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chapter33
老板换了一盘CD,先前轻松如山间泉水的音乐变得惆怅,是久石让的天空之城,“米若的父亲因为生意惨败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米若放下学业,去帮他爸爸的生意。”
赵志一双眼睛盯着照片,脸上露着难得的微笑,显然并不在意老板口中的米若。然而年年却觉得这故事来的太沉重,因为关乎萧非,也关乎宋伟平。
“然后呢?”年年问。
“大江集团心狠手辣,抄底了米若家的全部地产。那天下着大雨,萧非在我这里等米若。我记得很清楚,就放着这首曲子。”
他又给自己加满了酒,“萧非喜欢这首曲子,尤其是钢琴版的。米若琴弹的很好,萧非是在学院晚会上认识的米若。那时她就弹的是天空之城。”
年年想起那次搭萧非的车,他的车里只有一盒久石让的cd,当时还问过他,“你很喜欢久石让?”
他说,“谁不喜欢?从他的曲子里能看到爱人得灵魂。”
当时还笑他,“果然是艺术家。”
他说,“我是不可知论者。但是我倾向于有神论。因为现实太苦,人总需要寄托。”
萧非从没在年年跟前提过米若这两个字,但“我女朋友”三个字常被他念起。他活在过去。但看起来并是不那么忧伤。原来很多人可以把自己藏的很深。自己很傻,看不出来。就像从不认为赵志的心里会那么苦,赵志的阴郁底下埋的是脆弱。那宋伟平呢?他的开朗底下有阴霾么?笑容底下有哀伤么?他不会是比所有人都更深沉些,如果是那样,这世界便虚伪的可怕了。
老板说,“那天我们聊了很多,萧非的心情很不好。米若很有艺术天赋,做纯艺术也很有前途。萧非不希望她去做生意,为此和她吵了一架。我当时劝他,人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嘛。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他说你不知道,米若快崩溃了,她才21岁,不该承受这么多东西。钱没有了就过穷人的日子就是。可米若太要强,她一次次的打电话给大江集团总裁,要求见他一面。看看能不能放出一部分资产,帮助她父亲渡过难关。可惜大江集团没给她一次机会。就是那天,大江的秘书通知她老总下午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帮着约见一面。她开车往那边赶的时候,也许是太急,也许是很多天没睡好,也许是才和萧非吵过架,撞上了一辆水泥车……萧非说,和米若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坚持要做你认为不开心的事情,那我想我无法陪着你。”
老板从吧台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本相册。
“喏,这是米若。跟你真的很像吧。”
照片里的女孩子有着同样白皙的皮肤和有神水灵的大眼睛。身材同样的消瘦,若不是已经去了天国,年年觉得一定要认识她,好像是双生儿。这世界上竟有这样巧的事情。她无缘认识米若,却有缘认识萧非。
“萧非和米若的感情特别好。当时在美院被传作佳话。萧非认识米若的时候,已经留校做老师了。当时她们恋爱是饱受非议的,而萧非在米若之前,也是一个花花公子。没想到两个人那么合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们该是在那一年就结婚的。所以楚小姐,那天萧非带你来这里,我真的觉得他是在你身上去找米若的影子。”
楚年年觉得自己的笑容很僵,那天在这里,萧非该是见到来接自己的宋伟平的。宋伟平后来和自己提起过,说萧非见了他就跑。萧非若是不离开,怕是会一拳头挥到宋伟平的脸上去吧。也许宋伟平不是米若的死因,然而太爱了,那天导致惨剧的一切现在回忆起来都该是让萧非痛恨的。包括宋伟平,包括萧非自己。
楚年年问,“萧非提过大江集团的总裁么?他该会很恨他吧?”
“没听他提起过。不过米若的父亲一直卧病在床,直到现在都是萧非在照顾,他父亲的公司目前也是萧非在打理。现在生意虽不如从前,但好在这两年房地产行业火热,米若的父亲在这个行业好歹还有一些人脉,总算是保住了底子。前几天萧非告诉我,米若父亲今年的生体状况好了许多。本来是说把公司让给萧非的,但萧非说自己还是画画的命,对生意什么的很厌恶。米若死了,他更要继续他们原来设计的生活。画画,旅游,享受生活……萧非在米若死后去了他们当时计划去的所有地方,一个人,带着一部相机……”
认识萧非的时间并不长,对他的感觉就是“够朋友”,无论什么时候需要,总是随叫随到。楚年年开始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像他死去的女友,于是对自己好,后来又觉得他可能是对苏虹有意思。如今背后阵阵发凉,觉得一切并不那么简单。
匆匆告别了老板,年年将赵志拉出了左岸。
赵志说,“怎么了,你脸色不好。”
“昨晚没睡好啊!你折腾了一晚上。”
“是宋伟平吧。我也没有孤陋寡闻到这个程度,他是大江集团的总裁。”
年年笑,“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做生意的有几个不是黑心肠?再说萧非的女朋友是车祸,和宋伟平没有什么关系吧。”
“你担心人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皱着眉头,脸红通通的。”
楚年年用手捂着脸,“有么?”
赵志摇摇头,伸手来捏她的脸,“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楚年年转过脸去,避开他的手,“走吧,时间快到了,去机场。”
出租车上年年拨了萧非的电话。
萧非接起电话的声音非常的疲倦,年年问,“怎么了萧非?昨天晚上夜生活过度?”
