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让看她脸色不大好,便站起来,虚扶着她的后背,缓缓走出卧室道:“是不是今日又病得严重了?”
赋云看他一脸担心,便一笑道:“我是给你梳头发累的。”
梁思让见她又开起来玩笑来,便知是无事,也就放着了心。
吃毕饭,夫妻二人便坐着商量先去献春湖边走走。
至于下午的打算,相比于听戏,赋云其实更想看人打马球。只可惜马球场那边并没人打,颇觉遗憾。
梁思让便说这个简单,他叫上几个侍卫,专为她打一场,也不算难事。
赋云见他果然对自己千依百顺,倒有些过意不去,便问:“左金吾卫将军的病果然好了,你真不用代职了?这样陪我胡闹一天,真没什么事?”
有阴影从梁思让脸上一掠而过,他长叹一声道:“其实左金吾卫将军没有病,我代行其职只为查一桩案子。现在案子查得差不多了,交给唐原便好。等到明日,必有结果。所以,我待在宫里,陪你一天也不耽误。”
赋云倒不料他这些天在外,原来是去做一桩辛秘之事,怔了一怔后问:“你查什么案子?”
梁思让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
赋云见他这副神情,分明是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问了,笑一笑道:“既然事情已经快有结果了,那就可以暂且放下。我们趁着这会儿凉快,赶紧去散一散步!暴雨过后的湖光山色,最好看了。”
她在空明山住了几年,将性子也住野了。想到昨夜一场暴雨必然令湖水见涨,天空又一碧如洗,映在水中肯定格外好看,因此一刻也不愿多耽误,起身便往外走。
梁思让亦连忙起身,几步追上。
才走到院中,却有一个小太监急急进来,送来了一封自赋云娘家来的信。
赋云接过来,见信封上是父亲所书的几个大字:“昭王妃亲启”也不知家里有何事特特送信进来,心头着急便连忙拆开了。
待展开信纸,赋云却见是母亲的字迹,那纤瘦的小字写了满满两张纸。赋云也就放下心来,知道不会是什么急事,否则母亲不会啰嗦这么多,也便从容看去。
梁思让便也在旁看了一眼,看到开头那几个字,不禁笑了出来:“贼云宝贝女儿……贼云,怎么还有这个名儿?”
赋云怔了怔,又往抬头处细细一认,也笑出了声儿,指着那个字,举到梁思让面前道:“殿下方才说……这个是什么字?贼?”
梁思让将眼眯了眯,却见上面写的分明是他妻子的闺名“赋云”二字!
“赋”字与“贼”字本就相像,赋云母亲的字又写得瘦长,也就愈发像了!
可他一眼看错了也不要紧,竟还当作笑话说出来,出了大丑,脸上未免一阵不好意思。
赋云偏偏抓住不放,笑话他道:“原来殿下不认识这两个字啊,难怪那时候将我当贼呢……”
梁思让听她提到前事,愈发惭愧,便往她背上轻拍一下道:“看信,看信吧!”
赋云倒也不怕他看自己的信,可刚一摊开,却又猛然收起,只望着他道:“这信上好多字呢,殿下可都认识?要不要臣妾念给殿下听?”
梁思让也不禁红着脸一笑,讨饶道:“别闹……别闹了!看信,看信,岳父大人怕是有急事!”
“你岳父大人能不急吗?他宝贝女儿嫁的夫君,居然大字也不识几个……”说到后来,自己也撑不住又大笑起来。
梁思让被她笑得没脾气,也只能一脸是笑地望着她。
一旁俪宁、曼曼、织织、阿绿还有一众小宫女小太监看到,只见梁思让被她这般取笑,却也不恼,只是微笑地听着,宠溺之意从眉梢嘴角流露出来,那种新婚夫妻的甜腻连他们也感觉得出。
他们只恨他们这样子没让外人看去,否则那些流言蜚语哪还有生存的角落!
赋云却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有意思。她哥哥、弟弟若是出了这样的丑,她也会笑个够。
待笑够了便展开信纸看,梁思让也凑过去看。
赋云深知母亲脾气,嘴巴碎,写信也必然要扯许多没用的,便直接看后面那一张,只看了两眼惊得连忙团成一团,而后侧目去看梁思让。
梁思让在一旁,才看了第一张上写的两行,却见她突然收了起来,不解地问:“我才看到问你在宫里怎么样?后面说什么,你怎么这副神情?”
后面穆夫人问她,她与梁思让现在是否圆房了?何以同寝而不圆房?到底是她不懂得如何圆房?还是梁思让身体有病?
还说,若是梁思让身体不好,让她去请松年先生为他看看,松年先生与她有师徒之谊毕然会竭尽全力医治!
还说,当初天天担忧着赋云住在空明山会给人发现,遮掩得好生辛苦,现在总算要看到成效了。若是能让她早日与梁思让圆了房,怀了身孕,从前的辛苦也算值了!
“怎么了?你家里是遇到什么事了?”梁思让不知缘故,只是焦急。
赋云红着脸,摇着头道:“不是家里的事……”
“那是什么事?”
