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总有那么几天,周珀会很早起来,把自己裹得厚厚的与贺管家一起出门,直到日落黄昏后,才拖着疲倦的身躯与祥和的面色归来。晚秋最初不知道他是去哪里,直到傅衍良来了之后她才明白,周珀是去看望疗养院的爷爷。
傅衍良和他一同去看望了爷爷几次,晚秋总觉得周珀是寂寞的,傅衍良的到来让他开心了一些。
清筠很少打来电话,晚秋想起那则短信,猜想她是陷入了爱情之中。直到这一日,清筠发来一条消息,写道:看看有钱人的冻龄。底下有两张图,是钢琴艺术家莫白现身首都机场的照片。
晚秋想起清筠以前说的话:“颜值也是需要用金钱堆出来的,天生丽质的人毕竟是少数。年轻的时候或许看不出来,年岁一长,容颜渐老,这差距就越发明显了。”
艺术家莫白今年已经四十五,岁月眷美人,无数光阴划过,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晚秋抛下思绪,专心转向浅墨淡彩的画架,她只在将近十一点时出房门吃了点东西,房子里空无一人,今天又是周珀去看望爷爷的日子。窗外的太阳渐渐移动,风吹叶落,一切外物都无法进入创作者的眼中。
晚秋依照周珀的讲述完成最后几笔,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忽然浮现出一阵源自情伤的悲凉。这幅画完成之后,她瘫在床上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明亮的窗外已经被落日染成昏黄。
晚秋裹上一条宽大的围巾当做披肩,走下二楼,却见傅衍良坐在宽大的地毯上,背倚着沙发,正在望着落地窗外的景色喝酒。她轻手轻脚的后退,想悄悄的离开,走出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
傅衍良抬起手,似乎想拿小圆桌上的杯子,可是手指一斜,小圆杯就咕噜咕噜的滚到地毯上。
晚秋双手裹着披肩,连忙过去把杯子捡起,倒了一杯水,送到男人眼前。
傅衍良的视线顺着杯中微微晃荡的水波慢慢转移到晚秋脸上,短暂的凝视后,他忽然伸手拉住晚秋的手臂,他力气很大,晚秋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坐在他身边,两个人的距离变得很近,形成女高男低的暧昧姿势,晚秋手足无措的抵住傅衍良的肩膀,被迫俯视着他。一半水洒出来,弄湿了他胸前的衬衫,披肩也垂落下来,覆盖到了傅衍良的身上。
晚秋飞红了脸,“傅先生,你喝醉了。”
她说着就想站起身子,可傅衍良拉住她的手臂,如何也不放开,最后换到晚秋背靠沙发,她见挣脱不开傅衍良的纠缠,这时才有些害怕。
晚秋小心翼翼的抬头探寻他的目光,傅衍良的眼睛里并没有危险的光芒,甚至返璞归真,带着少年人的清澈。她的心神略微安定一些,忽然听他开口。
“你我的关系有些古怪,在澳大利亚,我们是合法的夫妻,可在中国,那纸证书却只是情侣手中的纪念品,我有些好奇,对你来说,又是什么价值?”
晚秋愕然,紧紧盯着他的脸,良久说不出一句话,傅衍良却神情平静,双颊带着酒的红晕,分不清醉意,他继续说:“时隔五年,你短发变长,没了学生的青涩,是有很大的变化,可我今生也只结婚登记过一次,你以为我会忘记你?现在,你还生我气?”
晚秋重复道:“我生气?”
傅衍良一笑,玩味的念道:“衍舒,珀哥,贺姐姐,傅先生?”
她的确心怀怨意,执意称呼他为傅先生,以此疏离报复他的遗忘,没想到他远远比她想象的敏锐,一瞬间晚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醉了。
晚秋没有多想,伸出四个手指,在他面前摇晃,问:“这是几?”
傅衍良闭闭眼睛,低头的瞬间猛然攥住晚秋的手,相比起来她的手掌是如此纤弱。晚秋受了一惊,连挣脱都忘了,傅衍良酒后的嗓音更加沙哑低沉。
“林晚秋……”他叫她的名字,“你愿意和我……再在中国……结婚吗?”
门廊外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是周珀和贺管家回来了。晚秋如魂魄归身般,一下子抽回手,她想站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去门口迎接周珀,可是她的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受意识的支配。傅衍良的面容依稀还是五年之前,那双沉如深海、摄人心魄的眼眸也一如往昔。
周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一个场景,幽暗的灯光下,两个人坐的很近,傅衍良身体前倾,正与晚秋沉默对视,他手边的桌上,还放着即将饮尽的酒杯。
晚秋朝后缩了缩,想绕过男人的手臂起身,傅衍良却干脆的收回手,还给她空间,顺势坐直身体,拿起酒杯晃晃,朝着周珀若无其事的说:“你回来早了,”说完举杯喝尽剩酒。
周珀微笑说:“阿良,你喝的有点多了。”
晚秋局促的站起,周珀温柔的对她笑了一下,晚秋对他点点头,算作打招呼。傅衍良扶着桌子缓缓起身,他脚步有些虚浮,可还不算大醉,贺管家担心的跟在他身后,想送他走回房间。
周珀摘下白色的羊毛围巾,一边走过去掂掂傅衍良的酒瓶,对晚秋说:“阿良酒量不佳,胃又不好,平时生意场上也很少喝酒,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你不要介意。”
晚秋淡淡一笑,喃喃说:“是吗?”
她想起第一次遇见傅衍良是在澳大利亚的夜晚街头,那次傅衍良醉的更加厉害,不过是二十四五岁的年纪,下巴上冒着青渣,头发比现在长一点,像是艺术学院的英俊的学生。
她那时也很年轻稚嫩,刚到澳大利亚交换学习不久,受方锡楠的良好保护,从不知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怎么落笔,在异国街头偶遇到落魄的国内同胞,她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就将他收留进自己租住的小房子。
傅衍良躺在她的小小床上,异常安静,他不像有些大醉之人一昧的疯叫吵闹,只是拿一只手遮在眼睛和额头上,不停的默默哭泣。
直到很久以后,晚秋再回忆起初遇他的情景,想到他那一串串令人疼痛的眼泪,才恍然惊觉,那并不是落魄,那是——心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