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渝的提议在他离开以后,当天就迅速告知到了整个行路人。
秦笑渊完全没有什么障碍地同意了,毕竟这个约就是她自己许的。
原本持反对态度的步羽阳,却不知为什么同意了。
郑渝口中的理由,连余桐都不明白是什么,又为什么能让步羽阳立刻改口同意……
陆先生自那一天之后又消失了,好在趁他不在,柳陆云在和几人商量以后,把庞威推给了几人。
如果对手是横练功力极强之辈,那庞威定然是能帮上忙的。
而与此同时,柳陆云在和步羽阳合谋之后,作为放出庞威的交换,本来眼巴巴要跟着几人的步竹就要被扣下来,协助海门大典的准备。
这也是步羽阳的打算,这一趟的危险程度光是听一听都远远超过了古州岛。
而且与古州岛的未知不同,步竹即便去了,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反倒很容易受伤。
她在古州岛已经伤的很重,到今天都还在服着秦笑渊给她的药。
和步羽阳不一样,她并没有被老人家设下必须去的限制。
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没有去的必要。
那不管她的意愿如何,步羽阳就必然是要把她留在这里的。
紧张的气氛之下,七天的时间根本不够做心理准备。
敬岚每天都在院子里练剑,虽然他很清楚,七天也不能练出朵花来。
但好像这样的练习能给他一些心理安慰,他还是在这么做。
九域恶榜……
听郑渝说得很轻松,做起来怎么可能轻松。
但好像只有他一人把这种紧张付诸行动,其他人还是该干嘛干嘛。
尤其是秦笑渊这个当事人,每天就高高兴兴到处跑,真不知道到底是心大,还是她真的对他们有着某种奇怪的信心……
而整个浩海域的传闻里,也如同郑渝所计划,恶榜是否易主的消息,飞一样传遍了大街小巷。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状态,第七天都还是很快如期而至。
步羽阳的伤口还有一些问题,所以根本不能让步竹给他愈合。
所幸步羽阳也是从小习武,两个月的休养足够让他有行动能力。
第七天的清晨,六人就再一次朝柏木码头出发了。
秋分刚过,天凉。
秦笑渊又给自己买了一身灰衣服,那时候丢的的围脖和手套也都重新购置,和原来的几乎没什么区别。
依旧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小知一如既往像个小尾巴跟着她。
敬岚倒是原本的样子,他的这种软布衣袍非常好买,也很常见。
除了颜色有些神奇需要定制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虽然买别的衣物也不坏,不过,敬岚想,这是桐示老人留给他的,他希望将之保持着。
步羽阳披着一件挡风的袍子,袍子很宽,看起来却并不臃肿。
天亮得晚了很多,风里夹杂着海腥味,可能是因为季节变幻,最近的宁海,鱼腥重了一些。
走过青石长街,没花多久就到了柏木码头。
码头上依旧有很多船坊,敬岚目光很快就落在老头的破旧小屋上。
和之前不同,小屋一片漆黑,门从外部上了锁,很显然人是不在这里的。
这个时间,还没有船坊开门,只有老头的船很随意绑在桩上,根本都没有上锁,看起来随时都能行船。
而且这一次船上的麻布袋子全被收走了,整艘船的所有机关都完整地暴露在外。
看起来,根本就是在等他们。
果然是和步羽阳说的一样,老头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敬岚看了一眼步羽阳,步羽阳神色依旧,缓步走到船边便是踏了上去。
敬岚几人也跟上,庞威上船时候,整艘船都被他震的猛地往下一沉。
余桐一巴掌拍在他石头一样的手臂上,笑道:“石头人啊你,能温柔点儿吗?我们可不想喂鱼。”
庞威抱着手,怒脸瞪着他:“你再废话我先给你扔下去!”
说着就斥道:“你们这办的什么事儿!黄毛丫头不在,又是要海门大典,家里最乱的时候,你们非要跟着官家去搞事情!”
“要不是柳陆云整天娘了吧唧的说担心你们死外头不好和上头交代,非逼着我来,还说个屁!”
“醉月阁真要出什么事,我才是没法和掌柜的交代!”
