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西畴没有时间叙旧,他说:“这次我是奉华南局指示,和中山大学几位地下党员以去武汉招生为名,来湘研究工作。现在我们党的军队在战场上已经取得许多重大胜利,估计一年左右就可以把国民党的有生力量打垮,全国解放的日子就要到来。但是,各地斗争形势不平衡,湘西地处偏远,又是重庆的天然屏障,国民党迫于解放大军压力,各种势力都会向湘西转移,对革命力量的打压也会更加猛烈。辰溪是大湘西的大县,自抗战以来,湖南省工委和湘西工委都非常重视辰溪地下党的组织工作,辰溪的各派力量斗争也十分复杂。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刻,现在辰溪的同志一定要团结在陈策和米庆轩同志周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进步力量,抓住一切机会,组织武装力量。”他最后强调说:“迎接解放需要武装力量,要千方百计地搞枪搞武装,要依靠武装斗争来保存自己,打击敌人,迎接湘西解放!一旦湘西有乱,要做到要人有人、要枪有枪!陈策回来后,一定代我向他问好,并由米庆轩同志将我的意见转达给他。”
涂西畴对形势的分析使大家心里一紧,也使大家眼前一亮,大家对全国和湘西的形势看得更加明白。
第二天一早,涂西畴走了。
31在大街上干掉他
陈策从常德回来,听了米庆轩转达涂西畴对辰溪地下党工作的意见之后说:“几年没见涂西畴了!我走他来,我来他走!我就这么没有福气啊!”
米庆轩说:“他也非常地想念你,一到辰溪首先是找你啊!要不是他特别忙,他会住两天等你回来。”
国民党越来越严密封锁共产党方面的消息,在辰溪,外面的大局势越来越难了解。陈策把涂西畴的意见仔细一想说:“是啊,一个把枪口对准人民的统治者,除了用武装去推翻它,还能有什么更有效的方法呢!当年贺龙要我回辰溪来搞党的地下武装,准备做长期斗争,也就是看透了这一点,应该也就是为了今天!这些年,我们虽然努力过,也在抗日自卫团里搞出了点眉目,但还没有真正成气候就被人家打垮了,我想起来就愧疚啊!我们还是太脆弱了!我跟随贺龙打仗,可是从来没有败过!看来,组建党的地下武装比直接与敌人打仗还要难!我们要进一步考虑方法问题,上一次我用的是‘移栽法’,准备把自卫团直接移栽成共产党的地下武装,结果失败了;这一回,我们得来个‘寄生法’。”
正在这么议论时,向石宇来了,他说:“我刚得到消息,张中宁从永顺专区调到我们沅陵专区任专员了。”
米庆轩一下子把目光集中在了陈策身上,不无惊喜地说:“你和张中宁有师生关系,这回恐怕是个好机会,你可以在他手下谋个职位。”
陈策却一脸沉郁地说:“以前我们是师生关系,现在,我倒是和你想得相反,只要他到我们这块地方来主政,我们师生之间很可能难免一场较量!面对这个病入膏肓的社会,他们要坚持服用无效的药方,而我们要坚持用刮骨疗伤。我和他都会以各自的理由坚持下去!我们必须趁早准备!好在我早就在马公武的楚屏中学蓄积了力量。”
米庆轩明白了陈策的意图,说:“不知何时有我们过河的机会。”
陈策说:“时机快要来了。张中宁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这年月,他一定会重用心腹抓住武装,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到时候,他必定会把米昭英和张玉琳这两个亲信带到我们沅陵专区这边来扩大武装。那时,我们就可以趁机派人潜伏进去。”
米庆轩说:“洪量和张玉琳是同学,以前关系也不错。我和守训是昭英的同乡,以前我们又常在洪量家里聚会,更是好得不分你我。”
陈策说:“我们现在对辰溪的时局要敏于其变,择时而动,既不可贻误时机,也不可操之过急!”
向石宇说:“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辰溪的实权还掌握在军事科长向忠良手里,这个人与我们没有任何联系,没有我们进去的门缝。”
陈策抹了抹八字胡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只要张玉琳来了,他必以辰溪为他的军事基地,而当年张玉琳父亲张贤乐在凤凰准备谋反时,就是向忠良的兄长向宽银到陈渠珍面前告的密。向忠良是凭借其兄向宽银的势力从挨户团上来的,最近才被县长任命为县政府军事科长,只要张玉琳回到我们九区,他必然要除仇敌,向忠良迟早会栽在张玉琳手里。”
事情果如陈策所料,张中宁到沅陵专区上任不出一月,就把米昭英和张玉琳带到了沅陵,并委任米昭英为辰溪自卫总队副总队长,张玉琳为省保安司令部直属大队大队长,两人都跟随张中宁驻守沅陵。
张玉琳虽驻守沅陵,却虎视辰溪,尤其对掌握县城军权的向忠良步步盯紧。向忠良凭借自己拥有的实权,对米昭英、张玉琳这一帮新官也心存不服,常常放出些闲言碎语。经人传报,这些不好听的话又到了张玉琳耳里,新怨旧恨使张玉琳只想一枪毙了他,但一时又还找不到最好的机会;他现在是省保安司令部直属大队大队长,再不能像以前在茶田垅拖队伍可以随意杀人。
不久,张玉琳来辰溪查问保安工作,听辰溪县长说,城郊谢家垴有一顽匪叫谢宽口,几次进城夺枪,连伤人命,又实难剿灭,请保安大队支持。张玉琳心里一动,要辰溪县长责令向忠良去剿灭!
