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夫妻间寻常的拌嘴,可是赋云偏生又想起该带团玉回娘家看看,因为刚刚吵过架,她也没告诉梁思让一声便走了。
如此一来,这次的拌嘴,便有种赌气后离家出走的意味了。
梁思让来到桐意台就听说这么一个消息,气得差点掀了桌子!
他当时,真恨不得立刻赶到穆家去,把她拎回来关到桐意台,然后问她知不知错!
若是不知错,那就好办了,梁思让发誓一定会狠下心来,好好关上她几天,直到她认错!
然而转念一想,自己若当真这么做了,岂不要她在娘家人面前失尽颜面?
若事情当真变成那样,她会如何?
梁思让想着赋云的模样——
她脸庞的形状像水蜜桃,虽然成婚许久,但还是有些未脱的稚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因为目光有些锐利,与“楚楚可怜”四字无缘。樱唇那般小巧,双腮是微微鼓起的,像跟谁赌着气呢!
这张的一张脸若是怒气冲冲,那就好似一只被关起来的小麻雀,缩着脖子瘪着嘴,气鼓鼓、气鼓鼓,誓要把自己气死算完!
只不过,她这只“麻雀”更美丽可爱,还会很会掉眼泪。
梁思让想,如果他当真把她从穆家给拎她回来,她又怎么可能会老老实实被自己关,那对大眼睛里肯定会蓄满泪水,一直一直赌着气,小小的身子还会气得乱颤……
只是想到这一层,梁思让就觉得自己混蛋极了!为什么欺负她?
那么一件小事答应她不就完了,她又没要天上的月亮。
即便要了月亮,她难道还配不上?
罢了,罢了!
梁思让狠不下那颗心,而且他也不敢……
他英武一生,却栽进这个小女子手里。
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命被她攥着呢!只能随她去了,她想怎样便怎样吧。
他想着,等到黄昏时候再去穆家,客客气气地接她回来,给足她面子,当着穆家人她也肯定不会再赌气!
嗯,就这样!
打定了主意,梁思让便想去大理寺再调查一番,好好找找穆和月。即便不为讨好夫人,这件事也没有拖下去的理由。
临出门时,细音唤住他道:“殿下,崔婕妤有孕,王妃为她备了一些贺礼。不过王妃又想着,给了崔婕妤不能不能凌昭仪,所以就备了两份。王妃临出门时交待,让殿下看看如何。若是好了,今日便要送进宫去。”
梁思让从来不管这些,便道:“既然是王妃准备的,那你们依王妃的意思办就是。”说罢,他便叫人备马,往大理寺去了。
关于穆和月的下落,穆令名找到了一个红泥村的下落,梁思让和他通过气,所以就依着这个线索,继续往下查。
若要确定卖散碎宝石的人到底住不住在红泥村附近,最好能挨家挨户盘查一遍。
然而,若要兴师动众,就必须师出有名。
寻找已逝贤妃的事当然不能直说,就连大理寺的人他也不会让他们知道,所以梁思让必须先翻查出一个在红泥村附近发生的悬案,再以查案的名义去找人。
辛苦一天,也不过才找到小秀山山贼这一件值得兴师动众的事。
可是年关已近,这时候去打山寨,而后再挨家搜查有无窝藏山贼,如此滋扰百姓,不大合适吧?
他心里一阵犯难,便回到王府中又琢磨一番。
准备去接赋云时,谁成想赋云竟率先让人递了个消息回来,说她准备在娘家住上一晚。
梁思让一听这话,既窝火又失落。可是来传话的是穆家人,他也不好发脾气,还要笑着说:“知道了,让他跟王妃说,夜里睡觉注意盖好被子,别着凉。”极是细心关怀。
而他自己,晚饭随便用了两口饭,便准备就寝。
他刚准备躺下,唐原就喘着粗气闯进来道:“殿下!坏事了!”
梁思让心头正闷,听到这话就忍不住教训道:“什么‘坏事’不‘坏事’的,嘴里就没个忌讳!”
“殿下恕罪!”唐原喘匀了气道,“凌昭仪突然早产,现在情形有些不好。陛下想请松年先生入宫诊治。但他知道松年先生脾气,怕别人请他不动,想让殿下与王妃亲自去请!”
梁思让想到凌紫璎虽然与赋云闹过不愉快,但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况且又是皇兄的事情,便立刻道:“王妃不在,我去请去!”
说罢他也不耽误,与唐原二个人骑马出府,连夜令人开了城门,跑到空明山去请松年先生。
令梁思让颇感意外的是松年先生竟没有半分推辞,立刻叫樵青准备了药箱,同他们进宫去了。
梁思让将松年先生和樵青送到玉照宫宫门口,便有一个小太监将人接了进去。
因是妃嫔的宫殿,梁思让不便入内,便在宫门口站着看了一会儿,只见玉照宫灯火通明,看着虽然忙碌却并不慌乱,想来虽是早产,却也无大碍,况且松年先生也来了。
梁思让便到观云阁等消息去。
到得观云阁内,却见阿绿和织织都满身不宁地来回徘徊。
阿绿一看到他进来,便立刻上前问了安,而后就问:“殿下从昭仪娘娘那里过来的?”
