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郊外这个词。悠然、沉静,充满形而上的月光和汁液。它游荡在城市的边缘,用油菜花、稻米、蜜蜂等一切朴素而又纯粹的事物环绕城市,并形成城市悦目的光环。你情不自禁地去凝视,内心里的温情和遐想总会油然而生。倘若你沿着这个词向前走去,这就意味着你将走进草垛、池塘和庄稼秘密的王国。那些从泥土、玉米、篱墙以及水中少女浣衣的倒影等事物中流泻出来的音乐,(我认为它们已具备了音乐的质地)全都是自然的幻化物。它们色彩浓烈,繁复而又细腻,人类通过心灵的触摸而倾听。这是怎样的倾听啊!夏日的足音由远而近,我们凝视的姿态已被时间的节奏所改变。农妇们头顶水罐,在野花和芳草簇拥的田埂上款款而行;浓密的树荫下传来男人们粗犷的笑声。他们的眼前就是一片充满诗意的金色麦田!昨夜我背倚米勒那幅《拾穗》而眠,梦境中响彻着农妇们躬身拾穗的喘息声。这经典般的声音正被日益强大的城市所阻隔或湮灭。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们并没有真正地读懂米勒,正如我们远未体验到大地的深远和凝重。
有一年春天,我独自在郊外行走。(我以为是一次对自己灵魂的放逐)是大地上盎然的春色,唤醒了我对往日的记忆。我蓦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激情的萌动,仿佛是来自某种既美妙又无形的力量的牵引。而我留在城市里那个沮丧、迟疑的身影,还有必要使你回眸么?后来我想,这种牵引既源自于我自身的梦幻,又源自于蝴蝶、渔具、植被等事物对我的亲情和召唤。而我那时正被郊外幽蓝的炊烟和大地上遥远的氤氲所感动。(我一度忘记了自己从哪里来)你能够看到我鼻翼颤动,脸上挂满泪珠。(那泪珠里一定倒映着一片云朵的光芒!)请不要讪笑我脆弱的情感,我真想像先人那样披发跣足,一路击节而歌。(如阮籍、岑参等人)但我却做不到,因为我最终意识到了城市所给予我的巨大的惯性。那惯性里传来了钢铁因撞击而响起的冰冷的回声,因此我们无法逃脱被磨洗和撕裂的命运。即使你已经走出城市(像卡夫卡笔下的k走出城堡),但内心里那种被撕裂的疼痛,并没有如我所目睹的炊烟一样随风而去。“我将把我带回到自己的内心里去,并让我面对我隐秘的焦虑。”
那天,我长久地徘徊在郊外,感受着时间在这里沉积或消逝的速度。黄昏带着一种铜质的声音降临大地,空气中立即被一种苦艾草和泥土混杂的气味所弥漫。那天我的游走孤独而又欢欣。(我是否已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找到了一个契合点?)事实上,那只是我在无数个郁闷的日子里拉开的一道缝隙。而我对乡村的窥视,近似于一种精神上的眺望,谁叫我们心灵上的负荷是那样沉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