向忠良对谢宽口心存畏惧,但县长有令,又听说是张大队长授意,感到得罪不起,只得违心从命。
受命后又想,如能除掉谢宽口,减少一大后患,保住一方平安,将会得到县民的好评,再说,也算是在县长和张大队长面前新立一功。
研究进剿方案时,县长说:“向科长,谢宽口的底细你可了解?”
向忠良说:“这种人我作为军事科长怎能不了解!谢宽口是城郊乡谢家垴人,家里祖传仅有一点残林和薄地。中年时妻死妹嫁,他便独自度日。白天除了做阳春就是背上火枪上山打猎,晚上老喜欢到隔壁一户姓颜的有钱人家玩牌解闷。时间一长,姓颜的便怀疑谢宽口勾引其妻,于是,买通四条汉子进行暗杀。不料谢宽口早有防备,暗杀未成。谢宽口逃命到柳界庵堂后,托人购得一支套筒枪,决意报仇泄恨。有一次,谢宽口探得姓颜的要去别人家喝喜酒,便暗藏路途打埋伏。他喜爱打猎,本来枪法不错,但那次他肯定是因为激动,响枪后,竟没有把姓颜的打倒,只是将其打伤。于是,结下生死冤仇!姓颜的岳父是老保长,他到县官、乡官那里一番打点后,就在全县到处通缉捉拿谢宽口。在追捕中,谢宽口又打死了乡长的弟弟。结果,谢宽口的房屋、山林全被乡长家里人烧光。回头无路的谢宽口只得寻访江湖好汉,纠集人枪去当绿林老大。不久,就有十来人带枪和他入伙。势力渐大的谢宽口,连续几次抢夺附近乡公所、汉阳兵工厂仓库武装班和海军鱼雷营一个武装班。抢枪得手后,谢宽口胆子更大,趁辰溪赶集日公然抢到了驻大伏潭的工兵营。工兵营在双溪、大坪一带进行烧山追剿,但进剿二十多天,交过几次火,谢宽口却死里逃生,仍未被抓获。”
县长拂了一下袖子说:“一个工兵营都剿不灭他一个谢宽口?”
向忠良说:“谢宽口完全不同一般土匪,真是不好对付!他出没于山村中,只杀仇人,不伤百姓,还专门打富济贫,和当地穷人保持着友好关系。青黄不接时,他带队路过进马溪村,村里饿死了一些人,而县城富豪还有大量租谷囤在村中仓库,谢宽口开仓放粮,叫穷人担去稻谷度过饥荒。因此,谢宽口现在有不少本地耳目,越来越难以剿灭。”
县长说:“照你这么说,县里是拿谢宽口没有办法了?”
向忠良说:“我也知道县长很为难,张大队长的令不可违。”
县长说:“不仅是张大队长有令,县城这些富豪因储存租谷的仓库被谢宽口打开,蒙受重大财产损失,也在向县府施压,定要县府去坚决剿灭!于官于民,我们都没有退路,你是军事科长,只有你带队去进剿!”
向忠良把这些事前后一番回忆分析,觉得一个工兵营都未能剿灭他谢宽口,凭自己这点儿势力蛮剿肯定凶多吉少;一旦失算,不仅不能在县长和张玉琳这些人面前得宠,反会让人幸灾乐祸。但县长已经下令,他又不能不去。他最后决定,除掉谢宽口不宜硬打,设法诱杀方为两全其美!
