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这个恐惧中带着怯弱的声音,亦令皇上心头一震。
皇上本是带着人埋伏在这里,以防山贼逃走,并没有点着火把。
月在云中,时隐时现,此时正是黑幽幽地一片。
皇上看不清楚,只有紧紧地盯着她。
终于,月亮又探出头来,清冷的白光撒下,皇上眼中一亮!
和月似是大梦方醒,转身便跑。可是哪里来得及,皇上一声断喝:“贤妃!”
那带着愤怒与震惊的声音令她微微迟疑,冲天的火光伴着马蹄声、脚步声便从山上卷了下来。
当先一骑正是恒王,他远远就翻下马来,冲到皇上面前跪启:“回陛下,山贼已被拿下,昭王妃无恙,这会儿正和昭王一道往这边赶。”
皇上淡淡地点了点头,只是盯着和月问:“贤妃是否也无恙?”
恒王大吃一惊,连忙转头向旁边的人看去!
当看清和月的容颜时,他眉心一跳,便又连忙低下头,难以置信地道:“竟真的是贤妃……”
和月亦望了恒王一眼,眼底惊慌万分,迟缓地跪下,望着皇上道:“陛下……我……”
“看样子,你要好好跟朕解释一下了!”从皇上的声音里竟听不出愤怒,只有无尽的冷漠,似是这冬夜里的月光,撒到人身上,好似一层霜雪。
“姐姐!姐姐!”赋云与梁思让终于赶到,马还没停稳,赋云就焦急下马,跌跌撞撞地扑到和月身边。
“你受伤了?”皇上望着她问。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没事。”赋云道,“陛下,姐姐诈死离宫实在是逼不得已,还请陛下为姐姐做主!”
梁思让与景王也赶了过来,看到和月好端端地跪在那里,也觉得惊讶万分。
梁思让惊叹道:“贤妃娘娘,你果然还活着!”
景王不解地问:“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赋云摇一摇一直呆滞的和月道:“姐姐,你快告诉陛下,到底是何人逼迫于你,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啊!”
功亏一篑,和月却只觉得天旋地转,只是跪在那里低头不语。
“看样子,贤妃娘娘还不知道从何说起。”恒王望她一眼,缓缓地道,“不如请昭王妃先带着贤妃娘娘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而后陛下再请她将事情好好说一说?”
赋云便道:“是啊,姐姐还没见小春呢!哦,小春现在叫团玉……不如姐姐先跟我回王府,跟小春姐姐见见面,说不定小春姐姐一见你,便会恢复记忆了呢!”
和月身上剧烈一抖,禁不住道:“不要!我不要去见她……”仿佛促不急防间吸进了一口冷气,和月连声音里都发着冷,冒着寒气似的。
“为何?”赋云实在不解。
“我害怕。”和月半边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另外半边却沉在黑暗里,眼睛中幽幽地泛出一点恐惧的光,“我现在不想见到她……我不想……我还不想……我不想想到从前的事……”
害怕之下,她小小的身子更是止不住地乱颤,再加上发髻散乱,反倒比赋云更为楚楚可怜。
一直沉默的皇上见状,便道:“既然如此,你先跟我回宫吧!”
和月愈发惊慌,叩头道:“陛下,臣妾有负圣恩,实在无颜回宫。”
皇上冷笑道:“那你想怎样,让朕任你流落在外?”
和月无言以对。
皇上见一旁的赋云目光灼灼,还是吞下一口气,向和月伸出手道:“走吧。”
和月怯怯举目,看到皇上清秀而憔悴的面孔,眼中一酸,不由得就将缩成一团的手伸到皇上手里……
皇上携和月回宫的事,直到第二天傍晚才传开。
当天夜里,众人只以为皇上是为了营救赋云,救出来后也便回来了,并不知他还带回来一个人。
皇上既没有声张,也没有禁止谁声张,只是将和月带回甘露殿,让她去沐浴更衣。
和月离宫数月,又一直被山贼关着,长久不见阳光,整个人瘦了一圈,肤色更是白到透明。本就小巧的脸庞愈发清减,轮廓更清晰了,更有一种憔悴的美。
面上的神情亦从昔日的淡淡忧郁,变成了惊惶难定。
宫女们骤然一见,一来也没有认出她,二来再想不到这人会是死而复生的贤妃,只是遵照皇上的吩咐好生伺候。
待她们为她松松地绾了头发,换上一袭新寝衣,送入皇上的寝殿时,才有一个宫女惊呼,这人长得怎么这样像贤妃!
她们却不知,这人就是贤妃。
寝殿内燃着一对红烛,和月独坐帐中,蓦然想到自己刚刚嫁给皇上的时候,她也这么坐着,心中也是这样惶惶不安……
想着定王到底长得什么样子,想着自己嫁给他的目的,想着赋云,想着从前……
她想了许多,等了许久,皇上才来了。
不过这一次,皇上并没有再让她久等,一会儿便走了过来。
和月连忙起身,在床前跪下道:“……参见皇上!”
