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2779600000025

第25章 汤一介先生谈治学门径[3]

大约十年之前,《东方之子》栏目采访我的时候,曾经问我,你和你父亲放在一块儿,你会不会有压力?我说,当然我确实感觉到有非常大的压力。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我都是不足的。首先是基础上的差距。我父亲,以及陈寅恪、冯友兰等前辈,他们从小四书五经都背过,所以他们对中国传统的经典比较熟悉。另外,他们十几二十来岁的时候有机会去国外深造,一待就是五六年,对当时国外学术界、思想界的情况比较熟悉,外语也比较好。具备了国学和西学两个基础,一旦回国,在教育和研究领域都能占据前沿地位。如果把我父亲那一辈算作是第一代,钱钟书等人就是第二代,我这一代是第三代或者第四代了,我们和前两代人比,真的有差距。当然,成材除了外在条件以外,和个人的天分和努力也是分不开的。

我要讲的第一点是,如果大家想要在学术上取得高水平的成就,就必须打好国学和西学两个基础。而这个西学基础,必须是当时的前沿思想。就像冯友兰先生出国的时候,流行的西方哲学主要是实用主义、新实在论和分析哲学这些东西。他对这些摸得很透。当然这些现在不是很流行了,除了实用主义最近有些回潮。这是我讲的第一个问题。

关于我和父亲的关系,并不是外人看来的那样,其实我们没有家学,因为他不大管我。(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守旧的人,其实他有很多和守旧不相干的东西。比如他不相信中医,也不爱看京剧。他特别喜欢看西方的侦探小说,很奇怪,这一点和金岳霖先生是一样的。他们两个人经常买英文的侦探小说,交换来看。所以虽然他研究的完全是中国的学问,比如中国佛教史、魏晋玄学,都是中国的东西,可是他的兴趣反而是西方的居多。我想这和他的留学生活有关系。)他对我的指导归纳起来只有这么两点。一是他要我读的书,有庾信的《哀江南赋》,他的想法是每个家庭都有家风,你要考虑怎样把家风继承下来。因为我祖父是进士,曾祖父是教书的,而且他教出了三个进士,他们是一个系统的。他还要我读《法华经》,那时候我十七八岁,他的考虑是让我对事物的概念有更好的分析。他对我的读书,具体的就是这样要求,其他的就没有管我。

二是他教我怎样做人。父亲做学问不大与人争辩谁是谁非,他就讲他自己的。但你可以看得出来,他的书里面是有针对性的,有理性的批判意识。比方说你在他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就可以看出来,他有相当多的地方在批评梁启超研究的不足。你也可以在他的一篇关于文化问题的东西里面看到,他是批评梁漱溟和梁启超这“二梁”的,但他并不特别地去跟别人争论。他当时经常来往的有钱穆、熊十力、蒙文通、林宰平,他们经常在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喝茶。那时候我五六岁吧,他也经常带我同去。去了他就买一碟包子给我和我妹妹吃,吃完我们就玩去了。据钱穆先生记载说,那时他们大家讨论的有两个问题,一是国家的危难,日本马上就要进华北来;二是新文化运动对传统文化影响的探讨。他们都是比较守旧的,跟胡适的意见不大相同。大家争论得很厉害的时候,我父亲常常是一言不发。钱穆的评价是,他心里有数,但他不去和大家争论。在这一点上我受到了他的影响,我也不大愿意去争论,我讲我自己的就可以了。当然慢慢地也有点变化,现在我也愿意和别人来争论了。

我父亲原来是“学衡派”,这一派是反对新文化运动的,跟胡适是两派。可是他跟胡适的关系并不是对立的。父亲是1931年被胡适从中央大学聘请到北京大学的。从思想上讲他们并不相同,但在研究佛教史方面,两人有很多相同的看法,比方说批评梁启超,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共同的。特别到后来,1947年到1948年这一段,我父亲做北大文学院院长的时候,胡适跟他的关系特别密切。因为当时傅斯年希望我父亲去“中央研究院”,而且有一封信,我曾经谈到过这个问题。傅斯年跟胡适商量这件事,胡适不同意,不让他走。胡适离开北京的时候,写了一封信——给我父亲和当时北大的秘书长郑天挺——说,南京来电催他,来不及告别就要走了,北大的事情就请你们照管一下吧。最后他在信上说:我不会忘记北京大学。这一事件也说明,尽管他们有一些看法不同,但是还是可以相处得比较好的。我父亲跟其他的人,比如钱穆、熊十力等也相处得非常好。

