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云抱着茶叶罐冲回卧房时,皇上正温声细语地和崔雪如说话。
两人受到惊动,齐齐转过头望着她。
赋云见打扰他们,一阵不好意思,但还是走过去,将茶叶罐递到崔雪如面前道:“崔婕妤,这东西是不是恒王给你的?”
崔雪如虽然还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但脑中清明,一听到“恒王”二字,还是倒吸一口冷气道:“昭王妃说什么……这是什么……”
“这里面装的是茉莉花茶。”赋云连忙掀开茶叶盖子,好让崔雪如能够看清楚,回想起来。
崔雪如满心惶恐,不解她何以突然问这个。
她自窥探到恒王的企图,便一心要与之撇清关系。此时,她无力分清利弊,只恐惹出祸来,便趁着正受看皇上怜爱,怯怯地抬起头来,昏沉而悲伤地道:“臣妾记不清了……臣妾好累啊……”
皇上见状,怜惜地道:“那就不要想了,你好好休息吧!”又见赋云面色大异,知道这罐茶中必有玄机,便又道:“让雪如休息吧,昭王妃你想到什么,跟朕说就行了。”
“哦……”赋云抱着茶叶罐,却像抱着毒物罐似的,危险却也贵重。
皇上便唤了人进来好生伺候雪如,他则带着赋云与松年先生去了御书房。
“小神医,你到底想说什么?”待御书房的人都退下,房门遮上后,皇上这才问。
赋云将一直用衣袖挡着的茶叶罐又端了出来,放在书案上道,“就是这个茉莉香片。陛下经常喝的,对不对?”
皇上看到这个茶,反倒想到自己之所以喝它的原因,感慨地一笑道:“不错,怎么了?”
“陛下还曾赐给臣妾一罐,臣妾喝了没几回,便都送给了紫璎。现在,臣妾又在崔婕妤处发现了一样的茉莉香片……”
皇上一下子明白过来,抢步过去端起茶叶罐道:“原来是因为它!这东西是恒王亲自窨制的,每年都会送给朕两三罐。朕因为茶不多,且不是什么稀罕的,又是他亲手制的,便没有分给旁人,一直都是朕自己喝。今年因与小神医你重逢,知道你爱喝这个茶,所以给了你一罐!谁知,竟害了你……但朕没有给过雪如,她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也许是因为什么机缘,恒王给崔婕妤的呢!”
松年先生倒没理会这些,只是赶紧接过茶叶罐,掀开先看了看剩余的茶叶。
“从这罐茶叶剩余的量来看,崔婕妤喝得并不多……从老朽的诊断来看,陛下身体内的聚毒蛊最多,丽妃次之,崔婕妤同次之,最后才是昭王妃,这也正相合!”
皇上按捺下心头的激动,指着茶叶道:“松年先生,你快看一看,是否能从茶叶里检查出不妥的地方……”
松年先生便从中捏出几片闻了闻,摇摇头道:“老朽实不知何为聚毒蛊,而且这些茶叶从表面上看实在看不出端倪。劣徒樵青会窨制茶叶,不如让他来看一看?”
皇上倒并没有十分失望,冷冷一笑道:“他敢明目张胆送给朕,就一定是心里有底,肯定朕不会从中发现玄机。”
“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聚毒蛊来源,陛下就不要再喝了!”
“朕若是不喝,岂不是告诉他,朕已经知道了他的手段?”
赋云先是一怔,随后又试着问:“若是让恒王知道,陛下已经发现了他的狡诈手段,他会怎样?”
皇上脑中忽然一亮,道:“这也许不是坏事!他发现自己曝露,便会加快步子做那些大逆不道之事!如此一来,朕也许还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皇上又凝视着那罐茶叶想了片刻,最终打定了主意,便叫赋云和松年先生不必再遮掩,直接拿着那罐茶叶出去。
赋云深知,这大兴宫中、皇上身边便有恒王的眼线,她和松年先生特特带了一罐茶叶出宫,一定会被“眼线”当作一件大事呈报给恒王。
那么恒王也就会知道,陛下已疑到茶叶上。
见招便要拆招,他一定会很快就会做出应对之策。
回去时,松年先生和樵青都没有骑马,和赋云一同乘车。
在马车上,赋云就将那一罐茶叶交给樵青,他细细地看了看道:“从表面上看,的确看不出有任何不妥的地方,而且这茶窨制的还极为用心。”樵青说着,还又深吸一口茶香。
赋云灰心失望地道:“陛下说得没错,恒王肯定是料定了从茶叶之上发现不了任何不妥,才敢大张旗鼓地亲自去送。否则,下毒的人又怎么可能自己送呢!”
