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长州闷热。
向暖举了伞在星光广场走走停停,没几步一身汗,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瞅了好几眼,愣是没瞅见宋笙远。
宋笙远是她姐们,一双大眼睛,挺鼻小口,长发飘飘,长的十分符合宅男女神形象,然而一开口说话就让人想揍她,特欠。
不远处一堆人发出一声欢呼,举杆儿的举遮光板的拿话筒的,噢,原来是报社。
他们围着井盖在干嘛?
“宋笙远!”
向暖紧走两步上前喊了声,人堆里那戴着棒球帽的女孩听见人叫,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回头,看见向暖,她挤开人群跑出来,热的满脸通红,“你怎么来这么早?”
她们约好了下午五点去吃饭,现在才三点多,大中午的向暖跑来干嘛?
向暖将手中矿泉水递给她,“午睡起来没事儿干,听说你在广场,过来看看。”说完努努嘴,“干嘛呢,大中午的围着井盖?”
宋笙远咕咚咕咚喝水,喝完抹了把嘴嘿嘿笑,“京城回来的妞儿,竟然跟不上长州潮流了!我们这是在表演摊鸡蛋,今晚新闻毛稿已经出来,《惊!地表温度超60摄氏度,三分钟煎熟鸡蛋!》”
向暖纳闷,“这有啥意义?”
宋笙远摸摸鼻子,呵呵干笑,“用事实证明长州热嘛。”
说完又道,“我们今年又加了豪华大餐,烤牛肉、烤大虾、煎鸡蛋和鸡蛋汤,简称三菜一汤。”
向暖翻了个白眼,“你们真无聊。”
“你还有多久能走?”
宋笙远闻言看了看手表,“你在这儿等十分钟,我收拾收拾东西,说一声。”
向暖说你快去,热的我全身汗,我也神经病,大中午来找你。
宋笙远跑过去,连比带划,给旁边一娇小可爱的丸子头女孩安顿,大概是写稿要注意什么,那女孩频频点头,听得分外认真。
两人往旁边大厦走,宋笙远仰着头咕咚咕咚喝水,末了说,“你真棒,两周前飞美国,两周后站我面前。”然后上下打量,揶揄一笑,啧啧称奇,“你爹竟然没打断你腿。”
向暖将伞啪的一声合拢,“我又没回家,他还不知道我回来。”
两周前向暖逃婚,一声不吭跑美国,气的她爸向连放话,她敢踏进长州一步,他就敢打断她一双腿!
她为什么回来?
因为两天前许汉南大半夜一条消息。
国内凌晨两点,他给她发微信,有点烦。
此时她正坐在公车上,望着一帧帧闪过的风景出神,手机叮咚响,她拿起来看,心颤了下。
十年后她再遇见他,他并不想给她联系方式,可分别时候他还是给她了。
她一颗心乱跳,正考虑怎么回,他另一条消息已发过来,周末有空吗,出来走走。
她顿了顿,脑子还没做出决定,身体已经做出决定,屏幕上发出一个字,嗯。
于是她就飞回来了。
宋笙远拢了拢头发,用手腕上的头绳简单扎了个马尾,“晚上那话剧,我中午看还是昨天那二十几个人。”
向暖心不在焉嗯了声,“又不是周董演唱会,正常。”
某文艺团排了场话剧,在市音乐厅今晚七点开始,宋笙远兴致勃勃约了向暖看,向暖既没文艺细胞也没艺术细胞,可还是应了去看。
毕竟一个人窝在房子太无聊,离周六见许汉南还有两天。
两人坐在餐厅等宋笙远男朋友阮行,宋笙远叽叽喳喳,前几天我去买洗发水,回来一看过期,我去退,那售货员各种推诿,把我那个气的,本来换一瓶的事儿,非得逼得我让他们赔十倍,讲道理不听,非得我讲法律。
向暖似笑非笑,“啧啧,找个学法的男朋友就是不一样,还会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了。”
宋笙远瞪了她一眼,“我要保护我作为消费者的合法权益!”