赋云望着他英气逼人的脸,憋着笑道:“没什么。这是你岳母大人写的,说一些女孩家的事。”
梁思让信以为真,点点头道:“没什么事就好,若有事只管告诉我。”
赋云却撑不住笑出了声。
梁思让哪知底细,只无奈地皱一皱眉,含笑问:“你还在笑我认错字啊……这么一个把柄,你要笑话多久?”
赋云将信叠起,收入腰间,笑吟吟地道:“这你可管不了我……”说着,两人并肩前行,离了观云阁。
走出好久,赋云脸上虽还笑嘻嘻的,心头却浮上一层担忧。她没想到自己未曾与梁思让圆房,竟能引来这么多猜测……
竟还说他有病!
他一个盛年男子,这样的猜测当真是一种羞辱。
母亲既然也这样说,只怕还有些人这样说。梁思让多半也听到人非议过,却仍然不以为意,还能以她心意为重,实实在在是个君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抬起头来,望着他的侧脸。
那张脸虽然轮廓冷峻,眉目英凛,却透出一股温润雍容之气来,也非得是天性里就沉静大度的人,才能有这样的气质,直让人觉得如在玉山上行,光彩照人。
他愈是这样,就愈是令赋云明白,在城外客栈里他之所以会那般失态,该是多少伤心……
梁思让一转脸,发现她正望着自己,晶亮的双眸里是少见的哀怨,不由得问:“你怎么忽然间又难过起来了?”
赋云见他恍然未觉,更恨自己不注意,竟将自己与他的私事闹得人尽皆知,便低声问:“你……有没有听到别人,是怎么议论我们的?”
梁思让耳廓一热,一脸不好意思地垂头问她:“你在乎吗?”
赋云见他这样,便知是该听的听到了,不该听的也听到了,便道:“我……可我怕你在乎……”
“我若在乎他人非议,怕是早已引剑自戕了……”说到这里,他的眉头沉了下去,神情无奈且哀苦。
赋云明白,他是又想到了杀兄之事。看他如此神情,便知并非不在乎,只是在乎了又能怎样,挡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赋云心头一动,禁不住将手轻轻搭在他臂上,极轻的触感稍稍穿透衣物,不过瞬间便收回。可那话语,却久久回荡在梁思让耳边:“我相信,你没有。”
梁思让凝视着她,双眸像星空倒映在了海面上,碎钻般的清澈光点不住回荡。他微微笑了一下,望着前面几级较陡的石阶,轻轻捏住她的手腕,缓缓走了上去。
徐俪宁昨天虽和曼曼逛了半天,可大兴宫何其大也,只看了三五处景致而已。
因这献春湖是她没去过的,因而心头也极高兴,便一直紧紧跟着,走在赋云斜后方。因见夫妻二人突然说起“悄悄话”来,便往后退了几步。她虽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知始终以“你我”相称,十分亲昵和气。
又想到还未出院时,两人说笑,赋云素来霸道爱取笑,梁思让也只是听着,一脸得趣的样子,便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拍了拍曼曼的肩膀。
曼曼会意,便也放慢了脚步。
他们本走在一座小山上的曲径,弯道极多,两人不过落后了十几步,前面的人转了弯,便彼此看不见了。
徐俪宁这才用团扇遮了大半张脸,悄悄问曼曼:“我们他们这样,不是很恩爱吗?”
曼曼据实道:“也拌过嘴,但转眼就和好。和好了便是这个样子。”
徐俪宁犹豫一番,还是红着脸问:“他们昨夜不是也同寝了吗?”
“是啊。”
“那你说……”徐俪宁脸红到了耳根,满面都是不好意思地笑,“他们昨夜圆房了吗?”
曼曼却长叹了一声道:“没有。今天早上伺候小姐穿衣时,我特意看了看,床上既无落红,小姐臂上的守宫砂也在。”
徐俪宁惊讶得道:“这么多天同寝而未圆房,那他们晚上究竟是怎么睡的?”
曼曼毕竟是一个未婚少女,哪会懂那么多,究竟连落红、守宫砂这些事情也都是听别人议论才知道的。听她此时这样问,亦是面红如血,不禁道:“这我哪里会知道!我还想向表小姐请教呢!”
“我又如何会知道……”徐俪宁又羞又急,“你为何要向我请教?”
“奴婢听表小姐方才那么惊讶,以为表小姐是懂些什么的……”
徐俪宁愈发脸红,将身子一扭道:“我哪里会懂!”身上燥得直出汗,她便对着一块山石呆立,胡乱摇着团扇。
曼曼自知失言,心头亦羞惭得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扬头望一望见赋云他们已走远了,便道:“表小姐,咱们快跟上去吧。”
徐俪宁摸一摸滚烫的脸颊,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便道:“你先追上去吧,我走累了,得歇上一歇,过一会儿就赶上。”
曼曼虽觉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不妥,但方才的交谈羞得她头脑发懵,糊里糊涂地就答应了说:“好……那表小姐要快些跟上来……”
待曼曼走了,徐俪宁便一直站着,直至心情平静下来才徐徐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