“对。给本王倒杯茶来。”
织织连忙倒茶来端过来,和阿绿对望一眼,又问:“依殿下看,昭仪娘娘那边情形怎么样了?”
“松年先生刚过去,本王没进去看。想来,应该不会有事!”梁思让回答完了,才觉得她们两个神情有些不对,“你们为何这样关心她?”
阿绿担忧地叹了口气道:“但愿是奴婢们多心了吧……我们也是听说,今天上午王妃送东西给凌昭仪和崔婕妤。给凌昭仪的东西里有她喜欢的点心,凌昭仪还挺高兴的,当时就吃了一块,谁知下午就开始不舒服……”
梁思让“哐当”一声放下茶杯,道:“你们是怀疑……”
织织忙道:“王妃心性单纯,和凌昭仪虽然总是闹别扭,可两人终究还是好姐妹。王妃当然不会对她怎样,就只怕被有心的人利用!”
阿绿也点着头道:“那些东西虽然是从王府里送进来,但需要经过层层关卡,也不知要经过多几个人手才能到昭仪娘娘手里。可要真出事了,只怕都要怪到王妃头上了。”
“我们只盼着昭仪娘娘这一胎有惊无险,这件事也就大事化小了。”
“否则……”
两人不敢想下去,梁思让也不敢想下去。
他深知赋云绝不会对凌紫璎怎样,况且那些礼物最终也不是从赋云手里送出去的,而是他最终决定的。赋云若真有心害人,早就悄悄送进这宫了,也不会让他看了。
可是,若事情真闹大了,赋云肯定脱不了干系!
他也开始不安地等着,只盼能早一刻听到玉照宫里那边传来“母子平安”的消息。
然而过了一会儿,小太监飞奔来报,说是凌昭仪那边怕是不好了,御医说是凌昭仪与皇子只能保其一,现在只能看松年先生的了!
梁思让坐不住了,顾不上嫌隙,便往玉照宫去。
这回一踏入宫门,他就觉得情形与此前看到大是不同!
宫人忙进忙出,将一盆盆的热水端进寝殿,又从里面端出一盆盆的血水!
梁思让触目惊心,又见宫人们脸上都是一片惊慌失措的神色,也不禁变了脸色,快步向寝殿走出。
走得近了,便听到女子嘶哑的喊叫。
一声声,似是撕裂了嗓子发出的!
梁思让虽然只与凌紫璎在献春苑献舞时见过,只觉得是个极任性刁蛮的女子,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此时听到她如此痛苦的声音,也觉得心中一疼。
他走进殿中,只见在外间站着的皇上亦被凌紫璎的喊声折磨着,抓着一旁皇后的手道:“皇后你听,紫璎叫得好生凄惨……”
皇后拍着他的手道:“陛下不必忧心,松年先生说凌昭仪这一胎有惊无险,会平安的!”
梁思让走过去,低声轻呼:“皇兄、皇嫂。”
皇后看到他,柔婉的面上露出一丝浅笑,点头道:“昭王来了就好,你快告诉陛下,你性命垂危之时,就是被松年先生医好的。这次,松年先生也必定能救昭仪妹妹!”
事关两条性命,梁思让心头不由得一凛,目光坚定地望着皇上道:“皇兄不要太担心!凌昭仪与小皇子定然都会平安的。”
皇上清秀的面容像是浮了一层尘似的黯淡无光,转头看到他,飘荡的双目找到了依靠一般,松下一口气道:“五弟……还没谢过你,连夜请了松年先生过来……”
梁思让浅浅一笑道:“皇兄的事便是臣弟的事,况且即将出生也是臣弟的侄子,臣弟岂不尽心之理!”
皇上笑了一下,可是那笑容却悠远无比,似是在天边飘荡渐渐消散的云……
皇后见皇上一脸灰败,满面担忧地道:“陛下晚膳未用,这会儿又一直守在这里要累坏的。还是让昭王殿下陪陛下去用些点心,待陛下一会儿过来,皇子也就出生了。”
梁思让听皇后这么说,便立刻上前道:“皇兄,龙体为重。”
皇上垂下头来,向产房门口望了一眼,眉头拧结又舒展,眸中的微光聚了又散,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叹了一口气道:“也罢……”
他背着双手,步履沉沉地走了出来。
梁思让立刻跟上去。
刚走到滴水檐下,腊月的寒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冰凌,瞬间就将两人身上的暖香吹得一丝不剩!
梁思让本是习武之人,又年轻体健,并不觉得有什么。
皇上却混身一颤,连忙拉紧了衣襟道:“真冷啊!”
梁思让看一眼他身上的玄狐大氅,有些惊讶。
皇上亦低头看了一眼,只是惨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