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古诗古人古才女
吕品第三次敲门了,我说急什么急,哪有这么快,刚擦肥皂呢。我以为吕品他也旅途劳顿,也想好好洗个舒服的澡,别让他等急了,擦了肥皂就清水冲了,衣服裤子穿得很快。
谁知我洗澡出来,他把电视机关了,没一点进去洗的意思,偏头一句:“我哪是想洗,我是想听,急不可耐。”
“听——哦——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说过我说过的,想听我说你嫂子是吧。”我扣好风纪扣,穿好外套,拉拉,扯扯,拍拍,梳梳头发,一屁股坐在吕品对面的椅子里,面前是一杯为我泡好的热茶。我吹着气泡泡:“我说你听。”
“哆嗦。”
“你不要多愁善感。”
“哆嗦。”
“嫂子不嫂,年龄比你还少,你是知道的,芳名你也是知道的。”
“哆嗦。”
“上次,我是顶替四川的邓水云回家的,你也是知道的。”
“哆嗦。”
“怎么都是哆嗦,娓娓道来,就是这样娓娓的。”我不得不生气了:“你不要总是写诗,将来也要写小说。”
“嘿嘿!”吕品立即掏出我家乡的芙蓉王牌子,“来来来,你先来,这话我爱听。”真让我先来,给我点烟火。
“我想从头开始娓,”我又打个招呼似的,“娓完了,你帮我预测一下你嫂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另外,你希望你嫂子是个什么型号的。”
“当然希望是贤妻良母型。”
“你希望会落空的。”
“怎么啦?”
“她不可能。她做不到。她不会做到。她不愿做到。”
吕品正在琢磨。琢磨一般会透,他没透:“她,她,她爱慕虚荣?她花枝招展?”还没她完,竟然来一句她好吃懒做?
“错错错,都错错错,”我启发一句,“她呀她呀,与你一样,走火入魔。”我感慨万端:“我究竟走的是什么运嘛,怎么逢上的好人,好得特别好,无论男的还是女的,都是诗人。”
吕品瞠目结舌,以为我有讽刺意味,我不得不语重心长:“诗是真挚的,人是真诚的,一个退伍男人已经够我消受不起福报了,外加一个朝夕相处的女人,我的福报真有那么大吗?”
“你研究这个?福报善报恶报的。”
“哪是研究,从来没有,是我瞎子爷爷的黑皮本本儿告诉我的,几十处写到自己所有福报都消受不起,只能当瞎子看八字。”
“哪跟哪啊?”吕品说,“你怎么迷信老一辈那一套?”
“不是迷信,真有个命厚命薄命重命轻的,我知道一点点,我瞎子爷爷告诉我的,命运命运就是重量重量,命是重,运是量,可以算出几斤几两几钱,我瞎子爷爷拿捏得很准,秤砣称出来的一样。”我左手拿称杆一样,右手拿称砣一样,街上卖小菜一样。
“好,就从你的瞎子爷爷开始好好道。”
我端杯吹气泡,喝一口茶,立马明白吕品的脑洞是怎样大开的,道是娓娓道来的意思,我也大开脑洞,打招呼一样:“那你得好好娓娓听来。”
“哆嗦!”这一句是带有感情的,因为吕品已经挪动一点椅子,双肘撑在茶几上,双手撑住下巴。
“听着,我开始娓娓了。”我也双手撑住下巴,感觉娓得不舒服,放下双手不撑了,只喝茶吸烟用。
“第一,我上次,也是第一次回去探亲,才收获了一个爷爷,没名字,是半边瞎子,大家都叫他瞎子,我就叫瞎子爷爷吧。”
吕品发出鼻音,是“嗡”的一声。
“瞎子爷爷真要死了,死前几天,对看他的人亲口说,他算得准占家的占胜崽会回来看他最后一眼,一而再再而三肯定,肯定他算得准,说了很多句‘值了’‘值了’‘值了’。‘值了’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
“值得了。”吕品点头,“嗯”的一声。
“第二,我准备与女朋友在她闺房里好好缠缠绵绵几天返部队的,可突然来人说,瞎子死了。”
“真的?”