谈到我受父亲的影响,其实也就是这些。我受老师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有几个老师给了我很深印象。一是中文系的废名老师,我与他有两层关系:我和他是同乡,都是湖北黄梅人;他又是我大一的国文老师。废名非常有自信,也很敢说。还记得上他第一堂课,讲到鲁迅的《狂人日记》,他说,对这本书的理解,我比鲁迅自己要深刻得多。一下子我们都觉得这位老师非常敢讲自己的想法。他还非常认真。那时学生每月交作文给老师,他都是逐字逐句批改,还有评语。这两点对我影响都很大,就是有些问题你要敢想,而且还要敢讲。当然敢讲不一定是要跟别人去争论,而是你要讲你自己的看法。还有要非常认真才行。还有一位老师,是教逻辑的老师,叫胡世华,是我国最早研究计算机的一代学者。当时他给我们开的课有形式逻辑、数理逻辑、演绎科学方法论,这些课我受益很大,使人思想清晰。特别是数理逻辑这个课程,推理一步步的下来,你要做习题的,跟数学一样。还有演绎科学方法论,教你逻辑推理的方法,对我影响也非常大。我认为其实中文系的学生应该学学逻辑,形式逻辑、数理逻辑,一定会有帮助的。还有一位女老师,叫俞大缜,她的态度对我影响很大。当时她在西语系讲英国文学史。我在大学的时候兴趣非常广泛,除了上哲学系的课,也上英语系的课和中文系的课。她的这门课是给西语系的学生开的,用英文课本,也用英文讲课,练习也用英文来写。我是哲学系的,英语水平没有西语系的同学好,所以有时候会听不懂。老师知道我是哲学系的,也知道我的英语水平,所以每次下课,她几乎都亲自与我交谈,问我哪儿没听懂,告诉我你再去看教材哪页到哪页。俞大缜也是很怪的人,她是后来国民党国防部长俞大维的妹妹。她的学问不一定有多大,但态度十分认真,关怀学生。当时选课比较自由。我还在中文系选了杨振声的课,他讲的课叫“欧洲文学名著选读”,读英文的原著,从荷马史诗、希腊悲剧一直读下来——当然都是选读了。杨振声老师是山东人,有口音,他念的英文不是很标准,我们也听不大懂,所以我们主要是读书。我还选过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这个跟我完全没关系,我就是好奇,梁思成是很有名的学者,我是慕名而去,听得也很有兴趣。我觉得在大学学习阶段,也许同学多选其他系的课,可以接触不同的教师、不同的同学,会有好处。

下面我说说自己这些年来是怎样做学问的,怎么走过来的,也有些经验教训。大家都知道最近我出了一两本书,一本叫《我的哲学之路》。我开头就讲,我不是一个哲学家。大概1996年,我去比利时鲁汶大学,鲁汶有一个研究生,她做的论文是:《汤一介为什么不说他自己是哲学家?》。我去了,她还跟我谈了两个小时。我为什么不说自己是哲学家?这个是有历史原因的。1949年以后,在中国大陆流行了一个说法,就是只有马恩列斯毛,这样的人才能称为哲学家,我们这些人只能叫“哲学工作者”,不能叫哲学家。哲学家是创造思想的,哲学工作者是解释这些哲学家的思想,或者用这些哲学家的思想来解释历史或现实问题的。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大家看冯友兰先生的《三松堂自序》,当时他也是这样的想法。当然冯友兰先生本来是一个很大的哲学家,可是解放后他也不敢说他是哲学家。冯先生的不同是,他不甘于做哲学工作者,所以经常出来一些不同的思想。一出来不同的思想呢,就挨批判,他是不断地挨批判过来的。

但是我做哲学工作者,对我也有一点好处。在我1951年毕业了以后,我有五年多的时间是在现在的北京市委党校教书。开始是教党史,后来是教“联共(布)党史”,“联共(布)党史”讲九至十二章,就是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后来是教哲学。在这个过程中间,我想我的收获最主要的,是读了马恩的书,使得我对马恩还是有所了解的,知道了不少东西。因为你要教书,你就要去研究,去看这些书。所以对了解马恩打下了一点基础。1956年我回到北京大学。开始的时间正好是“百家争鸣”的时间,我是在那个气候下回来的。但很快的,1957年就反右了。所以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可以读一点书,到1957年以后就没法读书了,基本上就搞运动搞下来了。

不过在那种情况下,到“文化大革命”这一段时间,我还发表了三十来篇文章,这些今天看起来,都是很可笑的文章。大概是两类:一类是批判文章,当时是批判冯友兰还有吴晗,主要是在对传统文化的继承这个问题上批判他们。当时吴晗认为道德可以继承,而我们认为道德根本不能继承,就是这样的观点。今天看来非常可笑,可是当时就写,而且胆子非常大。那时登我的文章的多着呢,一个是《新建设》这个杂志,还有《光明日报》当时有个哲学版,登这些东西。第二是对中国哲学史上人物的研究。我写过孔子、孟子、庄子,这些都写过。而且当时还开过几次所谓学术讨论会,实际上都是对传统的思想家进行批判,比方开过孔子讨论会,老子讨论会,庄子讨论会,等等。讨论会的论文集里都有我的文章。我的文章为什么都是批判孔子这些人的呢?因为当时我们受的影响主要来自苏联教科书,日丹诺夫关于哲学史的定义,受他的影响,非常简单地划分唯物主义、唯心主义,唯物主义是进步的,唯心主义一定是反动的,就是这样简单。要说真正研究学问的开始,那是“文化大革命”以后,在那以前不能说是研究学问。

