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尾声 (1)
先前的一切都似烟消云散。挫折、痛苦、离别。剩下的仿佛都是希望。她在黑暗中甚至能看见晨曦中的樱花,宋伟平坐在樱花树的茬儿上,那样坏笑着冲他招手——等他病好了,他们再去那里。那是一片怎样的花海,花海里有多么璀璨的回忆。
“我觉得生活夸张的离谱。”冷冷的声音,萧非脸上挂着凄凉的笑。
年年几乎是忘记了刚才与萧非的争执,听他说话,半天才反应起来角落里还有一个怒火中烧的人。萧非开了灯,影子投在地上,冷冰冰的可怕。
“啊?”
“老天爷在跟我不停的开玩笑。让我爱上米若,让她离开我,再让我认识你,而你,又偏偏爱着宋伟平。”他黯然的看着窗外,已没有了先前的不理智。年年心里的一块软弱的领土突然间被触动——他是多么可怜的一个人。相爱,却无法守护。她曾经以为自己在感情之路上多么的不幸,然而虽然赵志离开她,可还在远远的思念与守护,即便是宋伟平这样病着,她好歹能陪在他跟前,就算是这辈子太短,他们还能笑着计划下辈子。然而萧非,所有的一切都在一霎那毁了。
劝慰在受伤者听来,不过是又一次伤害罢了。
年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站在灯光下,看着自己的影子。
这样沉默了许久,虽是黑夜,但她觉得天边开始渐渐的有了光。她还要去医院,她要奔到伟平身边,抱着他,用额头磕他的额头,跟他说,“你这个混蛋,吓唬人。就是想永远欠着我,也不要用这么伤害自己的方式……”然后她会搂着他的脖子,轻轻吻他脸颊。他会脸红吧。每次自己主动的对他好,他总是收起那一脸的坏,变得孩子一样的腼腆。
忘记究竟是谁打破了这沉默,她只记得萧非说了句,“不许去。”
她觉得无比的荒谬,这与他何干。她就是为宋伟平舍了自己的命,又与萧非何干。她毕竟不是米若,也终究成不了米若。
她再一次十分同情这个男人。时间还早,她决定和他聊聊。
宋伟平没有错,也许萧非也没有错。只是他爱的太深,生命的意义都写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这个女人骤然离去,只留他一个空洞的躯壳。于是他变得疯魔。
她还记得第一次在广场里见到萧非的样子。高瘦的一个男孩子,阳光一样的微笑。如今想来,当时的他仿似又看到了生命的曙光,才会有那样一副样子吧。
“萧非……”她也不记得自己跟萧非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原本他活着,是为了完成米若的事业,如今他活着,似乎只有一个目的——让宋伟平死。
这太可怕了。
天真的亮了。
年年起身要去医院。什么话,等到宋伟平好了再说。她还想着找个机会,三个人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聊聊。
纵使萧非爱的那么深,那么疯,时间也终会冲淡他的那些歇斯底里。
然而萧非不允许她出家门。他红着眼睛,胳膊上的血管暴起,腮帮子鼓着,用一双手将年年按在墙上便动弹不得。她去咬他的胳膊,用腿踢他,次次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而萧非,却像是铁打的。每一次伤在他的身上,却让年年加倍的疼。
很快她就筋疲力尽,最近她太累了。况且以她的体力,根本就不是萧非的对手。
她的眼睛渐渐就红了,眼泪顺着流下来,“求你。让我去医院。宋伟平的身体状况很不好。需要尽快手术。”
萧非冷笑着,“他做梦。我宁可今天和你一起死在这个屋子里,也绝不会让宋伟平用米若的肾。”
他笑了,那样绝望的笑。
他疯了,说什么也没有用。她只想找机会逃出去。
她背靠着落地的玻璃窗,玻璃的冷透过衣服和皮肤沁入心脏。
她渐渐闻到了一股味道,也许是急着想走,大脑竟然很久才辨识出是瓦斯的气味。她真的不记得萧非什么时候关了家里所有的窗户,开了厨房的煤气。
味道越来越浓,呼吸也越发的困难。而萧非将她困住的手却丝毫没松。
她觉得自己在渐渐丧失意识。后背越来越凉,萧非的笑脸在模糊,身体里的力量在消失。她只剩下一点点的力气,回头看了窗外,对面楼里开始有星点亮光,上早班的人应该已经开始起来叮叮咚咚的忙着梳洗、早饭,医院的门诊部一会就会是人山人海,而特护病房里的宋伟平,想来也该在晨曦中醒来,看着朝阳,等着她的到来。
她知道这样下去她会死。喉咙干涩的发痛,周遭就那样黑了下去。她想闭上眼睛,算了,一辈子竟然过的如此荒唐。荒唐的老爸,荒唐的初恋,荒唐的结束……
可迷糊中她又看见了那抹樱花林,宋伟平那样坏笑着,低头站在樱花下,那片花林远远看去像一潭粉墨染在了生宣上,带着香。那么美。
胳膊碰到了什么硬物,她要仔细想,想很久才知道这是窗户的把手,她努力将胳膊一沉,窗户松开了一条缝隙。
