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云便去院子里找了找,并不见梁思让踪影。
她心里还赌着气,不愿去书房找他,想着昭王府本是他的王府,有的是他用惯的仆从,总能伺候好他,便仍旧回房睡了。
待到睡醒,摆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与姐姐相认。但是她不想去恒王府,便吩咐了人去请她过来。
第二件事是找到医好陛下。这件事,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盘算来去,又只能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看。
又恰好是那本讲了一个人,在一个岛上的奇闻。赋云对其中所讲的一种生在花心里的毒虫,印象十分深刻。这次又看了起来,不禁又细研究起来——
说是这岛上的花,花蕊里生着一种小虫子,生得太小,肉眼不可见,所以很容易被人吸进去。吸得多了,人就会渐渐衰弱,以至于死!
不过虫子惧冷,冬天活不了,所以岛上人独了冬天开的花外,害怕所有的花开。
她来来去去地研究,觉得书中所讲的毒虫与聚毒盅其实都很像,且都与花有关,中毒后亦都是没有明显症状,只会让人渐渐衰弱致死……
那么,这种毒虫,是不是就是聚毒盅?
不过聚毒盅也并不是确定的真名,只是松年先生依据有限的见闻和毒性所取。并且,写这类书,从来都是无杜撰不成书,又岂能相信?
她正想得入神,却是曼曼烧好了水,过来给她沏茶。
她眼望着曼曼提着铜壶,将滚水浇入放了茶叶的白瓷杯中,刹那之间,茶香四溢……
她心头也是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地就去拿茶杯。
曼曼吓得连忙收住铜壶,但还是有几星滚水浇到赋云手上,痛得她叫了一声。
曼曼惊魂未定,吓得道:“我的好小姐,你干什么突然伸手,可把奴婢吓死了!我这一壶水若是没收住,浇你手上,那可如何是好?”
赋云也不理会,只是盯着茶叶在滚水中渐次舒展,热气袅袅泛起,忽然就道:“茶叶喝时,都要用热水冲泡,书中所写的花中毒虫也是怕冷不怕热。会不会是这茉莉花茶里的聚毒盅平时都是死的,直至热水浇下的那一刻,才令它活了?”
“小姐,这不是茉莉花茶,这是龙井……”
“书里,茶里的,都是虫!这样多的巧合……”
曼曼看她怔怔地说了许多,却没有一句明白话,禁不住摸她的额头道:“小姐,你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别发烧了吧……”
赋云挡开她的手,激动地站起来道:“若是书中的东西与真实的事情有了巧合,那便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写书的就是因为知道聚毒盅的毒性,才以此为根据杜撰出个生于花蕊里的毒虫呢?”
她心里激动地拿着书,再往后翻翻。
书中所写的解毒之法是吃点砒霜,这是否可取呢?
这法子太危险了,皇上龙体金贵,岂能轻易尝试!
她想了又想,又见书是一个叫“无常氏”的写的,心道,倘若书中的毒虫是由聚毒盅杜撰而成,那我找到写书之人,直接问他,岂不是更稳妥?
想到这里,她便要去做!
又恰在这时,去恒王府接穆和月的人回来了,说是恒王一早带着穆和月进宫,所以没能把人接来。
赋云便吩咐他们去宫门口等着,待恒王带着穆和月出来,就立刻她接来!
待他们去了,赋云便连忙往旧书铺赶去。
且说那旧书铺的掌柜,自遇到梁思让和赋云这两个大客,终于靠着那些旧书得了一些银两,小富即安,也不出街摆摊了,终日闷在书铺里,以收书为乐。
赋云到时,他正拿着一本破书看得出神,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扬起头来。
也是细认了半天,这掌柜的眼睛才亮起来,喜得喊了声“夫人”,站起来道:“您又来买书?”
赋云张口想说“不是”,转而又见他比之前见时更瘦更落魄的样子,便微笑道:“是啊,你最近又收到什么奇书没有?”
掌柜的便道:“有,有!有那么三本写得挺有意思的。只是今日怎么只有夫人一人,怎么不见那位公子?”
赋云想到梁思让自昨夜突然消失,至今没见人影,心里又气又奇怪,便道:“夫君他有别的要事。你将书给我拿来,我带回去同他一起看!”
“哦……”那掌柜的点着头,将那三本书取来,一本接一本地展示给赋云看,什么杀人、验尸还有鬼怪的,一听就知道都是血淋淋的。
赋云耐心地听完,就让曼曼将书都起来。曼曼甚是为难地拿着块帕子垫着,将书托在手里。
赋云亲自递给掌柜的三锭银子,微笑道:“喜欢这类书的人不多,我夫君是一个,掌柜的又是一个,难得啊!”
掌柜的接了银子,又听了这话,当然十分高兴,连连点头道:“小的也没想到会碰上公子与夫人这对目光不凡的贤伉俪。小的从前还以为,这世上除了小的,再无旁人了。”
赋云笑了一下,便又道:“其实我以为,我们喜欢同样的书,固然称得上知音,但写这些书的又何尝不是我们的知音呢?”
