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了。”门口，清亮欢快的少女喊道。
屋内传来妇女的回应：“上学路上注意安全。”
启明市的早晨7点半，唐诗重复这段重复了许多年的对话。
黑色长发及背，鬓角稍稍向后拨出两丛发丝，各系成交缠扁宽的小麻花辫，在脑后汇合打个活结，笼住笔直丝滑垂落的头发。
脸庞瘦润，比瓜子脸多两分微弧。鼻梁挺括，双眼灵动，眉是画家笔尖悬留，久久方才郑重划下的满意一笔。
素纸盖墨砚，染就云雨来。
多情应是少女眉，驱寒去愁总自在。
白色校服的少女，往门里招招手示意不用担心，轻跑两步出了门。
屋里打扫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目送她的身影走入街道岔口。
启明市是起伏和缓的丘陵，多林木，依照林木的集中分布带可分为内侧边缘和外缘，唐诗家住的小镇就坐落在内缘边缘。
经过两条街道，入口是一段长长的林道，足以容纳六车并行。
护栏竖立一杆标识：限速25公里/小时。
五百米的林道在后段有所起伏，十字路口的上坡，从右路而来的，穿着白色校服的短发女生，肩挎真皮单肩书包等候多时。
唐诗一眼就认出好友，小跑拉近距离。
远远的喊：“小双啊……”
月双看着跑来，拄膝故作气喘吁吁的高个子女生，会心一笑：“今天的小诗也充满了活力呢。”
呼吸喘匀了的唐诗，直起腰，双手握拳空打两下：“那当然了！”
月双看她改过收腰的校服，大冷天的穿短裙，过膝棉袜上露出一截白皙的大腿。
无奈的怪罪道：“又是裙子，真不把我这个风纪委员长放眼里。”
不说话时貌似很淑女的唐诗，哈哈一笑，“连风纪老大都是我的人，他们哪敢记我的名。”边摆出个标准侧踢动作。
“更何况，穿裙子露大腿，用侧踢KO对手的脑子是战斗美少女的浪漫哈。”
月双略有头疼，“还战斗？我们上的就是所普通中学，不是军事院校。”
闻言活力四射的唐诗些些气馁，抱怨道：“为什么全是军事预备院校的启明市，会有一所不合常理的普通中学存在？好想转学啊。”
唐诗发牢骚，月双愕然失笑。
在心中叹息：“你口里的普通中学，不知道让我这个准校之女，家里花费了多大的代价进入。”
在单肩书包翻出一条长裤递给唐诗，“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怎么也好，至少在路上穿一下子，感冒的话是要记大过的。”
觉得腿上有点凉飕飕的唐诗，没客气的接过裤子，学校认为如果连身体健康都不能百分百保证的人，严苛的定义为无法托付任何重担的弱者。“弱者”？没错，而且是写入校训的弱者，直接无比，不带有一字遮掩删改。这也是唐诗相当奇怪的一点，明明教的都是些普通的知识，却单单在这种方面过度讲究，附庸军事院校的风雅？
唐诗穿裤子，裙子塞进长裤，少女的细腰鼓鼓囊囊，一看胖了好几圈。
抓狂：“校训简直反人类！”更反人类的是，类似的校训还有整整二十八条，条条不带虚言，说罚你，就不罚轻的，小辄打扫一层楼，大辄打扫一栋楼。
可怜如诗：一扫三天女中豪杰，连扫三月巾帼男儿。
她唐诗就是巾帼榜里，名号响当当的魁首，扫了两学期大操场的那种，直到遇到了转学来，火速击败全部竞争对手当上风纪委员长的月双，使劲浑身解数混成了好朋友，自此拔苦尘世得救升天！
月双辩解一句：“校训至少允许你犯错。”
唐诗反应激烈，双手捂耳：“不听不听，校训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月双：“……”
十字路口左走，两三百米后有一个候车站台，一辆无人公交车8点准点停靠，等待乘客的来到。
两人并肩走在林中大道。