“文化大革命”一结束,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们这代人从经历上来看,原来我们在解放前就参加了学生运动,一解放很快就入了党,等等,是这样的经历过来的。在这个过程中间,我们都是听党的话,把毛主席看作是最大的哲学家,如果我们的思想跟他的思想不符合的话,总觉得自己是错的,要检查自己。所以“文化大革命”以后出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今后听谁的?因为你过去反正听毛的就行了嘛,但是毛去世了,那我们到底听谁的?这是我自己的一个非常大的问题。我想,因为在“文化大革命”中间,我是不断地犯错误,开始就犯错误,我反对聂元梓,打成了“黑帮”;后来我又到过“梁效”,这个大家都知道,就是不断地在犯错误。其实我犯错误往往是因为听毛主席的话才犯错误,对不对?周一良先生跟我们都参加了“梁效”。周先生写过一本书,叫做《毕竟是书生》,他说这个书的名字本来应该叫《毕竟是书生,书生上了毛主席的当》,但是没敢。不过他一去世,我把他这句话捅出去了。在国内的《群言》杂志上没敢登我这句话,但是《东方》杂志登了。确实是有这个问题,我们到底听谁的?后来想清楚了,还是要听自己的,不能听别人的。因为听别人的,你犯了错误还搞不清楚为什么。

到了1979年、1980年的时候,哲学界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到底怎样评价唯心主义,因为过去把唯心主义全否定掉了。实际上这个问题在1957年的哲学史讨论会上就提出来了,可是那个时候是被批判掉了。到1979年左右又提出这个问题来。当时我们考虑,怎么样来突破这种情况,怎么能够比较正确地评价唯心主义。我提出了一个想法,应该把哲学史当做认识史来考虑;如果当做认识史来考虑,能不能首先从研究哲学的范畴着手。因为你研究哲学的范畴,从里面显然可以看出来,在哲学史上哲学家是不断相承的,不仅唯物主义和唯物主义是相承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也是相承的。我们能不能打破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划分的界限,来看哲学的发展能不能有一个认识的路线,这个路线并不仅仅是所谓唯物主义有贡献,同样,唯心主义也有贡献。因为当时脑子里还是有一个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的框框,就想从这个地方打破它。1981年左右,我写了一篇文章,在《中国社会科学》登出来,主要是就传统哲学的范畴问题进行讨论,想从这个范畴问题突破原来的框框。开始有一个考虑,就是要摆脱教条主义的束缚。

到1983年,我有个机会去哈佛大学,当时是罗氏基金会(Luce Foundation)资助的。原来在80年代初,我主要是研究道家和佛教的,不是研究儒家的学者。到哈佛大学,正好杜维明他们在那个地方,他们都是现代新儒家,特别是传承牟宗三先生这一派的思想。我和他们接触到一个问题,主要是牟宗三先生提出来的:“内圣之学”可以开出适应于现代民主政治的“外王之道”。这是他的一个命题。再一个命题是“心性之学”通过所谓“良知的坎陷”,可以出现一套认识论的系统。有这样两个基本命题。我在那边看了他们的一点书,但是我对这个事情总有点怀疑。我的怀疑是从什么角度呢?就是:民主和科学是西方的东西,为什么我们总在借助这两点来讨论中国的哲学呢?为什么非得走这个路子,来考虑中国哲学可能有的贡献?

正好那个时候,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开第17届世界哲学大会。这个大会特设了一个中国哲学的讨论组,这在之前是从未有过的。以前只有东方哲学的讨论组,混在一起。这一次是特别的。世界哲学大会这个会议非常大,好几千人参加,有好多组。由于这个是特设的第一个,所以参加的人非常踊跃,像大会主席高启(Cauchy)和国际现象学会的主席田缅尼卡(Tymieniecka),他们都参加了我们这个讨论会。参加这个会要写一个东西,我就考虑能不能走另外一条路子来讨论中国哲学,不要一定非抬出科学与民主来,不一定非要走这条路。当时我提出了“儒家第三期发展的可能性”这个问题。讲天人合一、知行合一、情景合一。我认为天人合一是讨论“真”的问题,知行合一是讨论“善”的问题,情景合一是讨论“美”的问题。可不可以从这样的路子来考虑中国哲学可以发挥作用的地方,而不一定非得从科学与民主这个角度去想。我的英文不太好,所以我是用中文讲的,杜维明做翻译。大会限制只能讲8分钟,可是我连翻译一共讲了近20分钟,大家好像很感兴趣。根据刘述先先生的记载,我讲完之后,大家长时间鼓掌。他们的评价是我讲得很清新,而且比较有实感在里面。在那个会上还有个插曲,现在来大陆的跟我们关系不错的有一位叫冯沪祥,他也常到我们北京大学来,他当时站起来提问题,说我听了你的演讲,觉得很奇怪,你怎么一句马克思主义也没有呢?我想了想回答说,马克思主义只有一条,这就是实事求是。我讲的都是实事求是的,就都符合马克思主义。

这件事给了我一个启示,就是要有自己的思想,不管你这个思想是不是完全正确,那也没关系,必须要培养自己的想法。这个文章后来在国内发表了,题目是《论中国传统哲学的真善美问题》。这个问题提出来的最大收获就是为后来考虑的:中西哲学到底有什么不同?当然中西哲学有很多相同的,可是确实也有很多不同,你无论看亚里士多德也好,康德、黑格尔也好,他们都是要建立一个知识的系统,而且他们也都讨论真善美的问题。可是中国哲学,当然也讲真善美,但是它主要的是要追求一个人生境界,我觉得这是最大的不同。所以第二篇文章《再论中国传统哲学的真善美问题》,我就讲这个问题。至少这个问题是我自己的想法了。

