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终于降临在了被冰雪覆盖的撒阿里草原上,远征的勇士们已然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毡帐中,他们终于得以与妻儿团聚了。
也速额真的居账内,篝火烧的正旺,火堆上挂着铁锅,锅内的肉汤热气腾腾,散发着浓厚的香味儿,厚实的毡毯上,莫粦、纳术、查莫奈、尉答尔,还有小家伙嘉依勒尽皆围着方形矮几坐在了也速额真的身旁,矮几之上,香喷喷的手把羊肉、酥脆的奶疙瘩、奶皮子还有那醇厚的黑马奶酒满摆着,让人看了便食欲大增。
纳术一边拿着小刀削着羊肉,一边对母亲述说着这次东征塔依尔人的经历。
也速额真静静的听着儿子的讲述,当听到莫粦以身犯险,仅带着几人便闯入脱朵颜营寨中奇袭,并由此意外获了个“踏雪骑风”的美名后,她的眼中没有骄傲,有的只是无尽的担忧。
“我的小莫粦啊,我不想要什么踏雪骑风,我只想你好好活着,你的父亲难道不勇武吗?但他却早早的去了腾格里的身侧,他的部众离散了啊,我的儿子,在这群狼环伺的草原上,仗恃勇武、犯险搏命的人是猎人手中的猎鹰,而只有警觉、敏锐、时刻小心翼翼的人才是真正的猎人,也才能活的长久。”也速额真轻轻地握住了莫粦的手,语重心长地对莫粦道。
感受着母亲那温暖却略显粗糙的双手,莫粦郑重的看着母亲道:“母亲,儿子知道了。”
当听到莫粦与温吉烈少女辛蓝相遇相识的经历后,也速额真微微的笑了:“哦?是温吉烈部别列金那颜的女儿啊,那定是品貌很好的女子,别列金那颜年轻时就是温吉烈部少有的俊杰,他的女儿定不会差的,纳术,你要与他好好亲近一番,若是明年与塔依尔人的战事能够得胜,你便带着莫粦去温吉烈部拜访吧。”
也速额真自己便出自温吉烈部,在她少女未嫁之时,她便与别列金相识,因此她了解此人的才智品行,当听到纳术谈及莫粦和辛蓝相遇的事后,作为过来人的她,自是知道儿子莫粦的想法,温吉烈部是她的母族,她自是希望她的儿子能娶到温吉烈部的贵女,一来可使二儿子莫粦的婚事有了好的归宿,二来也可与温吉烈人亲上加亲,为大儿子纳术复兴奇骆温氏家业增添助力。
“母亲,儿子也是如此想的,若明年得胜,战火得以稍息,我便带着莫粦到温吉烈部的驻牧地拜访。”纳术点头道。
随后,纳术又讲述了答兰纳木格思之野大战的经过以及意外所救的速慎人兆骞提出的合兵共击塔依尔人之议。
也速额真沉默了,她用手轻轻的摩擦着手中承装马奶的铜碗,少女之时,她亲身经历了速慎人无情且单方面的关闭牙关和榷场的大事,也是从牙关紧闭后,穿过漠北蛮荒,来到东部草原的商旅日渐减少了,最终彻底绝迹,而靠着过往边贸得以兴盛的温吉烈部从那时起也日趋衰落了。因此,她本能的不相信城居之人,她认为他们太过狡猾了,他们不会真心的和游牧人联盟的。
“施逻欢呢?他是如何说的?”也速额真问道。
“施逻欢认为不妨一试,速慎人毕竟有着兵甲、粮草之利,无论旧日里他们和我们有什么恩怨,但如今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三姓塔依尔人,我们首先要彻底诛灭这些草原上的恶豺。”纳术如实道。
“利益为先,虚伪多变,他活得可真是累啊,他这个人呐,似乎所有的事都在考量实利,有了实利,敌人也可以是朋友,没有实利,朋友也可以是敌人。”也速额真轻轻地摇了摇头道。
她似乎又想起了施逻欢趁着巴勒台身死,带走奇骆温氏原有部众的往事,当年,巴勒台在世时,对他可不薄呢,他那时在巴勒台面前表现的是多么的忠诚敢战啊。
“我的儿子,智谋是手段,而唯有广阔的胸怀、真诚的品格、知恩图报的心性,才能让你的身边聚拢最出色的勇士,凉薄之人是无法成就大业的。”也速额真慨叹道。
“儿子一直都知道的,父亲就是恪守草原传统的首领,他的身边勇士无数,只是,他在势力盛大时,却太过自信了。”纳术目光坚定,他明白母亲的意思。
“好了,合兵的事,我一个老妇人也不便多说了,你已然是一部之长,去放手做吧,但要时刻擦亮眼睛,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又是无关痛痒的人。”也速额真最后道。
接着,莫粦、尉答尔、查莫奈、嘉依勒得以有了说话的机会,众人不再说起沉重的战事,而是说着部落中的趣闻趣事,家宴的氛围更加浓厚了,莫粦的笑声,嘉依勒的笑声,尉答尔的笑声,查莫奈的笑声开始充斥于账中了。
在欢笑声中,也速额真居账内的家宴接近了尾声,当纳术看到母亲略微的露出困乏之意后,他便主动带着莫粦等一众人向母亲告了晚安。
“母亲您今日劳累了,早些休息,我们这便各自回账去了。”纳术向也速额真抚胸行礼后,便带着众人轻轻的退出了母亲的毡帐。
到了账外后,纳术拍了拍莫粦的肩膀,看着他道:“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喝完朝食的肉汤后,到我的居账中来,我们是该好好想想,今年冬日该如何大练士马,以备来年厮杀之事了。”
“大哥放心,我知道的。”莫粦看着纳术道。
“好。”纳术微微点头,便不再多说,他带着查莫奈和嘉依勒转身向他的大帐中去了。
“莫粦弟弟,晚安了哟。”查莫奈走过莫粦身旁时,冲他温柔一笑,轻声道。
“二叔,二叔,说好了明天要带我好好的打雪仗、骑小马,你可不能骗嘉依勒哦。”小家伙歪歪斜斜的走到他的腿侧,拉了拉他的裤脚道。
“一定,二叔什么时候骗过嘉依勒?”莫粦蹲下身来,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小脑瓜,微笑道。
看着大哥一家走远的背影,身侧的尉答尔这才开口道:“二哥,你多少天来艰难的行军,肯定累坏了吧,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改日,你可一定要陪我练一练弓马和刀术,我会向二哥证明,尉答尔没有撒谎,一直都有勤练武艺呢。”
“知道了,你小子,赶紧回去睡吧。”莫粦轻轻的在尉答尔的头上扇了一下,而后他抬脚踢向了尉答尔的屁股,笑骂道。
“二哥,我走了啊。”尉答尔灵巧的闪过了莫粦的一脚,边跑边回头道。
这小子,闪避的身法倒是越发灵活了呢,莫粦看着跑远了的幼弟,摇了摇头想到。
此时已明月高悬,母亲的毡帐外就只剩下莫粦孤身一人了,但他还不打算去休息,他知道,在如此万众入眠之时,有一个人一定同样没有休息,他要去拜访那个人,一个着实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