“不,昨天一个亲戚重病住院了。陪床了一晚上。”
楚年年也不知道要和萧非说什么,犹豫了好久也没想好措辞。
萧非说,“一定是楚晓燕吧。你放心吧。她上午还告诉我她想考美院,要跟着我学画画呢。那孩子挺聪明,我让她下礼拜就到我的画室来。另外转学的事情也办妥了,转到美院附中,住在学校宿舍,安全问题不需要你操心。”
“哦。还有件事情……”
电话里传来外线的声音,萧非说,“对不起年年,现在有电话进来。稍晚一点我给你回过去。”
萧非挂了电话。楚年年心头一丝怅然。
车水马龙,人们都形色匆匆。
这是一个忙碌的城市。
即将去的广西那个小镇,依山傍水,但人迹罕至。会是个不同的世界。以为自己是个潇洒的人,要离开这里却有这么多的牵挂,而这诸多牵挂中,宋伟平的那一份,是最具重量的。
拦了的士,车稳稳的开着,那些风景匆匆的在眼前过着。二十多年了,很少长时间得离开这个城市,她笑自己活的像一只井底之蛙。拒掉斯蒂芬教授offer的那段时间,年年仿佛看到了一扇门,外面灿灿然闪着光,身后是一片昏暗,往前走一步,到那个阳光灿烂的世界里去,可以交新的朋友,忘记在z市的一切不愉快,重新开始,但却被黑暗生生的拉了回去,亲手替自己关了那扇门。
出租车的广播里重播采访宋伟平的新闻,声音甜美的主持人问了宋伟平一些尖酸的问题。大江集团一直是z市的龙头企业,在东非的生意使大江集团遭遇了信誉危机。股市大跌,旗下的几个子公司也纷纷在回购股份。但宋伟平的声音听起来那样的精神,自信满满的对答如流。
他从来都是个自信的男人。从来都是自己太需要他,他仿佛能替自己解决好一切,然而面对他的困境,楚年年只能旁观。甚至连一句安慰都显得多余。
手机就拿在手上,他送的iphone,屏幕上是在日本拍的樱花,画面上有一只手,是宋伟平伸到镜头里来的。
如今她要走了,他也面临着一堆麻烦的事情。而樱花还留在记忆里。樱花如雪,醉人心脾。
赵志在车里点了烟,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突然就幽幽的问,“年年,你真的要去广西么?其实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楚年年对着前排的后视镜努力的微笑,“我不是去陪你你搞清楚一点,我只是去散散心。”
舍弃一切去散心……谈何容易?
快到机场的时候萧非打来电话,问年年刚才有什么事情,她犹豫了一会,终于是没能开口。也许担心是多余的,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萧非,他红着脸送上来那张素描,他穿着格子衬衫,脸上洋溢着单纯的笑。是自己想多了,一定是。
以前的事情他不愿意多提,只是不想再触碰伤口罢了。
手机有联系人分组,关系最近的里面只有三个人的手机号,宋伟平的,苏虹的,萧非的。
年年的手在三个人的名字之间游离。
一下秒她收到了苏虹的短信,短信太长,分了好几条才完整的发过来,“年年,我想过了,感情终究只是人生命的一部分,我是你的好朋友,就该尊重的你的选择,祝福你的未来。昨晚和你吵架,是我脾气太坏,说了太多刻薄的话。希望你能原谅我。我一直以为你可以成为我的嫂子,可是你不要宋伟平了。宋伟平晚上喝多了在我车里吐的一塌糊涂,很多事情他不让我告诉你。但我必须说一件——他是真心爱你。你在他和赵志之间选择了赵志。对你,无可厚非,而于我而言,我替哥感到难过。算了算了,不唠叨这些了,萧非说你今天离开z市。他说你不让他告诉我们你究竟去了哪。我想既然如此,我能说的只有祝你一路平安了。你永远的朋友:苏虹。”
眼泪滴在了屏幕上,退出短信界面,她的拇指按在手机屏幕上宋伟平手的地方。那里是多么温暖啊。
昨天晚上去赵志家的路上苏虹打电话来大骂了年年一顿,颇有要和她绝交的气魄。她这个人的脾气总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是个简单粗暴的人,苏虹自己都这样说。但她真是个好朋友。然而甜蜜要和好朋友分享,痛苦,年年着实不想带着苏虹一起来偿。换做苏虹面对沾上毒瘾的发小,面对一段剪不清理还乱的感情,面对父辈纠葛的故事,想就是她这样拿得起放大下的“大姐大”,也该陷进愁苦的深渊吧。一个人的苦,就该一个人来扛。别人都不欠你的,没有义务替你分担。
离机场越发的近,为什么出了城的路这么好走,一路连个红灯都没有。多希望现在堵车,或者在红灯处一回头,便看到宋伟平在他的车里,摇下车窗,玩世不恭的冲自己笑着。
想着想着就出了神,等回过味来的时候,手指触到了宋二两个字,电话已经拨了出去。这个时间他该在公司里忙到焦头烂额,或是接受哪家媒体的采访,他也许不会接电话,电话里拖长了的嘟嘟音,每响起一次心就紧张一分。盼望他接起,听他的声音,又不希望他接,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说什么也是无力,说什么心里也只会更难受。
她想,响到五声就挂。第四声的时候,电话被接起,宋伟平的声音,“楚小姐,找我有事么?”
她摁掉了手机,关掉了电话。那声音竟然让自己的心颤抖的如此厉害。
“司机,停车。”
年年去路边,风很大,头发吹散了。赵志在车里默默的抽烟。司机说,“别抽了,车里都是烟味儿。还有您和这姑娘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走不走啊,我拉这桩活儿我容易么?让我打表在这等着?”
赵志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您拿着。再等等。”
赵志觉得也许年年扭头就会往城里的方向走。广播里转播宋伟平新闻的时候,后视镜里年年那双眼,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