樵青被清新柔细的茶香迷醉了,赞叹道:“这可是难得的珍品啊!这真的是恒王亲手窨制的吗?太奇怪了。”
“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啊。恒王从前一直是一副谦卑面孔,对陛下极为恭敬,知道陛下迷上了茉莉香片就亲手窨制!”
樵青却摇了摇头道:“窨制花茶的法子说起来简单,真要做起来,那就难了。那是需要一宿一宿地熬,时不时翻搅,通风透气,有一点懈怠,花茶断然制不出这么好的!他堂堂王爷,吃得了这个苦,受得了这个罪吗?”樵青语气中有些不屑,随后又很肯定地说,“我觉得,这东西不会是他亲手弄的!”
赋云却道:“恒王其心狡诈,远非常人能及,他的忍辱负重之心,也不是我们能看明白的,因此我们才会觉得不可能?”
樵青却又道:“王妃有所不知,茉莉花极为娇嫩的,翻动时想要不伤着花,手法还要格外轻柔。这就需要人的手,比绣花娘子的手还要巧。恒王却是一个大男人!”
“也许他得名师指点呢!”赋云回忆着道,“我记得曾听上仙公主说过,恒王专门去了苏杭一带,学习窨制花茶。”
“就算有名师指点,有些功夫却一定要从小就练就。”樵青转头望着松年先生,满面微笑地道,“譬如若非先生自小就要我挑天门冬的芯,我现在这双手可能连滑脉和虚脉也把不出来……”
松年先生微微一笑道:“樵青所言,虽然不尽对,但也确实有道理。靠后来努力成才的大有人在,但那个太难了,需要下很大的功夫。若是没有这些苦功,几乎是不可能的……”
樵青道:“我就是觉得,他应该不会下这个苦功。”
赋云听他们都这样说,细细地想了一会儿,用手叩着马车的壁板道:“其实,常常会有争宠献媚的人,让下人代劳做一些东西,却说是自己弄的,来表明自己的一片苦心。所以,这个花茶也极有可能是恒王让别人代劳的!那么这个真正制茶的,就一定知道聚毒蛊是如何加进茶里的!”
松年先生和樵青都觉眼前一亮,齐声道:“不错!”
想到这里,赋云立刻又道:“趁着恒王还没有得到消息,我赶紧去找上仙公主,看能不能找到真正制茶之人!”
说话之间,马车正好已来到穆府附近。
赋云急命马车改道去穆府,到了地方也并不下车,只是命人将令晖叫出来。
令晖听说是赋云找他,他还不信,出来一看果然是赋云,诧异地道:“姐,还真的是你!怎么连家门也不进。”
赋云见他出来,便立刻下了车,让松年先生和樵青先回去。
“没空跟你啰嗦,你快带我去见上仙公主。”
令晖脸上一阵尴尬,摸一摸后颈,皱着眉头道:“你要见她啊?为什么非要我带你去,你自己不会去啊!”
赋云见他忽然满脸不快,大感意外地道:“我这会儿要是有车有马,也就能自己去了。要不然,还和松年先生和樵青一起去吗?你怎么了,看样子你像是不想见到她。”
令晖果然赌着气道:“人家是公主殿下,是我这等草民想见便能见的吗?我宁愿一辈子见不到她!”
若是有机会,赋云倒很愿意听听令晖和上仙公主之间的点点滴滴,到底是如何看对眼儿了,又是如何相好,却又因何而赌气?
不过,这会儿她急得跟什么地似的,就没有给令晖一辈子赌气的机会,推他一把道:“你别闹了,快去备车吧!我有大事的,人命关天的大事!”
令晖本来还要推脱,但见赋云的神情真不像开玩笑的,脸色也不禁一沉问:“发生什么事了?什么叫人命关天?哪条人命?”
赋云急得顿足道:“路上再说,不行吗?”
令晖闻言,连忙备下一辆马车。
可在去公主府的路上,无论令晖怎么问,赋云就是不说,还反过来问令晖,怎么又跟公主赌气了?
令晖本来也不肯说,但赋云只追问了一遍,他就一股脑地说,上仙公主是如何公主脾气了,又是如何小性,半点得罪不得,絮絮叨叨的说半天,原来就是因为一种糕点的制法,宫里的制法是加蜂蜜。
上仙公主从小吃到大,自然认为那是最正宗的吃法,谁知民间是加桂花,上仙公主觉得奇怪,而令晖觉得哪里奇怪……
两人说了起来,究竟也说不清是哪句惹恼了对方,便扯到身份上去。上仙公主见他竟不肯让着自己,真是万分委屈,令晖想着她虽是公主,也不必如此小性,两人就赌起气来。
说来说去,也都是一些细小得令人发笑的琐事。
赋云听着,心头一阵感慨,心道,若是有时间为这些细小琐事伤神,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大部分人的一生也都是这样,在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中寻找到一些美好,让人生一点点消磨完。
可是现在,赋云却不得不为性命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