她贪婪的去嗅早晨清新的空气。那股新鲜却一下子混在了室内的毒瘴里。萧非依然那样圈住她,依然那样决绝的表情。
她只说了一句,“萧非,你会后悔。”
便用了自己所剩的全部力气,将身子向后仰去。
落地前的那一刹那,她不后悔。她知道自己即便是死了,宋伟平却可以用她身体的一部分,活下去。
我醒来的时候,好多事情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失去意识之前,我在做一件我这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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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来医院看我。妈来了,我问她,爸爸呢。她笑着摇摇头,告诉我,“他出差了,这次要忙很久,忙完了才能来看你。这个人,一直都不关心女儿,以后你也别认他这个爸了。”
我躲到妈的怀里,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会很酸。
苏虹也来了,她指着我打石膏的腿,“你这个神经病!”
她以前常这样骂我,这回我却问她,“我怎么神经了?”她突然就哭了,抱着我,“你不神经,我才神经。我******才神经啊!”
于是,我被她哭的神经了。
后来赵志也来了。我看着他很久,脑子里很多东西像是捂也捂不住的想跑出来,让我头疼的要命。
他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坐我身边,给我削苹果吃,小时候我生病时候他也总这么对我。一句话不说,就在那削皮,削了一个又一个。
陆陆续续的,在我醒来的第一天,病房里就没有断过人。放满了花儿,全是百合,红的粉的相间,美极了。香气盖掉了消毒水的味儿,让病房里比家还温馨。有些人我认得,叫的上来名字,有些人只觉得面熟,死活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还有些生面孔。他们谁都不愿意告诉我我为什么是现在满身缠着绷带伤痕累累的惨状,不过我想我一定做了件相当英勇的,见义勇为的事情,才能有这么多人来看我。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为什么没有媒体,没有学校的领导?而我又不时的朝门外看,我总觉得有个重要的人该来而没有来。可我拍扁了自己的脑袋也想不出是谁。
我已经被人群簇拥着,似乎那个人,只是梦里的某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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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送到医院来的时候,浑身是血。身边的人畏畏缩缩的跟我说着事情的经过,我恨不得剥了那个叫萧非的皮。
她被送去急救室,我爬上医院的天台,很高,二十八层,我看楼下,人如蚂蚁。命就是那么的贱。
我不知道她从五楼跳下去是怎样的勇气,然而我站在28层,如今跃下去却不需要半点的勇气。我手里握着电话,等着结果。万一她有什么意外,我就和她以同样的方式结束自己。我的一生,倒也算不上失败。有个偌大的企业,有无数美艳的匆匆过客。然而我坐在天台上,看医院的院子里来往的人群,呼啸而过的救护车,突然明白了生无所恋四个字的含义。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活着只为看她快乐。而她,为什么偏偏那样的傻?
手机一直没有响,我让人扶着去急救室跟前等。她久久不出来,我的心一点点的死去。
记不清多久以后医生出来,我看她的脸就知道情况不是很好。那医生带着口罩对我说,“还在抢救,情况很危险。”
我很平静的点头。大不了……大不了……大不了我陪她一起。我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等到了我也便解脱了。我突然觉得奇怪,我这辈子,从未这么悲观过……如今又是怎么了呢?
医生是她的师姐,和她很相熟,她说在全麻之前年年还有些意识,她不停的说,“救伟平。”
我的膝盖一软,险些就跪在地上。
医生问我,“宋总你看?她昨天还发了短信给我,说最近的肾移植手术,要请我来给她做。如果年年醒不过来,我们是不是遵循她的意见……”
我一拳深深的砸进了墙里,我想骂那个医生在这个时候说这话有没有人性。她都那样了……她进医院的时候满身是血,我看不清她的脸,那张那么清丽的脸。
我几乎疯狂的吼,“给我去救她!”
