人早已死了。停下脚步的是四徕仉的老二,毕竟大点,懂事一点,知道敲打铜锣不是好事。我说没事,是阴阳师来了,给瞎子过“阴生”的,敲打铜锣是在招魂,等下还要去坟墓边打一卦的。
四徕仉的老二懂了打卦,连捧灵牌都懂,问瞎子没后,谁给他捧灵牌?我说估计是我吧,应该是我吧。
“你?你不是他什么人啊?”
“打卦了,总得有个人冒充瞎子什么后人才是,否则灵牌没谁捧去坟墓边,打卦不灵。”
小胖子外甥似乎突然长大一样:“舅,今天是你结婚呢,哪变了味?”
“不变不行,变了,卦一打,阴卦阳卦分分明明,答案揭晓一样了,猪场办得成,书店开得成,你们想不想书店开得更好?想不想既有书看,还有饭吃,还有肉吃?”
“想——”
这一个想字有点响彻云霄。
“这日子没选好,瞎子过‘阴生’是白喜事呢。”一个女孩,看起来还没有我胖子外甥高,懂事倒早:“你,结婚是红喜事呢。”
我答不上话,随便一句:“我,这十几年,一直都在怀疑人生。”
没想到这句话都被他们男孩女孩听懂了,簇拥着我回家。
家乡给死人过“阴生”的流程我懂,不用请响器班子,只一个铜锣,起着招魂的作用,招来了灵魂,打什么卦,都是死人在生的真实意思,说的和想的,一卦即灵。
村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瞎子的三魂七魅都回来了,万事俱备,只欠捧灵牌的了。
毕竟不是办丧事,个个的脸色都不是悲伤凝重的。
阴阳师一句孝子灵前三叩首,没人跪下。但阴阳师依然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因为是我家提议要给瞎子过“阴生”的,捧灵牌的事落到我手里好像很顺理成章似的。
我的女友比我进入境界,我手捧灵牌在前,她被我妈和她妈簇拥着向坟墓走来,一路都饮泣着。
瞎子的坟墓四周,站着的女人多,男人也有十几个,削尖脑袋听铜锣声的小孩子最多。都操近路早早来到了。
瞎子坟头上的“三生”,我爸早已摆好了。
阴阳师有两个,一个敲打铜锣,一个唱着半懂不懂的打卦歌。
又是孝子三叩首,跪下的当然又是我。
阴阳师的唱腔变了调。
一声唤——占氏一格,半生瞎子,今日坟头紫气东来,退伍军人荣归故里,念你咽气前后数年数月一算二算,出息寻找必有因,因在部队,请孝子行大礼,感恩天地一拜——
二声唤——占氏一格,半生瞎子,一生无一遭劫,仅是做学问常用之字典,助力占胜弃武从文两载半,当上文书,吃上笔杆子饭,请孝子行大礼,感恩日月二拜——
三声唤——占氏一格,半生瞎子,冥冥之中再助力,退伍务农难娶妻,一娶就娶工作人员,吃的是国家粮,芳龄正十八,无以为报,一报竟然竟然,竟然是你瞎子油灯耗尽风中之焰时,军人稀里糊涂回家探亲,原来只是探你瞎子这门乡亲,送你上山亲自抬棺,奇了方圆数十里上百,请孝子行大礼,感恩军地万里姻缘一线牵——
四声唤——占氏一格,半生瞎子,传言军人回家探亲是你算准,更传毕生积攒银钱一十七万有板有眼,今日复员军人跪你灵前,祭祀有礼备有“三生”,酒洒坟头是茅台,更洒坟头是泪水,顶天立地男子汉,誓言没得十七万,百口莫辩汉子难。时,未时挂尾,申时出头,有头有尾,善始善终,喜事成双一红一白,白里透红黄道吉日,父老乡亲见证人,阴卦阳卦仅此一卦,你若没给十七万,三魂七魄捎句话——
“慢——”是我身后站着的四徕仉的老二在喊。
“我有个想法,十七万,不是小数目,大家要信卦,不如三打两胜,比赛一样,赢要赢两局才算赢,输要输两局才算输,一卦定输赢有点不公平。”
“好——,我赞成。”
“好——,我也赞成。”
“我也赞成。”
“我也。”
真不是起哄,真是为了公平。
“童言无忌!”阴阳师一声令下一样。
身后的小外甥手一指:“他是青年了,读初三了。”
这个小胖子,童言无忌听得懂,还说不会写作文。
但听阴阳师傅又是一阵唱腔——瞎子在生爱喝酒,真实意思难分明,不妨今日我作主,身旁帅哥当童言,三局两胜定输赢,你若依我作主对,不妨捎句口信我,此卦算是一局定。边唱边卦卦相碰,碰出嘎嘎声。“咚”的一声,两只半边尖尖牛角一样的“卦物”往地上一丢,真就是“打卦”了。
“阴卦,瞎子阴槽地府还在喝酒,烂醉如泥,真实的意思要三局。”
阴阳师手里的“卦物”继续碰撞出嘎嘎声,两次往地上一丢,一阴一阳,等于一胜一负。
第三卦的嘎嘎声正在响着,突然,玉梅扑通下跪,一叩二叩三叩后,偏头扑在妈的怀里。
众人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那“咚”的一声过后“卦物”的阴阴阳阳。
阴阳师闭上眼睛开始唱腔——千里姻缘书信牵,万里姻缘文章牵,牵牵连连恋成爱,海枯石烂入农家,母亲辞职也赘入,更添趣味新农家,带头致富办猪场,不忘乡亲多支持,一场传言无士气,男儿有泪也轻弹。
“咚”的一声,“卦物”在地上翻滚。
“阴卦!”
“瞎子的真实意思!”
“十七万没有遗给谁。”
“说不定瞎子有老婆有孩子,真有十七万,也早就遗给他的后人了。”
七嘴八舌间,众人一一散去。
瞎子的坟墓边,留下四个人:我、玉梅、我爸、她妈。
“猪场,办得起来了,大干一场!”我简直想吼叫。
玉梅和妈默默然而去。
我爸望着我,想说,一句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