“不是真实的还是假设的?爷爷没死我说死了,那不是骂爷爷?”
吕品不嗡也不嗯,只是点头。
“第三,瞎子算准我回来探亲死去是有3个目的的,我分别用数字来娓娓:数字1是让我看他最后一眼;数字2是我给他抬棺材;数字3是他要把传家宝一样的破旧的黑皮本本儿交给我。”
“啊——”吕品长长的一声啊了,双手不撑下巴,坐直,捞着双手,也算撑在茶几上:“接着接着,再娓再娓,再娓大数字第四。”
“大数字第四啊,那要问我女友去,我也不知道瞎子爷爷为什么要交给她一本银行里的存折,折子上有真正的数字17万块人民币的钱。”
吕品站起,差点想啊,啊的话肯定大声,但没啊,捂住了嘴巴,缓缓坐下说:“我不当天方夜谭了,全当是真的。”
“本来是真的,你原来一直在当成语当啊——”我拖长了“啊”声。
“怪不得你是坐飞机飞回乌鲁木齐的。”
“呸,一分不敢花瞎子爷爷的,我周妹妹全部存入银行了,存在她私人卡里,加了几百几十几角几分,凑成整数的十七万块。”
“你打算怎么用?”吕品马上改口,“你打算怎么花掉这笔十七万?”
“不是给我的,财产继承人不是我,我没权利用没权利花。”
吕品先是略有所思就想张口,张了又闭上,后是努力思索的样儿,没想到思出一句这样的屁话来:“你周妹妹是不是因为要私吞掉这笔十七万块钱辞职走的?”
“屁话!”吕品说屁话,我当然骂他屁话:“走火入魔的人最不爱的就是钱、钱、钱了,你爱了吗?一路上的开销你总是争着抢着付款。”
“老是走火入魔,什么意思?”吕品以为我又在讽刺他什么,脸上不那么清透,想递给我烟,没递了。
我想说“息怒息怒”,觉得没必要,吕品并没生气。“给你看看这个好不好,一手好毛笔字,完全称得上作品,叫书法作品。”我说着,拉来皮箱,两只都是迷彩服的,不知哪一只是我的,吕品说都拉来都打开。
邮递快件刚露出宣纸一角,吕品惊叫一声:“条幅?”起身挪动椅子,想走过来与我一起慢慢揭开,我手一扬,说你坐好坐好,我一个人得了。
宣纸还在慢慢半打开,又是一声惊叫:“横幅?”
“你猜猜,是‘沁园春’什么的还是‘浣溪沙’什么的?别猜到‘水调歌头’去。”我偏不完全打开,偏要吕品坐着回答回答。
“不是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就是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吕品真是个诗人,要他背诵完整肯定能打一百分。
“什么都不是,只是字。”
制止不了,还没完全打开,吕品走过来了,硬要帮忙一样轻轻打开。
“墨宝!哪个名家?”
“不是,那称得上什么宝,只是字而已!”
吕品轻声一念,才念第一句,就拿起信封一样的邮递快件袋,看了看铅笔字,对照毛笔字,才念第二句“沙海心处是天涯”,又念第三句“几点残红落案头”。
吕品是很想念下去的,只因太不由得了,远远超过情不自禁了:“原来是你那小不点女朋友写来的情书?”
吕品再要从头开始念,我鼻子酸酸的,走进了卫生间,但听吕品评头品足一样念了又念:
疆儿是沙又似海,沙海心处是天涯。几点残红落案头,伤心无计挽春留。婀娜未必要多姿,一枝斜倚到西楼。夜静风牵人不寐,月凉影乱鸟惊幽。三寸金连碎步移,最喜男儿臭味投。我欲乘风归去恐,羊子难言终业还。点灯登阁各攻书,人生漫漫最风流。
“兄弟!”吕品叫我一声。
吕品突然改口,我很不适应,没理,没应声。
“我不是叫你出来,你在里面多擦擦眼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