正说着,门口走进来一青年,向暖努努嘴,“快,你家男神来了。”
向暖没敢看那青年。
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质问他。
在蒹葭湾她见到阮行,立刻认出了他。
他长的太像一个人。
兜兜转转,躲不过命运安排,宋笙远还是遇见了他,又执拗着和他在一起。
在向暖看来,他们前途渺茫,注定修不成正果,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一刀两断,省的越羁绊越痛苦。
宋笙远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阮行是知道的。
他却瞒着宋笙远。
向暖心底不免唏嘘,阮公子真是好手段,欺上瞒下,不动声色,一意孤行。
和宋笙远一样,真……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看见向暖,阮行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阮行挺拔,白衬衫整整齐齐扎着,让他看上去更加精神干练。这人生的眉眼清朗,周身散发着沉稳内敛的气质,真不知道他这样闷的人,平常怎么和话唠宋笙远相处,觉不觉得她烦。
宋笙远回头,看见男朋友,起身往里让了让,刚还手舞足蹈描述和售货员斗智斗勇的她立刻变软妹撒娇,“小星星我中午在广场拍摄,超级热,你看你看,我是不是晒黑了。”
阮行仔细端详了她片刻,认真摇头,“有点晒伤,痛吗?”
声音温润,满是宠溺。
宋笙远摸摸红彤彤的脸颊,“没觉得,就是热。”
阮行帮她把额头上濡湿的几缕头发撩了撩,“晚上回去贴个黄瓜片。”
宋笙远立刻顺杆子爬,“你帮我切。”
阮行嘴角弯了弯,“好。”
这两个人总是撒狗粮,就是不说话,默默对望,你也觉得他们是在撒狗粮。
向暖想一脚踹翻,但在对面那位看起来温和沉静的阮检面前,她没胆。
几人吃了饭,沿着林荫路往音乐厅走,宋笙远从吃饭就叽叽喳喳,什么话题但凡让她抓住个线头,她准能织成件毛衣。
向暖回忆了下,初中的宋笙远不这样啊,文文静静的,沉默寡言,敏感纤细,伤春悲秋,标准的文艺女青年。
宋笙远初二转长州三中,初三转走,满打满算,她们同学不过一年时间,初三,高中,大学,宋笙远又留学三年,有十年的时间她们都各忙各的,鲜有交集,可她们依然是最好的朋友。
找到位置坐好,稀稀落落几个人正低低聊天,阮行在左,宋笙远坐中间,向暖瞥了眼,这两人坐下还十指交扣,真酸。
七点,话剧准时开始。
故事围绕三十年代苏家公子苏郁展开,苏家权贵,苏父在司法处为官。苏郁年少倜傥,自从南京到上海,竟乐不思蜀,一次外出游玩,惊鸿一瞥当时红极一时的影星白露。两人一见倾心,情好愈密,朝欢暮乐,终日相守,如夫妇一般。
苏郁父亲听说他在上海整日与戏子混在一起,十分生气,几次催不回,借口病重,苏郁性本温和,得知父亲病重,心急南归,许诺白露等父亲病好,便回来接她同归南京。白露整日企盼,没等到情郎回来,却惹上了官司,一朝入狱,竟是死罪。原来是苏父致电上海做了手脚,为的是一绝儿子念想。
舞台上狂雪飞舞,那一身囚衣的白露满怀激愤,痛苦的向天喊道,怎能叫人不回头,只因往事已皆非。
台下响起一片唏嘘声,表演虽煽情,却真让人伤怀。
芸芸众生皆苦。
向暖余光看了眼宋笙远,她正满面泪水。
旁边阮行白衬衫挺括,双腿交叠,凝视着舞台一脸沉静,大拇指无意识的摩挲下颌,眼睛终于有了晦暗不明的情绪,眉宇间浮起痛楚,但只是一瞬间,他脸色又平静如常。
向暖眼眶也湿了。
世事虽无常,却循环往复。
倘若那个男孩还在,如今的宋笙远又是什么模样?
会不会,和他在一起?
宋笙远看了眼向暖,哭着笑,吸了吸鼻子,“我难受这故事,你难受什么啊!”
向暖将手帕纸覆在脸上,心中说,我替你难受啊。
你少年时候说过长大要当记者,要采访那个警察。
可那个长大要当警察的男孩却永永远远不在了。
阮行瞧了向暖一眼,眼神冷静沉默。
她明白他的意思。
她不会说,不可说,不能说。
两人在洗手台前补妆,宋笙远闷闷问她,“对了,为什么忽然回来?”
向暖淡淡道,“许汉南周六约我走走。”
宋笙远正涂口红,闻言满脸惊诧扭过头看她,“他孩子都两个了,约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