研究这个问题以后,我看到余英时写的书,提出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有一个不同,西方哲学是以“外在超越”为特征的,中国哲学则是以“内在超越”为特征的。我觉得这个提法非常有道理,可以和我的想法,即中国哲学是追求一种人生境界,而西方哲学则是追求一个知识体系,会有关系。因此我就去研究内在超越和外在超越的问题,写了四篇文章。我写这个有一个想法作为背景,中国社会从古代到现在,基本上是一个人治的社会。这个人治的社会是不是和我们的哲学内在超越的特征有内在的关系。因为所谓内在超越,它是靠自己内在的心性修养,可以超越自我、超越世俗环境,不需要靠外力来帮助。而西方不一样,从柏拉图开始,后来有基督教哲学,基本上是外在超越的东西,都有一个外在的标准在那个地方。内在超越可能会产生人治的问题,外在超越可能有利于法治的建立,会不会是这种情况?所以我研究儒家、道家和佛教,可能它们都是以内在超越为特征的学说。当然它有它的意义,在道德、心性的修养上面。可是它有它的问题,就是它容易走向人治,而不容易建立法治的社会。我就提出一个设想:我们在哲学上有没有可能,把以内在超越为特征的哲学和以外在超越为特征的哲学,在一个更高的层次上统一起来?有没有这个可能性?当然这个问题我没有解决,哲学的同行们也都没有解决,都在考虑。

这就是说,研究学问,不仅是哲学,要具备一种“问题意识”,就是你想到一个问题,能不能解决它,而这个问题又是一个有意义的问题。比如为什么中国经历了长期的人治,而法治很难建立起来。大家可以看到,到现在我们也很难说法治已经建立。这跟我们的传统应该有关系。

在这个问题提出之后,又碰到一个问题。国际现象学会的会长田缅尼卡在一次演讲中提到莱布尼兹。莱布尼兹是一个大哲学家,二进制是他发明的。但是现在有一个误解,认为他的发明是受了我们《易经》的影响。这个是不正确的。他已经有了二进制的思想,后来看到《易经》,觉得与他的思想相合,事实上是这样的状况。田缅尼卡是现象学会的会长,她讲到莱布尼兹有一个观念,叫做“普遍和谐观念”,她说这个普遍和谐观念是受到了中国儒家思想的影响。我就非常好奇,这就要研究莱布尼兹这个观念是不是真的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我找了很多文献,请教了很多人,很难找到直接的证明,说他受到儒家什么样的影响,很难找到。但是他的哲学,和谐观念是非常强的。因为他讲单子论,这个单子本来就是和谐体。这就启发了我,是不是和谐观念应该做一些研究。所以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开始,我写了几篇文章,讲和谐,儒家讲的和谐、道家讲的和谐,还有佛教讲的和谐,还讲“和而不同”、“太和”这样一些东西。

所以会有这样一种契机,常常你去听一个演讲、看一本书,会给你提出有启示的一个问题,你应该去研究它。比方说这位学者提出一个普遍和谐观念来,我就想这确实是一个问题,特别是他认为这和中国儒家有关系,更使得我有兴趣去研究。我想做学问,很可能你们都会遇到这些问题。也许从哪一个地方得到一个启示,就可以有一个问题,去研究它。其实我虽然不敢说自己是哲学家,大概我是经常思考一些哲学问题的,比方说普遍和谐问题、内在超越问题、范畴问题等。

进入90年代,亨廷顿提出的“文明的冲突”也引发了一场讨论。在中国,第一篇批评亨廷顿的文章是我的文章,在《哲学研究》上登出来的。这以后我对文化问题也很感兴趣了,在这个方面做得不少。由于做文化方面的研究,就想到一个问题。在公元前五六百年的时候不是出了一个“轴心时代”吗?这一时代,在不同的地方出现了一些大思想家。在希腊、印度、中国、希伯来,实际上还应该有波斯,这些地方都出现了大的思想家。我想到那个时候出了那么多思想家,到了21世纪,有没有可能再出现一个“新的轴心时代”?我是在1998年费孝通主持的一个会上把这个问题提出来的。正好这一年,在美国、法国也提出了这个问题。为什么我当时想到这个问题呢?就是想展望21世纪,有没有这个可能性。我从两个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一个是从全球化的角度来考虑,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许多殖民地的国家要独立,要独立一定就要发展它自身的文化,从这个角度会不会出现一个蓬勃发展的、多元文化的局面,我最近出的一本书,就叫《新轴心时代的中国文化》。

再后来我就去研究诠释学了。现在在我们国家,乃至全世界,无论哪一个学科,人文学、社会学的学科,很多都在利用诠释学。文学、美学、哲学、宗教学、社会学、民族学,很多都是用诠释学的方法。正好1998年是北大一百年的校庆,我就写了一篇文章:《能否创建中国的“解释学”?》。当时我的想法是,中国对经典的诠释可以说比西方对经典的诠释的历史要长。至少在战国时期,我们就有一些诠释的著作。比如,《易传》诠释《易经》,特别是《系辞》,我认为它是一种哲学的诠释。再如《左传》诠释《春秋》,《春秋》里“郑伯克段于鄢”,就那么几个字,《左传》用七百多字去讲这个东西。这是一种历史叙述性的诠释。还有韩非的《解老》、《喻老》,这实际上是社会运作型的诠释。就是说,在战国的时候已经形成了各种不同类型的诠释。所以在第一篇文章把问题提出来之后,我写了第二篇文章,分析战国时候经典诠释的类型,讲这个。这样,可不可能在中国建立起不同西方类型的中国诠释学来?这个我也受到了一点启发,就是在隋唐时期,我们建立了几个中国化的佛教宗派,像华严宗、天台宗和禅宗这些。它们为什么是中国化的?特别是禅宗、华严宗,主要是把中国思想加入到佛教里面去了。比方说禅宗,老庄尤其是庄子的思想对它影响非常大;魏晋玄学对华严的影响也非常之大。今天如果我们把中国的思想和材料加入到西方的诠释学中间,会不会有一种中国的诠释学出现?

