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步迈入殿内,那种锁定莫粦和敕烈孤的目光好似又多了几道。
这主殿两侧禅室中还有隐匿之人!
这一回,这些暗中的气机已是透出点点肃杀之气了,好似自己稍有妄动,便会有刀兵冲杀而入!
佛门清净之地,主殿之内,竟生生透出一股战前的血腥味儿,有意思,莫粦嘴角微微一弯,心道。
想我进入海京不过数日,期间除与穆闻冲冲突相斗外,好似并未与人结仇,而以穆闻冲那自恃名门身份兼且自傲于个人武力的家伙,即已与我和解,当是干不出尾随刺杀这等阴晦勾当的,那么,这些随着自己越入殿内,由警惕提防进而变得透出杀意的暗中之辈,所为何来?
站在当堂供奉着高达一丈有余的释迦牟尼、阿弥陀佛和药师佛三世金身佛像之下,莫粦抱刀于胸前,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几步外蒲团上虔诚跪拜的淡雅身影。
是因为她么?
白衣如雪,玉簪轻挽发髻,却又有三千青丝散于肩后,身形娇柔,哪怕只是隔着那一层娇俏琼鼻之上用以遮住半张面容的轻纱,亦能隐见女子肤色之白皙。
她如青葱般的小手正轻轻合十,一双眸子微微闭合,好似正在向累世的佛陀许着心愿。
大殿之内,这时只有莫粦和那女子二人,至若敕烈孤,则因忧心暗处之人封堵殿门,而在莫粦的眼神示意下,悄悄的按刀立于了门外。
三世佛前,一站一跪,少年和少女,彼时的所思所想却截然不同。
白衣少女虔诚跪拜,而莫粦却抱刀昂然而立,少女眼眸微闭,而莫粦却仰头直视佛眼。
他的目光坚定,与那当中的大佛对视,好似在神佛面前,也不畏惧分毫。
来自漠北的少年游牧人并不信佛,他的心中,也许只有腾格里天神才能主导众生。但哪怕是对腾格里,他的骨子里尚且还有一丝抗争,奇骆温部落的命运,他的命运,并非完全注定了的,当他握紧战刀的那一刻,一切皆有可能!
或许在千年之间,你真的降临到过这世间,洒下过属于你的佛音,就向草原游牧人千古传唱的,腾格里曾现身于大漠一样。
呵,还是给你一些属于我莫粦的敬意吧,虽然我并不信你。
莫粦收回了与释迦牟尼佛眼对视的目光,他微微颔首,左手按住刀鞘在右胸上轻轻敲击了三下,而后便转身大步向殿外而去,而那白衣女子却仍未从蒲团上起身。
随着莫粦从大殿内走出,他明显察觉到,越是远离大殿,锁定在他身上的那数道暗含警惕、杀意的气机就越发轻缓,当他带着敕烈孤绕过殿外的古朴香炉,继而向西之后,那些气息就以完全消散了。
看来在暗处的隐匿之辈当是那白衣女子的护卫了,只是不知为何要隐在暗中护持?是不想打扰那女子的祈愿?
她的身份不简单呢,这些暗卫方才打量他的目光,透着凌厉之气,这种感觉像极了草原游牧猎人盯住猎物的目光,冷静、肃杀、警惕却又蓄势待发。
算了,我不过是来游览罢了,何必在乎她呢?