天色忽然暗了几分，月双抬眼，天空原本稀薄的云层汇聚，渐渐厚重。
左手摸了摸褐皮书包底部微鼓的弧度，里面有常备的两把伞。
唐诗忽然道：“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
声音？
大风突兀压过密林，树叶发出无数沙沙声。
月双听到颗粒感十足的树叶沙沙声，瞳孔收缩，脊背汗毛直竖。
“这不对劲！”
这种声音根本不是树叶摩擦碰触的声音，反而像是生物昆虫课，老师展览观察的甲虫虫足在课本纸面行走接触的声音。
直到月双看见一只碗口大的红斑瓢虫，以及树叶遮挡下如繁星点点隐隐约约的个体。
月双一把抓过明显不安的唐诗，拉起跑动起来。
唐诗被拽了一个趔趄，跟着跑，“月双！那是？”
月双咬牙，使劲拉动唐诗加速。
反问：“唐诗你还记得学校要求的必背表一吗。”
唐诗奇怪她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答道，她当然记得学校每个人都牢记的必背十表。
“表一是：兽类聚潮等级划分标……准！”
唐诗懂她意思了：“兽潮！”
前面带头跑的月双颌首，侧眼看向黑影幢幢的树林，“极有可能！”
唐诗眼底有一丝慌张，嗓音微颤：“怎么会，不是说兽潮已经平息很多年了吗？”
“那是在关内！”月双发现自己语气不知不觉带上了焦躁的情绪，努力平抚，解释道：“在关外，兽潮从未停止，不然你以为和启明市一样的边陲城市为什么穷兵黩武，军事院校遍地！”
唐诗愣了愣，不经月双点醒，她可能还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发现这个大多数人都知道，就是不明说的事实。
“会不会……”唐诗还抱有一丝幻想。
月双转头打断她的话，“数量极多，范围极广，错不了的！”
月双没发现她此时的双眼是如此的凌厉，唐诗一时间不敢对视，“……哦。”
低头，然后就发现月双抓住她手腕的左手松开了。“哎！”唐诗的安全感仿佛都被那只手短暂抽离。
加紧跑快两步，追紧月双的步伐才找回来。
压制心里本能的恐慌情绪，月双吁气调整呼吸到合适节奏用以适应长跑。
不能带有一丝侥幸，月双！
大风掠过的地方密密麻麻窸窸窣窣，响动如潮。
整座密林都醒了过来！
唐诗听到了，好像十万个弹珠在四周乱弹。
刚要尖叫出声，立马自己捂住嘴，呜咽在喉咙里。
可不能把它们引过来！
唐诗想到了家里的父母：“我爸妈怎么办？”
月双放慢几步与唐诗并肩，眼神笃定：“没事的，镇子中心上有完善的防御设施，他们一定会及时去避难，现在该担心的是我们自己，不能待在空旷毫无遮挡的地方，最好是去学校，哪里有足够抵御灾害的武力，实在不行，也要找间商场写字楼。”
唐诗让月双嘴里的一大串惊的不轻，知道镇子上可以防御让她安心了不少。
月双别过头去，又加速了几步，不敢要对方看到自己眼里的担忧。
防御设施是有极限的。一个小镇子的防御能有多好？
她只能祈祷兽潮规模不会太大，军方反应能更快点，尽早解决。
两人在林道奔跑，身后百米的十字路口。一团黑云幕布一样从一侧密林穿过到另一侧。
巴掌大小的黑色蛾子，口器獠勾，振翅喧嚣。
*
南殷浇熄最后一丝灼热的硝烟。
启明市的雨还未降下。
积蓄力量的阴云静止在启明市的天空，在大片乌云的边缘云气缭乱，忽行忽聚，才看得见大风一并与随到来，低掠过树林无数肢足声。
鼓风穿越树林，吹动树叶沙沙声，吹动无数窸窸窣窣的动静。
獠牙、甲壳、花背、翅翼、触角、剧毒，
嘶鸣……那是生命的欢呼！
等待聚集成潮，等待倾覆人世！
从一而卑微，从众而伟大！
声嚣尖泣。
融入风雨。
歌予此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