……
听着庞威的抱怨,再看庞威黑的像碳的脸色,就连余桐都没敢再去触他的霉头。
古州岛的任务是上头发放的,庞威也就没说什么。
只是那么多人全离开了,这越来越近的海门大典,也是让他忙的焦头烂额。
柳陆云每天都得在不表演的时候变装出来到处帮忙,更别说最忙压力最大的安保。
谁知道好不容易从古州岛回来了,又来这么一出,还非把他也拉着一起来。
这又火大又不痛快的,会脾气坏一些也是自然。
几人都只好看了看他,也没谁回话。
敬岚看看气氛很自觉跑到船尾机关处准备开船。
谁知道秦笑渊却在这时围着庞威绕起了圈子,不时在他手臂上,肩膀上敲敲打打,俨然一副要把他拆了的样子。
庞威脸色更黑了几分,秦笑渊却好像没注意到。
神色有些感叹地摇头,瑚鸦道:“啧啧,这么折腾皮肉,难怪说学横练的都活不长,唉……”
此话一出,在庞威脸色彻底黑下去之前,敬岚一把揪住秦笑渊就把她拖到了船尾:“快!你快来掌舵,我不会!!”
秦笑渊脸上的笑容很是腹黑,悠悠哉哉握上了小小的木船舵,也不管后边那看步羽阳没人理又不敢看庞威的余桐。
非常自然摆了摆手,瑚鸦道:“船夫!干活儿了!”
敬岚也懒得理会她,只好伸手按下制动机关,船顿时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驰离开码头。
随着步羽阳的指引,静悄悄地在广阔海面上行驶着。
海风比去古州岛时候锐利了一些,偏干,所幸宁海的风常年都不大,也不会把几人的脸全部吹成树皮。
成群的海鸟从头顶飞了过去,发出了一连串叫声,把几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去,让人莫名地觉得安逸。
似乎是因为海上环境不错,庞威的气消了大半。
本来他也不是会记仇的家伙,很快就很豪爽地掏出酒壶,大口喝着和几人聊起天来。
和余桐这种整天对世界万物想入非非的变态不同,庞威的工作生活都和醉月阁紧密联系在一起,他谈论的话题都多是醉月阁和洛流城的事件。
可以说整个醉月阁都是由他和柳陆云撑起来的,如果不是出了很大的事情,他们一般都不会离开醉月阁。
这一次,要不是参与的人如果遇难,会严重动摇行路人的根基,洛秋秋回来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工钱,柳陆云恐怕也不会硬着头皮把庞威都推出来。
除了余桐这样奇怪的家伙之外,早一批加入行路人的几人,都和高层以及醉月阁联系很紧密。
做起事情也不像他们几人一样随意,都很顾全绝异天宫以及行路人。
毕竟醉月阁是他们一手创立经营至今天的洛流四阁,行事也自然他们成熟得多。
对于醉月阁,敬岚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的感情,几乎都是来自最开始邀请他的这几人。
想要理解庞威或是陆先生他们的感情,恐怕还需要很久的积累吧。
一边听着水声,一边有规则地压着机关让船匀速运行着,敬岚盘腿坐着,看向船尾几乎已经看不见的海岸。
他想,也许他是个很看重时间的人。
时间会在他的心中决定一个人的烙印会有多深,无论是什么样的烙印,只要是一个让他留下深刻记忆的人,这种情感就会在那个时候定格,成为不可取代的东西。
无论醉月阁如何像一个家,亦无论他手握那柄朽木多少年……
他心中最为牵挂的,依旧是那个已经被火山口熔岩吞没的无尘寺,那个始终背对他的老人。
那一切承载了他目前为止几乎全部人生的羁绊,后山的一草一木,寺中的每尊雕像,每个香炉,每支香火,他都还能在回忆里无数次看到它们的影子。
即便,这一切,乃至于桐示老人,都已经不会再出现在他生命中了……
敬岚抬头看着黎明一片漆黑的夜空,想起那个让他的一切都消失的夜晚,御祭祀……
还有那个永远都不愿意停下自己脚步的家伙……
想来,虽然不愿意,但敬岚还是必须承认,这个人在他的心里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
深刻到让敬岚觉得,即便以后都不会再有任何关联,他这一生也都不会淡忘分毫的地步。
敬岚无法很清楚说出这种感觉的来源,他想也许是因为她,在那个改变他人生的夜晚,充当着他并不清楚的重要齿轮。
又或者,是因为这个人,太不像人了……
海天相接的缝隙处,有白光乍现,把一船的人都涂满了光芒。
敬岚微微眯起眼,嘴角浮现一丝温和的笑容,心中默默祈祷着,这一生都不要再和巫蕈儿有人生轨迹的交汇。
她的眼神让敬岚明白,跟在她的身边,也许形同与无常擦肩。
而今的他,不希望再失去任何人!