莫粦释然的一笑,微微摇头,旋即和敕烈孤二人绕过大无相殿,向寺内深处行去。
随着一路游览了由游廊殿、天井院和中心亭组成,其内供奉千手千眼观音像的八角琉璃殿、毗卢阁后,他们在藏经楼前止步,因为此处是佛家经典储藏重地,莫粦二人被一青年僧侣婉拒于楼前,便就作罢不再入内。
通过这一番游览,莫粦看出这无相寺的山门、天王殿、大无相殿、八角琉璃殿、毗卢阁、藏经楼等大殿皆由南至北沿轴线分布,大殿两旁东西阁楼和庑廊相对而立,很是庄严肃穆。
既然不能入藏经楼,莫粦在询问了那青年僧侣后,便再度抬步往西而行,因为按那小僧所说,藏经楼以西有钟楼、佛塔、莲花池等妙景,尚可一观。
往西而去,随性的观览了上覆灰色筒瓦,额枋彩绘的精巧钟楼和古朴耸立内藏高僧佛骨舍利的佛塔后,莲花池以近在眼前。
寻着假山间蜿蜒的石路,莫粦拾阶而上,带着敕烈孤登上了一方山顶的凉亭,自亭上举目向下,一汪碧绿池水尽收眼底。
时值孟夏,但见池中的荷叶中已星星点点的冒出了些许仙子般粉润的莲花,有的莲花花瓣全都展开了,露出了金黄色的花蕊和嫩黄色的莲蓬,它们好像在仰头微笑,散发出阵阵芳香,观之令人陶醉。但多数还是含苞欲放的花朵,才展开两三片花瓣,还有几株睡莲,歪着脑袋紧贴水面,像一个个羞涩而未出阁的少女,百态风姿,美不胜收。
“嘿,敕烈啊,可惜我不通中土博大的诗词歌赋,面对这样的美景,却是无法用美好的言语表达喽。”莫粦遗憾的用手轻轻摸了摸下巴,感叹道。
莲花池中的景象让莫粦的心情颇为愉悦,让他在这端庄、肃穆的佛门之地,感受到了别样的风情。
咦,是她?她也来看这莲花美景了,方才擦肩而过,不想如此快便又得相遇,真是巧呢。
这次倒是未曾感受到她周围暗卫的气息,许是被她借故支开了?
莫粦嘴角微弯,右眉轻轻一挑,目光望向了亭下莲花池中的那一抹白衣倩影。
却正是那前时在大无相殿内虔诚跪拜的白衣少女!
清风稍稍吹起了她那柔软的衣袖和裙摆,微微掀起了她白皙面容上的轻纱一角,连少女发髻后的两条白色丝带亦是轻轻飘扬,配上这一汪碧水莲花,美人与盛景相得益彰,风姿绰约、淡雅无双。
少女漫步于莲花池中铺就的雕花游廊之间,闲庭写意,随性中透着一丝轻灵,忽见两只红色的蝴蝶朝少女飞来,她伸出纤纤玉手,如玉般修长的手指缓缓抬起伸出,那一对红蝶便已落在了她的指尖。
但片刻之后,似是终是眷恋明媚的天空,它们自她的指尖重又飞了起来。
少女似是怔了一下,旋即便在游廊上轻轻地旋转跳跃起来,追逐着那对忽起忽落的蝶儿。
哈,还以为她是个悠然喜静之人,不想却也有这活泼好动的一面。看着少女在廊道上跳跃追逐着蝴蝶,莫粦咧嘴一笑,心中想到。
许是追的累了,那双蝴蝶也离开莲花池而不见了蝶影,少女在廊道上停了下来,此时,她离假山上的凉亭已很是近了。
好似是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凉亭上的目光,白衣少女微抬螓首,向假山上的凉亭望去。
莲花池畔,凉亭在上,游廊在下,莫粦与少女的目光第一次触碰到了一起。
她的星眸宁静而纯洁,好似能让看着它的人感受到平和与温润,祛除一切焦躁之气。
此时她的目光并未闪躲,也不似一般夏人女子看到陌生男子那般怯弱逃避,只是隐隐透出一丝好奇。而莫粦的目光也未曾闪躲,他是来自漠北的游牧武士,羞涩和怯懦从不属于他。
片刻的对视后,莫粦率先动了,他握着刀鞘的左手和右手合十抱拳,微微一笑,向着游廊上的少女行了个夏人武士的抱拳之礼,以此向她致意。
而游廊上的女子,在看到莫粦的抱拳示意后,旋即双手相压置于身前,双腿微屈,颔首向他微福了一礼,以为回敬。
而后,女子抬起头来,再度向上看了莫粦一眼,便从容转身,沿着廊道向池边行去。
名门仕女淡雅而知礼,倒是和辛蓝如火般的烈性、大胆很是不同呢,不知怎的,莫粦想到了前时生着他的气,却又大胆藏匿,跟随铁炎部使团而来的草原少女。
呵,还真是各有其美啊,不过相较之下,终究是辛蓝更适合我这草原游牧人哟。
“敕烈,我们也该回去喽,今日游览这无相寺,很是不错啊,尽兴,尽兴!”莫粦微一仰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哈哈一笑,对着敕烈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