这掌柜总是一脸呆相,听了这话却是骤然了悟似地道:“这倒是……”
赋云连忙问:“那你收这些书时,有没有顺便打听一下写书的人?譬如‘无常氏’写的这本书,真真是有意思,我都看入迷了,只是不知无常氏是谁……”赋云说着,拿出那本书给掌柜的看。
掌柜眯着眼睛细细看了看那本书,咧嘴一笑道:“夫人若问旁人我就未必知道了,但问起写这个书的,我就恰好知道!”
赋云喜得心里一跳,忙问:“他是谁?”
掌柜不好意思地道:“从前小的家中境况还过得去时,在茶铺里碰到一个人,靠跟人说故事赚点茶水钱。他说的故事荒诞不经,旁人不爱听,却偏偏对了小的的胃口。小的见他穷得饭都吃不上了,也病得快不行了,就将他请到家里。他得的是个奇病,治也治不好,他也说自己没几天可活了,叫我不要多管他。他在我家,不过占了一间房,多吃了一口饭,也并不碍事,我也就没多管他,连姓名都没有多问。不过,他倒是有心,闲来无事之时,便将他讲的那些荒诞故事,写成了这本书。”
赋云连忙问:“他现在人在何处?”
“早就死了!”
果然……
赋云心头骤然一落,想了想又问:“那你有没有问过他,他书中所写的,是不是都基于他真实的见闻?”
“问过,他说是。”
赋云心里又是一喜,连忙往门口望了望,见有曼曼和几个仆从守着,便引着掌柜的往旧铺里面走了走,又问:“若是书中所写,都是基于真实经历,那无常氏的经历也够传奇了,你能不能讲给我听?”
那掌柜的本就是个呆人,又视赋云为知音,听她一问,便道:“好啊……不过,那故事有点长,咱们坐着说着。”他说着,左右看一看,除了他常坐的那张破椅子,竟找不到第二张椅子了,难为情地道:“不如……不如……小的请夫人去喝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赋云心道,既然要说聚毒盅的事,那全京城只怕就这个旧书铺最安全了,也便道:“既然是听传奇故事,那当然是在你这书铺里最合适,那些在茶铺里说的故事都是千篇一律的故事,反而不合宜!”
掌柜的点着头,满口称“是”,便将椅子搬过来请赋云坐了,而他则坐在一摞旧书上,说起无常氏的故事来。
原来,这无常氏也曾是个多情才子。年轻时,四处游历,常常流连于青楼妓馆。
这一年他到了江浙一带,在秦淮河畔邂逅了一位叫烟雨的姑娘。
才子佳人,一见倾心。两人花前月下,泛舟秦淮,过了一段颇为甜蜜的日子里,爱到了极处,也曾山盟海誓,相约厮守一生,永不分离。
但无常氏终究是浪荡惯了,秦淮河的水再美,烟雨再温柔多情,也终究没能永远留住他的心。
他便跟烟雨告辞,烟雨这时却道,她生于苗疆,学过盅术,早已在给无常氏喝的茶里下了盅。若是无常氏此时弃她而去,那他的身体便会在一年后开始衰竭,直至惨死。
无常氏不信,依旧离去,果然在一年后,发现身体开始变差,花尽钱财,寻找名医,却怎么也找不到病根。
赋云听到这里,便有些肯定无常氏是中了聚毒盅,连忙道:“既然如此,可见烟雨所言为真,无常氏为何不返回秦淮,求烟雨念在昔日情分上,替他解盅呢!”
掌柜的道:“他回去了。烟雨却要他跳入秦淮河中替她捞出一块玉佩,这才肯救他。无常氏不识水性,跳入水中,岂不是自寻死路,以为烟雨提这样的要求,是因为心中怀恨,寻机报复。烟雨却道:‘我让你捞的玉佩,乃是你我昔日相好时,你送我的定情信物。那时你说,你愿意为我去死。现在你又来找我,要与我重修旧好,却不肯捞出玉佩,可见并非真心。’总之,烟雨铁了心,要他一定要捞出玉佩,这才肯救他!”
赋云叹道:“谁让无常氏当年绝情呢!那后来呢,烟雨有没有说,她给无常氏下的是何盅,无常氏到底有没有捞玉佩?”
掌柜的道:“烟雨姑娘说,她给无常氏下的盅并无名字,只是会聚敛人日常服下食物或药材中的毒性,以此为害。无常氏想着去捞玉佩就是一个死,可若是走了,却有一线生机,也便走了。”
赋云失望地道:“所以,烟雨终究是没有说此盅的解法?”
掌柜的道:“也不能这样说……后来,烟雨姑娘心软了,叫人送了一张纸给无常氏,说上面写的就是解盅之法……”
赋云大喜之下,声音发起颤来,忙道:“纸上写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