……
从黎明的黑暗渐散,到太阳整个升到了高空,余桐整个人都仿佛醉的不省人事。
看着那金色的光辉,就像醉月阁对着步羽阳犯花痴的小姑娘一样。
就算是庞威这样熟知他秉性的,都被他恶心得一阵阵恶寒。
“前方的岛屿就是了。”
终于,步羽阳的声音将其制止。
余桐坐起来,眯眼看着越来越近的岛屿。
渐渐有阴云聚来,似乎要变天。
敬岚加快了行船的速度,一旦下起雨来,浪一定会大,而且他们没有船蓬,肯定会被淋个透。
就在离岛屿大概百米的时候,步羽阳突然叫住了敬岚,让他将船停下。
开始沉默看着海面,片刻之后,他缓慢走到秦笑渊的身旁,伸手把船舵往左转了三尺左右:“压三次。”
敬岚迅速压了三次,船很快就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
步羽阳又走到船边继续看去,这一次往右转了一尺,让敬岚压五次。
相似的动作反反复复在平静宽广的海面上重复着,破旧的小船像一条不知该做什么的蠕虫,行驶路线歪歪扭扭,一点规律都没有。
虽然不明所以,但敬岚仍旧在重复着这一举动。
余桐趴在船边,饶有兴致用剑往水下探了探。
突然就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好尖锐的礁石啊,这要是撞上去,就这小破船,非得破个大洞,到时候咱们就得在这礁石上头变成望舟石了。”
秦笑渊抱手瞧着步羽阳,瑚鸦绕着他飞了一圈:“这还真是难说清楚是怎么走,步美人连海洋都了解地那么深,还有你不会的么?”
步羽阳不急不缓地掌着舵,轻声笑道:“秦姑娘过誉了,单是古州岛一行,在江河眼中,姑娘的重量已是等同老人家,八骨一地,更是步某闻所未闻,又怎敢在姑娘面前班门弄斧。”
敬岚看着这特别虚伪在互相给对方吹牛的两人,眉头抽了抽,随口问道:“对啊,说起来八骨我也没听过,是哪里啊?”
秦笑渊把到处乱飞的瑚鸦抓到手里,拿着揉了揉。
瑚鸦道:“那是我的家乡,一个产出过些稀有矿石的穷乡僻壤,我们那儿的人都靠矿吃饭,估计他会盯上我,就是因为这个。”
敬岚一怔:“靠矿吃饭?可你不是医者吗?”
“啊,这个啊…”
秦笑渊把揉成一团的瑚鸦抛了抛,瑚鸦语气极度随意:“我这种不务正业的,一般可以拿去浸猪笼。”
敬岚:“……”
懒得理这个满嘴扯淡的家伙,敬岚一边听着步羽阳的指挥,一边回忆了一下以前在无尘寺的书上看到过的内容。
似乎在九域中,浩海域的海矿是最有名的,不过矿业却远远不及暗岩域。
和那个以生存条件极度艰苦,除了矿几乎什么资源都匮乏的国度相比,浩海域的矿实在是太贫瘠了。
无论什么稀有矿石,都几乎是从暗岩域而来。
八骨这样的村落,怎么听都只有可能来自那里。
难道说,秦笑渊是暗岩域人?!
这么一来,她掩藏自己身份,就完全说得通了!
也许曾经这一身份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八年前风岩之战后,一切就不同了。
他们无论是否参与那场血淋淋的战争,都早在世人心里,成为了屠戮第一大域无数无辜人的,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