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研究,现在至少有四五家在做。一个是已经去世的美国学者傅伟勋,他从方法论这个角度来讨论诠释学,把诠释分成了五个大层次,我觉得分析得不错。现在在我们哲学系讲课的成中英教授,他开了一门课,叫“康德与孔子”,不知道大家去没去听。他是讲“本体诠释”,主要是从《易经》、从本体论这个角度来进行诠释的。除此之外,还把我和台湾大学的黄俊杰都算成各成一派。我们在考虑诠释学的问题。我自己的想法,在中国有没有可能出现这样一种状况,就是在隋唐时候,我们受到印度文化的冲击历经好几百年了。在这个情况下面就出现了中国化的佛教宗派。那么一两百年来我们受西方文化的冲击,这之后会不会出现像隋唐时期那样“中国化的西方哲学流派”?有没有可能性?我想这个是可以研究的。我们首先就可以从诠释学这个角度来考虑,因为中国有非常长的诠释经典的历史。我最近在编《儒藏》,编《儒藏》先要编目录,像《周易》的注释,我们在目录上能收集到的就有两千多种;《论语》有三千种的样子。注释非常丰富。我们有那么多的注释,每代又不同,应该可以去研究它。为什么我现在做《儒藏》?一个是我自己年纪大了,再要出新思想很不容易了,已经不敢去想了,干脆就做材料的工作,把儒家的经典做一次整理,供大家去研究。大概我自己做了这么些事情。

做这些事情我有三点体会,一点就是我开始讲的,一定要有非常好的、扎实的国学和西学基础,必须这样才行。如果你想要在学术上做出比较大的成绩的话,没有这一条是绝对不行的。

第二条,要敢于想问题,就是要有个“问题意识”,而这个问题是当前非常重要而且大家都会觉得它重要的问题。比如说80年代我就考虑和谐的问题,现在建立“和谐社会”,大家都开始考虑了,其实早就在讲这个问题了,对不对?比方内在超越的问题,为什么考虑它?就是要解决中国怎么样走向一个法治社会的问题,不能老停留在人治社会上面。这跟我们的历史传统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怎么解决它?有没有可能建立起一个更高层次的哲学思想,这个哲学思想能把内在超越和外在超越统一起来?有没有这个可能?所以必须有一个问题意识才行。所谓问题意识,就是你必须用一个新的眼光来看学术的发展。

第三,我觉得是要不断开拓你的学术领域,搞哲学的不能只是搞哲学,很多东西你都应该去关注它。当然你不一定去研究它,但是你一定去关注它才行。你的眼界要非常开阔。眼界开阔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有相当好的外语水平,你要直接去看外文著作。我最近碰到一个问题——因为我的外语并不太好——比如《共产党宣言》中有一句话,提到要“同传统的所有制关系实行最彻底的决裂”,“同传统的观念实行最彻底的决裂”。到底翻译得准不准确?这个英文是差不多,但是你要去看德文到底是不是这样说的。如果翻译得是准确的话,那就是说从《共产党宣言》开始就有问题了,不可能跟传统观念、传统所有制都决裂的,这是不可能的。特别是现在,我们已经看得非常清楚了,做不到。我怀疑这可能是翻译错了。这样的问题就需要有相应的外语水平,你才能来考虑。有些东西是需要怀疑的。所以做学问不能单一,你搞哲学的应该弄点文学,弄点经济学,甚至还可以做一点社会学这方面的了解。这样你的眼界就可以开阔。在这个过程中,要开阔,就有一个外语的问题。还有一个就是要花一点时间跟别人讨论。现在我们讲“文明对话”,是吧?要多与别人进行对话。2002年伽达默尔去世之后,有人写怀念他的文章,说到一点,即伽达默尔最后有一个思想,就是要把“理解”提高到“对话”的层面,要讲这个。理解常常是单向的,我理解你,对不对?他认为那是不够的,真正的理解要在对话中间才能取得,因为对话才能达到主客是平等的,这样才可以真正地在思想上沟通起来。这是伽达默尔最后的想法,怎样把理解提升到对话的层面。我觉得他的想法是有道理的。我随随便便讲这些,大家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讨论。

主持人:谢谢汤先生给我们做了这么长的精彩演讲。下面是提问时间。

提问:汤先生好!我是中文系的研究生。胡适先生曾经给年轻学生开过一个国学基本书目,我看过一些,觉得过于高深。对于我们想要在国学方面寻求治学门径的青年学生,您能不能开一个书目,或者说有什么建议的阅读次序?