皇上在床上坐了,并没有让她起来,张口便道:“说吧!”
和月用莹白如玉的牙齿咬着下唇,犹豫片刻才道:“陛下想让臣妾说什么?”
皇上向她倾过身子,紧紧地凝视着她道:“怎么,还要朕问你吗?好,那你先告诉朕,为何要冒充赋云?”
和月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个问题,更好回答一些。
“臣妾并非有意……臣妾当时也完然摸不着头脑,怎么会在突然之间,交上那样的好运……”和月眸中含泪,像是卧在清流溪水下的黑白卵石,“婚后才知,原来是陛下弄错了人……”
“胡说……”皇上冷笑,“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能瞒得过朕?”
和月一惊,连忙叩头道:“臣妾所言,句句属实!”
“我们成婚后,我问你空明山上的事,你所言分明是知道山上发生的一切!可是在我去空明山之前,你明明已经病愈下山!”皇上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怒气,“你为何会知道,为何能在朕问你时,对答如流?”
和月怔了一下,半晌才道:“我问过赋云。”
“你没有。”皇上肯定地道,“赋云从未跟你谈起过昭王与朕,你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这件事。这个人一定一直派人跟踪朕与昭王。说,这人是谁?”
和月咬着牙,摇了摇头道:“臣妾不能说!”
“为何?”
“陛下……”和月向前挪动膝盖,好让自己离皇上更近一些,垂着泪道,“陛下以为臣妾,为何要诈死离宫?”
皇上仰了仰下巴,冷笑一声道:“你从进宫就谋划着这件事了,是不是?”
“不错!”和月瞪大了眼睛,这样才能在泪水中看清皇上,“我说服那个人在湖底挖了那个洞,我告诉他……也许有一天,他可以派刺客从那个洞入宫……”
“杀了朕?”皇上替她说了出来。
和月惶恐不安地点了一下头道:“我怕他……我不想为他做任何事,纵使陛下将臣妾当成赋云,可对臣妾也是真实地宠爱。臣妾不能害陛下!所以臣妾明白,若是一直留在宫中,臣妾必死无疑。所以臣妾想逃走!”
“怎么逃?”皇上的神色又冷了下来,与满面泪痕的她相对,透出一股讥讽之意。
和月匆匆抬头看了一眼,知道自己并未打动他且引得他怜惜,心头害怕,只好如实道:“臣妾杀了一个……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女子,而后放火烧宫。臣妾则从那个洞里逃了出去!臣妾深知陛下英明,肯定会发现端倪。所以臣妾一定要立刻躲起来,躲到一个陛下找不到的地方,让陛下相信,世上再无穆和月!”
“聪明!”皇上冷笑道,“朕与你夫妻三年,都没有发现你竟这样聪明!若不是赋云恰好被那伙山贼带走,朕怎么能想到你在山贼的巢穴里藏着!和月……朕的贤妃……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一个被逼无奈之人……”和月怯怯地道。
皇上却毫不留情地道:“一个满嘴谎言之人!”
和月无可奈何,只好道:“臣妾的确骗过陛下,可是臣妾可以对天发誓,从未起过谋害陛下之心!”
皇上冷笑着点点头道:“这一点,朕倒是信!朕从前那般信任你,你若是要来谋害朕,肯定早就得手了!可不管怎么说,和月,朕的贤妃已经死了……”
贤妃死了,昔日的宠爱也随之灰飞烟灭,穆和月纵然死而复生,感情也回不到过去。
和月明白,亦不敢奢求,可是那颗心到底还是沉了一下,酸楚地道:“臣妾知道,臣妾本就不配伺候陛下!”
提到过往,皇上心中除了怅惘、气愤就只剩下了尴尬,他不愿多想,便又道:“念在你从未起过谋害朕之意,还有赋云的份儿上,朕可以对你犯下的事既往不咎。但你必须如实告诉朕,到底是谁指示你做下这一切的!”
“陛下恕罪,臣妾不敢说……”
皇上登时大怒,顺手抓起枕边放的一枕玉如意掷在地上喝道:“那你就是还要包庇这个大逆不道之人!”
和月吓得面白若纸,立刻道:“臣妾不敢!”
“那就立刻快告诉朕,到底是谁?”皇上突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腕,逼视着她。
和月还从未被皇上如此粗暴地对待过,一时之间吓得魂飞魄散……
她惊慌到了极点,嘴唇在乱抖。
许久,许久,她终于道:“昭王……是昭王殿下……”
“你又说谎!”
“不!的确是昭王,请陛下细查!”
皇上神色冰冷地盯着她,终于甩开她的手,快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