她昏迷了三天三夜。我看镜子中的自己,也已经形容枯槁,快要油尽灯枯。
然而第四天的时候,她奇迹般得醒了。医生告诉我,亏得她年轻,身体素质好,才扛得住这样大的外伤。同时告诉我说因为触地的时候大脑受损,可能会影响记忆,如果糟糕,甚至会影响到智力。
我舒了口气。那又何妨,只要活着便好。
她可以睁眼就看见朝阳,她可以去江心洲的小木屋养一只她最喜欢的拉布拉多,秋天到了她可以去农家院儿里吃麻辣小龙虾……生命如同她一样美好,她当与这美好同在。
我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她。她妈妈在小心翼翼的喂她喝粥,她露着孩子般得笑……孩子般的笑……
我的世界又开始旋转。那一刻我是开心的,也许年年孩子般得笑,是留在我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最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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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我出院了。又整整修养了半年,闲的快要发疯。好在苏虹天天来陪我,她已经做上了大江集团的副总,女强人一个,每天晚上却一定要来我这里和我煮酒叙旧。我说你疯了?大千世界已经没有能打动你的男子了么?让你天天过来我这里?
她很神秘的说,“我受人之托。”
我问她是谁,她的眼神总会黯淡一下,然后摇摇头,“不可说。”
当我知道自己从五楼摔下来还能如此坚强的活着,我简直要跪拜老天爷对我的恩赐。他们告诉我说是萧非把我推了下去,我一直固执的不相信。
萧非进了监狱,我去看过他。他的下巴上长满了胡茬,青青的,看着有些沧桑。让我想起一个人,可又偏偏想不起究竟是谁。我是记得萧非的,但是记忆总是断断续续,连不成串。我记得在露天广场他画了我的画像,记得他说我长的像他的前女友,记得他帮我照顾晓燕,其他的我都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
苏虹说萧非是个变态,人面兽心,让我别去看他。我却时常想去城北的监狱,隔着厚厚的玻璃,盯着萧非的眼睛看。我们常常不说话。
萧非剃了光头,更显得眼睛大。眼窝子深陷。他总是低着头不看我。我示意他拿听筒和我说两句,他也只是默默的摇头。监狱和医院一样,亦是一个人间百态的地方。有人悔恨,有人看透人生,有人自暴自弃,也有萧非这样,迷离的眼神中,谁也看不清他到底想着什么。
我来监狱只是一个习惯。似乎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答案。这个答案周围人总是善意的瞒着,而我又顽固的想知道。我想只有萧非愿意告诉我。可我一次次的来,他一次次的沉默。我最后一次从监狱走出来,天色已经晚了,远处的天是紫色的霞,柔柔的隐着,我嘘着眼睛,靠在监狱的围墙上,突然觉得自己很无力,很想哭。我记得曾经有一个肩膀,总在我需要的时候贱巴巴的凑上来,而我肆意的一挥手,把他拦在一边。心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我就是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在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又在什么时候默默离开。
就这样,眼泪默默的就流了下来。流到嘴边,又咸又苦。
这大半年来我的伤好的已经差不多。医生危言耸听说我受了脑外伤,可能记忆和智力都会衰退。所幸的是,的确有些事情我想不起来,然而智商却像是更进一层楼。在家里歇着的时候,大本大本全英文的医书被我轻易的啃下来,我搂着苏虹的脖子惊呼——也许让我从五楼摔下来是老天爷对我的恩赐啊,不仅让我满血复活还让我智商升级。太神奇了。
苏虹却总是叹息着摇头。有几次她看着我,欲言又止。先前我还会追问她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到后来我也懒得问。
赵志在美国学业优秀,留在斯蒂芬教授的实验室继续做研究。他放弃了临床让我很是诧异了一番,尽管脑袋被摔坏了一部分,我还是清晰的记得他是多么想做一个优秀的外科大夫。我打电话问他为什么就放弃了,他说他是一个太冲动和情绪化的人,太不靠谱,做外科医生会草菅人命的。我还跟他争了半天,“你哪里不靠谱了。”他先是笑,后来电话突然静了下来,我也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隔着电话,沉默了许久,他说,“年年。”我鼻子一下子就酸了起来,赶紧说,“你什么也别说。”
我们就这样挂掉了电话。我预感到他会说什么我不想听的话,甚至是不敢听的话。
我和妈抱怨,很多想记起来的事情拍破脑袋也想不出,妈安慰我说,“那是你的自我保护,让你忘记不快,活的轻松些。”我信,却也不信。
斯蒂芬教授一直和我有E-mail往来,过了这个冬天,我就会去他的研究所攻读博士学位。好舍不得z市,好像我一度很想离开这里。然而真要离开,却始终觉得我有个人没有等来,念念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