汤一介:现在跟过去有很大不同,现在有电脑了,所以很多东西你不必去背。不过我觉得像《论语》、《孟子》、《荀子》、《老子》、《庄子》这些基本的,还是应该读一读。你读它,就会对这个书有感情。对于中文系的同学,特别是诗词这些东西,你必须去读它,而且还应该读出声调来,你就会对它有感情。文学这种东西,如果没有感情,是学不好的。读这些东西的时候,你必须注意当前发现的新材料。比方说郭店出土的儒家的那批材料,如果你不知道,对儒家的一些思想你就抓不住了。比如说“情”的问题,在郭店竹简里可以了解到。《性自命出》这一篇里,头一句就是“道始于情”。过去我们总觉得儒家讲“情”并不特别多,现在你看了郭店竹简,马上就可以了解到“情”对儒家思想的影响之大。所以你读原来的经典,一定要注意新出土的文献。我自己写了两篇文章讲郭店,一篇就讲“道始于情”,还有一篇,对《易经》的定性实际上在郭店竹简里就已经有了。它讲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它都讲了。关于《易经》,它说“易,所以会天道、人道”。它是要把天道人道所以会和的道理讲出来。就是说,它把《易经》定性为讲天人关系的问题。我想胡适提的书目确实太多了,我也没读他说的那么多书。(笑)

提问:汤先生您好,我是文献学的博士生。我想向您请教一下,您怎么看待中国传统中的“家法”这个问题?另外,现在很多人都在做《论语》,您应该很早就做过《论语》的研究,对于现在传媒、学界中的“论语热”,您怎样看待?

汤一介:关于“家法”的问题,现在很难传承了。你看三四十年代那些大师,像熊十力、冯友兰、钱穆,几乎都没有什么传承。在现代社会中讲这个很困难,我觉得也没有必要了。我自己的孩子他们都学理工科了,他们觉得我这个学科在“文化大革命”及以前都是没有标准的,怎么说都行。学理工科,一加一就是等于二,标准很清楚,所以他们都学理工科去了。现在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是有问题,最近所谓“八本书”的问题也弄得很厉害,这些都没有必要。关于于丹讲《论语》,报纸上也访问过我,我觉得他们讲的只要对人们有益应该可以讲,对不对?不要说非得跟原意一样才行。《论语》的注释,照日本人的统计,总共有三千多种,这里面错误也不少。包括康有为,他也用了受西方影响的解释了,显然跟孔子原来的想法并不一定一样。特别是现在我们社会风气不太好,比如像孝顺父母这一方面不太好,讲一点这个也可以。讲点应该孝顺父母总可以吧!报纸上说有十个博士反对于丹,我觉得不必反对,你可以讲你的,她可以讲她的,不对的可以批评,但是不能不让别人讲。总之,只要对社会没有害处就可以,不要限于用严格的学术标准来考虑这些问题。

提问:汤先生您好,我是中文系的硕士生。您刚才讲到您父亲让您读《哀江南赋》,我想这可能跟他们那一代学者对中国命运的关切有关系,他希望通过这些阅读,把这种家国情怀传承下去。您自己关注的文化认同问题、建立中国诠释学的问题,是不是也有在这个多元化的时代重建中国文化的根基,加入到和西方的讨论中这种关怀在里面?

汤一介:如果我们回顾这一百年中国文化的历史,它一直存在着一个“中西古今之争”。所以我写过一篇文章,提出要“走出中西古今之争,会通中西古今之学”,应该朝这样一个路子上走。借用冯友兰先生的话,可以有三个“接着讲”(当然不止是三个):一个是接着西方哲学讲,就像在隋唐时期我们接着印度佛学讲。第二个是接着自身传统文化讲,这就和照着自身文化讲不一样,它的条件之一就是很好地消化和吸收西方哲学,就像我们宋明理学很好地消化印度佛教文化一样来做。当然有中国的特殊情况,就是马克思主义的问题。我们应该“接着马克思主义讲”,不能是“照着马克思主义讲”。要把中国的思想加入到马克思主义中间去,让它有所变化,就像现代的西方马克思主义一样来考虑问题,因为毕竟马克思所处的时代离现在一二百年了,很多都不一样了。所以至少有三个“接着讲”,其实跟隋唐时期差不多,就是接着印度佛学讲。像韩愈他们又企图传承自己的文化传统,对不对?为什么要传承自己的文化传统?就是因为感觉到佛教的压力太大了。同时还有一支,把佛教的文化融入到中国文化里面来,这个大家大概没有太多地去注意。在唐初,出现了“重玄学”。魏晋是玄学,讲一个否定;重玄学是讲两个否定。重玄学现在大家不大研究它,它的思想结构跟宋明理学程朱学派基本上一样,讲“道”,把“道”讲成“理”,甚至讲成“实理”。“理”,然后讲“心”,“性”,然后讲“气”,这四个概念。它的思想方法的来源是从所谓佛教的“三论宗”来,但它很好地吸收了印度的东西。这样一个思想现在有人研究,要把它跟宋明理学联系起来做考察。隋唐时有三个“接着讲”,我们现在好像也应该有三个“接着讲”。