向忠良精选弟兄五十余人装成被排斥打击的落难队伍,进驻谢宽口的老巢马家人村子,然后,三番五次地托他平时最为信赖的人送去书信,力劝谢宽口下山来结拜弟兄、合作共营。
谢宽口虽处境艰难,但绝不轻易就范,于口信、书信置之不理。
向忠良也深知要征服谢宽口绝不能心急,慢慢蒸煮才能熟透。他又修一长书说:“我家兄向宽银曾在陈渠珍面前告发张玉琳父兄谋反,致张贤乐父子被陈渠珍所杀。现在张贤乐儿子张玉琳来沅陵专区当了省保安司令部直属大队大队长,公报私仇,处处迫害于我,请兄赶快下山来密谋策划。”
谢宽口虽感向忠良言之成理,但仍不下山见面,还是等待观望。
三个月后,向忠良不仅丝毫无扰谢宽口迹象,还与县府来进剿谢宽口的人打过一仗。谢宽口不知这是一场假打,开始担心自己有负于向忠良的诚意。于是,他派人下山与向忠良定下见面时的人身安全条款。
此后,谢宽口仍不下山,向忠良一如既往,虽相距不远,但各自队伍互不惊扰,有时还为谢宽口送一些补给,密报一些重要信息。
又过数日,到了豆肥稻香的日子,向忠良约请谢宽口下山喝一顿“通新酒”。为不使谢宽口起疑心,喝酒地点定在谢老牛家里。
谢老牛在地方上为人处世非常好,他被当地人称作观世音菩萨。
谢宽口通过长期观察和深入分析,已不再怀疑向忠良,但仍是不忘带上二十多位亲信弟兄下山同往。
向忠良说是出于礼貌,也派了二十多人列队到中途迎接。在山道上双方见面后,便一个夹着一个走,队伍很快加长了一倍。
走进设宴中堂,一张八仙桌上已是佳肴飘香。左主右宾,向、谢在正上方的神龛下依序落座,各有一贴身卫士紧挨身边,其余人各就其位。向、谢随行卫士尽在堂门外的几张八仙桌上落座聚会。
向忠良先让厨师揭开桌上一道道菜来:辰溪血鸭、辰溪毛狗肉、辰溪火炕鱼、乌鸡汤、青辣椒炒泥鳅、红辣椒炒禾花鱼、小虾炒嫩南瓜……扑鼻而来的香辣味,让久居山野的谢宽口垂涎难忍,毕竟生活不安定,难得吃上这些好东西!
各席菜齐酒满,向忠良宣布开席,又将鸭头首先敬给谢宽口,说:“我们兄弟你是老大。这鸭头除你以外,别人没有资格享受!”
谢宽口兴致陡涨,一边道谢,一边双手掐住鸭头高兴地啃咬起来。正在谢宽口两手油腻、用劲啃咬鸭头时,向忠良的卫士从桌下突然开枪打死谢宽口的卫士。谢宽口立即丢下鸭头掏枪,但已被向忠良击毙。坐在中堂门外的向忠良卫士们也同时开枪,将谢宽口的卫士们打得只有当时上厕所的两人逃得一命,而向忠良的人无一死伤。
枪声停下,一场达到目的的鸿门宴结束。
向忠良看完现场,点过人头,心中大喜,移开桌凳,面对谢宽口如释重负地叹道:“谢宽口啊谢宽口,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国军也好、保安团也好,多少次出兵都剿你不灭,想不到你会死在我向忠良手上……”
向忠良话未说完,谢宽口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其口之大可吞人头!向忠良见所未见,吓得直往后退,脚下被中堂门槛一挡,仰面倒在中堂门外。贴身卫士马上将其扶起之后,他赌气再次走到谢宽口面前说:“谢宽口,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叫谢宽口!原来你的口是如此宽大无比!我知道你死不甘心!但古往今来都是胜者王、败者寇,你不认输不行!”
向忠良又对手下人说:“将他的头割下,带回县城报告县长!”
手下人将谢宽口头颅割下,用其衣服包了提在手上,跟着向忠良到县长面前报功请赏。
向忠良把谢宽口的人头放在县长的公案上说:“请县长验证。”
县长害怕看见谢宽口人头,连忙摆手说:“你办的事我还验证什么?悬于新市街口电杆上,示众七天!让县民去验证!”
谢宽口之头在新市街口被日晒雨淋了七天,过路人远远地绕道而行,新市街的生意人,在这七天里也少了许多钱财,都骂谢宽口是生也害人、死也害人!
辰溪县府为向忠良报功请赏的呈文到了张玉琳手里,张玉琳暗喜,他批回辰溪县府的手示是:剿匪有功,理应重奖!
张玉琳觉得为父亲兄弟报仇的时机现在已经成熟,立即派人寻找在打死谢宽口的酒席上因为上厕所而逃生的两个卫士。
张玉琳的几个心腹找到那两个卫士,并将他们押到张玉琳面前。张玉琳看了看两个敦实的卫士,跟他的心腹说:“一定将他们关牢!看死!”
两个卫士被关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他们根本不知道隔壁有偷听的耳目。一个说:“老子这条命本是该结束在向忠良手上,因为尿胀逃了一命,这回在张玉琳手上是死定了!遗憾的是还未能为谢大哥报一箭之仇!”
一个说:“我不亲手杀掉向忠良,死不瞑目!”
夜深人静,万籁无声,门口的牛尾锁却有跳开的声音。
门开了,一排背枪的人站在门口,一个领头的说:“出来,跟我走!”
两个卫士被带到一间大办公室。他们不敢抬头正眼而视,只是大概看见面前是一张宽阔的桌面,桌前坐着一位威风凛凛的人物。
“抬起头来。”声音的边缘有一种刀枪味!
两卫士抬起头来。
“认识我吗?”
两卫士摇头。
“我是张玉琳!”
两卫士脚腕一软,不寒而栗,以为死期已至。
张玉琳说:“今天找你们来,是要问问你们想不想为谢宽口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