提问:您所说的“接着讲”,是接着朱熹、王阳明或者以下讲,还是接着孔子讲呢?我个人认为应该师承孔子来讲,因为孔子以下已经“儒分八家”,接着其他人讲可能会越走越远。

汤一介:你讲的有一点道理。比方说西方的文艺复兴,这就是回归到古希腊,把古希腊作为起点。中国的宋明理学,它要回归到孔孟,作为它的起点。但是它只是个起点,它不是终点,因此孔子以后的那些东西也应该了解,不能说我只是了解孔子思想,后来的孟子、荀子、董仲舒、王弼都不了解。这些都要知道,才能真正好地回归到原点去,对不对?这个并不矛盾。你当然可以不去管后来的注释,直接跟《论语》对话,这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非常可能走弯路,你的解释可能两千年前早就有人想到过了,对不对?你不了解人家后来怎么讲的,这是不行的。

提问:汤先生您好,我是元培计划的本科生,我有个问题想请教您。我们这一代人基本上小时候没有深厚的国学功底,也没有机会在20岁左右去国外接受西方的影响。当我们进入一个需要很多积淀的学科,比如中文,这需要我们投入大量的精力,而不能广泛涉猎其他领域。在这个矛盾上面怎样进行平衡?

汤一介:我觉得像学校或者各个系应该来帮助你们扩大知识面,提供各种各样的讲座来解决这个问题。我在哈佛大学不长的时间,每天都有很多个讲座,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和兴趣来自由地选择。我觉得北京大学每天也应该有很多讲座。我看上海的《文汇报》,每个礼拜全市有哪些讲座都是登出来的。最近这个报纸上林毅夫写了一篇文章,叫做《中国经济学》,就是说21世纪中国应该出经济大师,他讲他的想法。就是我们不能老是以西为师,他们的经济学并不能完全解决我们的问题。这些讲座你都应该去听,这是一个方面。元培计划,原来我给学校提的建议是读经典,你必须读中西好几个经典。当时我给他们的设计是要读西方的几个经典,一个就是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一个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一个是黑格尔的《小逻辑》,你要读这三本书,老老实实用英文本读下来;中国的,你就读《论语》、《孟子》、《老子》、《庄子》,这个是最基础的东西,读经典。其他的课程都作为辅助课程,你可以开中国通史、文化史,都可以开,但是那个都是辅助,你必须读经典。还有读一些佛典。不过学校没有接受我的意见。后来中国人民大学开国学研究院,我又说你真的要培养大师的话,你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课,培养不出大师,大师就是要读经典。他们也不听我的意见。(笑)但我的想法是这样,在文科培养大师,必须要有中西经典的基础,最好还有印度经典,比方《奥义书》,读一点。这些是人类文化最重要的精神财富,你不知道它是不行的。我们没有认真提倡读经典,所以我们出不了大师。大家看三四十年代出了一批大师,从50年代以后我们没有出什么“大师”,至少我们哲学系是没有——李泽厚还可以算个哲学家。为什么?我们没有这个基础,你不能和外国学者对话。我出席国际会议很多,真的跟他们对话是非常困难的,因为我不了解他们的东西。这是我的想法,一个是多听讲座,现在也是有的,前一段我们哲学系就请了杜维明来讲,一个是关于大学理念,一个是关于文明对话。这些你都应该去听,花点时间少睡点觉就可以了。(笑)

原刊于《北京大学研究生学志》(第二期),2007年夏季号。

同类推荐
  • 世界文化探秘

    世界文化探秘

    传承和发扬人类文明是我们每一代人的职责,我们只有扩大视野,才能认识世界文化的固有价值,才能感受到文化之珠为人类照耀出的光芒,这既是对先人的尊重,也是对未来发展方向的引导。《世界文化探秘》共分为:文苑英华、戏曲音乐、书法美术、民族民俗、神话传说、文物考古、古迹方舆、科技博物、文献典籍十个部分,详细为读者介绍了世界文化史上的种种谜团。
  • 上海读本(大夏书系)

    上海读本(大夏书系)

    这是一张摩登上海的地图。这是享受的上海,消费的上海,让人惊奇的上海。这里有一些人的温柔乡,让他们由衷赞美上海的多情、上海的现代文明、上海的高雅艺术。但也让另外一些人看不惯这里的恣意享乐和放荡不羁。也有一些人既被这里的温柔多情所吸引,又被这里的金钱崇拜和少情寡义所伤害,苦恼得很……
  • 勤俭孝敬

    勤俭孝敬

    《勤俭孝敬》中所写的关于勤俭、孝敬的这些人、这些事,是我们中华民族美德的形象体现,千百年来感染、教育、鼓舞了无数的人,包括我们的革命前辈,也包括了你们的老师和家长。希望你们也能从中悟出做人的道理,快些成长为国家的栋梁,成为民族精神的传人。
  • 汉族风俗文化史纲

    汉族风俗文化史纲

    《汉族风俗文化史纲》一书的出版虽然多“磨”,但我们仍然从心里感谢广西人民出版社,是他们从出版角度考虑,使我们三易其稿,将一本200万字的《汉族风俗文化史》精炼成了一本40余万字的《汉族风俗文化史纲》,这对我们的学术功力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提高。
  • 鼓楼风俗

    鼓楼风俗

    《鼓楼风俗》是作者积数十年民俗研究之经验,用现代人的感情、知识去阐述一个城区的风土人情,从生产生活、时令节庆、婚丧喜庆到工艺游娱等方面,顾盼有加。用散文的笔调,深入细致、多角度地展示了“南风北俗荟萃于鼓楼”的雅俗文化。《鼓楼风俗》结构缜密,选题精要,语言平实流畅,格调清明飘逸,厚情而多彩,图文并茂,具有可读性。
热门推荐
  • 问鼎大帝

    问鼎大帝

    被秘宝从地球带到天界的黄昊,在被天界三大原始天阶至尊逼迫下,不得不选择自爆。结果再次被秘宝从天界带着灵魂穿越到了凡界附体重生于没落世家子弟。渴望重返天界报仇的黄昊,不得不陷身于各种各样的阴谋阳谋中提升实力。这一世,我只问鼎大帝!
  • 异化枫战

    异化枫战

    叶枫,孤儿一枚,却由于军委老头的收养,在军队里成长为尖刀。三兄弟死了一个,接受国家秘密任务,统一黑道,中途道路艰难。基于天花病毒的基础上,通过基因工程研制的新制病毒。美国病毒研究所将原有天花病毒的毒性DNA改编,注入新的DNA,使其具有掌控死亡细胞重生的能力并保持细胞分裂。该技术本事定向改变细胞所拥有的能力,但却被野心的人类盗用,致使开始的试验失败,真正的药剂已被偷走。叶枫接受寻觅药剂任务,不想落入敌人所设圈套,药剂已批量生产出几副,相继用在叶枫等人身上,却不想众人皆狂,但是.......
  • 宫斗不如换个方式躺赢

    宫斗不如换个方式躺赢

    白景音虽然身娇貌美,却天生神力,武艺超群,乃是标准的将门虎女,打遍京都无敌手。白将军十分骄傲:“我儿功夫了得,正好送到皇帝小儿身边当个保护他的宠妃!”然而,想不到,她刚选秀第一天,就失手打死了人,被打入了冷宫。白景音本应该愁眉苦脸哭哭啼啼,可是她实在做不出来啊!这古代冷宫的日子,也实在太爽了吧!有吃有喝有人供着,还能时不时穿个男装溜出墙头和外面的人切磋切磋武艺……让她住一辈子都愿意。某陛下:“很好,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朕的注意力,今晚就你侍寝了!”
  • 罗山思踪——温州大学学术沙龙(第一辑)

    罗山思踪——温州大学学术沙龙(第一辑)

    书稿以场记的形式记录温州大学近两年举办的学术沙龙内容。主题有:1.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下性。2.社会转型背景下的地方治理模式追寻;3.产业转型升级背景下温商的机遇与挑战;4.当代具象表现主义绘画漫谈;5.社会进步与体育发展;6.:道德力与社会进步;7.基础教育阶段的教育公平。
  • 良言一句

    良言一句

    “全学校都知道我喜欢你,只有你不承认。”“我所犯下的错,既然不能弥补,那...再见了。”“明知道和我在一起会有这样的结果,你还是没有离开我。”学校夏梦与她朋友的故事,多故事发展。轻虐,言情。——夏梦·秦寿——白笑阳·赵思琴——夏冬·叶雪——江鸣鹿·陶安雨·苏墨武
  • 归赴谣忘川茶馆

    归赴谣忘川茶馆

    一座处于长安城外,人山人海繁华地带的一座神秘茶馆,茶馆的主人是一位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女主人。白天的茶楼是一座普通至极喝茶闲聊的地方,而夜里…
  • 一言不合成了少镖头

    一言不合成了少镖头

    重生成了少镖头,曾祖父打遍武林无敌手,老爹十省镖局扛把子,外公江湖门派掌门人,府上钱财万贯,几世也用之不尽。他还是家中独子,样貌也是不差,眉清目秀,简直妥妥的一个武林高富帅。但是!奈何原身的名字叫做林平之呢!请问,他现在是直接修炼辟邪剑法,还是去华山祸害未来的老岳父?在线等,很急!
  • 绝色妖神是我的小弟

    绝色妖神是我的小弟

    哼!敢欺负我爹娘,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脸有多大,,,还高等魔兽,还不如我的食物等级高,,占我一尺压你一仗,训兽,练咒法,练丹药,咱可是样样精通,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吃了我的药,还欺负我的人,那你就别活了,,,,,,大陆帝王说道:猖狂,实在是太猖狂了,不过我喜欢,哈哈
  • 书穿:京都在下雨,而我在等你

    书穿:京都在下雨,而我在等你

    刚被带入书中的时候,她以为是阴差阳错。直到遇到他。她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小剧场:“啪!”简芯:!!!!!!“好吧,原来不是男人的男人,就只会打女人”。······后来。“啪!”简芯:”今天就告诉你个真理,宁得罪小人,别得罪女人“。
  • 3分钟励志小丛书:性格

    3分钟励志小丛书:性格

    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性格缺陷,然而成功却只依赖于人的优势性格,如曹操的果敢、曾国藩的沉稳、拿破仑的坚韧、乔布斯的自信……不要试图让自己的性格完美无缺,那样只会造就平庸的性格。正确的做法是突出自己的优势性格,使之成为自己的核心竞争力。《3分钟励志小丛书·性格:塑造人见人爱性格的8大方略》详尽剖析了各种优势性格的特点,指导读者发现并尽可能放大自己的性格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