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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未了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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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救命啊!大记者,救命啊!”

下午五点多,我刚给一家推理小说杂志写完一篇稿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了马小马的电话。马小马在电话接通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冲着我喊,“作家,救命啊!”

我在电话里笑骂:“妈的,你小子发什么神经。”

“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有人要杀我!”

我一愣,还没回过神来,马小马又在电话里抢着道:“详细情况见面再说,我在桔园路蓝天餐厅等你。”不等我发问,他就已“叭”的一声,挂了电话。

这小子,到底搞什么鬼?我虽然满头雾水,但他在电话里说得那么急促,我自然也不敢不当回事,一边在心里暗骂这小子不厚道,一边关了电脑走出家门,在街边拦了一辆的士,直奔桔园路蓝天餐厅。

马小马是我的高中同学。那时候,我爱写小说,他爱写诗歌,我们成立了一个校园文学社,我是社长,他是副社长。高二的时候,一场大火夺去了他父母亲的性命,成了孤儿的他只好辍学。大学毕业后,我跑了几个地方,最回到这座家乡城市当了一名法制记者。长年跑法新闻,平时积累了不少素材,业余时间就写起了推理小说,出了几本书,在圈子里也算小有名气。

马小马辍学后,为了生活,到处打临工,后来考了个驾照,在一家运输公司做司机,可是没干多久,公司就倒闭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回城工作,经济情况比他好,就借给他一些钱,让他买了一辆报废的夏利出租车,晚上偷偷跑出来拉客。有一天晚上,他拉了一位从酒店出来的客人。客人下车后递给他一张名片,说看他开车的技术不错,自己单位正缺一名司机,问他愿不愿干?马小马看了名片,才知道眼前这个秃顶男人名叫胡亚才,是市委组织部部长,这可是管着全市干部的大官。虽然胡亚才言明单位招的只是临时工,可那每个月一千八百块的工资,也比自己摸黑出来担惊受怕地开野鸡车强啊,再说干好了,说不定还有转正的机会呢!马小马于是满口答应。就这样,他就成了组织部的一名临工司机。

俗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两个多月前的一个深夜,马小马奉胡部长之命,开着单位的奔驰车送一位女同事回家。返回途中,在青云路拐弯处撞倒一名骑自行车下夜班回家的制衣厂女工,小车的一只轮胎从女工身上碾过,女工当场毙命。好在胡部长说马小马晚上开车是职务行为,事故责任由单位承担。最后由单位出面,赔了十几万元给死者家属,了结此事。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过这件事之后,马小马这名临时工反倒受到单位重视,很快就转正,成了单位里一名有编制的正式职工。这可是他梦寐以求的好事啊!他转正后不久,就在新城区买了房。更出人意料的是,那晚他开车送回家的那位漂亮女同事,后来竟主动向他示好,跟他谈起了恋爱。

那位女同事名叫岩颜,是一名刚刚大学毕业考进单位的公务员,长得身材高挑,明艳动人。那天晚上,胡部长带她出来接待上级领导,毫无酒量的她被灌得酩酊大醉,最后只好由马小马开车送回家。第二天清醒过来,知道马小马为了送她回家,在返回的路上出了事故,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从此对他情眼相看,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那么一层关系。

按理说,这小子现在要工作有工作,要房子有房子,要女朋友有女朋友,正是春风得意之际,怎么会突然失魂落魄地在电话里冲着我喊“救命”呢?

我赶到蓝天餐厅时,马小马正坐在一张靠近角落的桌子上等我。我一屁股坐在他前面,没好气地问:“你小子神神道道地,到底搞什么名堂?”

马小马脸色苍白,目光游移不定,看见我就像看见救星降临,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勇哥,有人要杀我!”

我皱皱眉头,四下里瞧瞧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要杀你?”

“我不骗你,是真的有人想要杀我。”马小马见我不相信,就给我说了他最近遇上的两次死里逃生的经历。

马小马有个坚持晨练的好习惯。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就要沿着街道跑上几公里,来到郊区一幢废弃的烂尾楼前。因为人迹罕至,烂尾楼前的空地上长满青草,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大草坪。他每天早上都要在这块草坪上打几趟五步拳,然后再跑步回家。上周五的早上,他照例在烂尾楼前的草地上打拳,突然从七层高的烂尾楼上落下一块大石头,砰的一声砸在他半秒针前站过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正练到一个换步跳闪的动作,刚巧避了开去,只怕早已被砸倒在地。

那石头比篮球还大,当然不可能是风吹落的,一定是有人躲在楼顶故意推落下来的。马小马气呼呼跑上楼顶,阳台上空荡荡的,并不见人。正自奇怪,忽听楼下有些响动,探头往下一看,却见有一个男人,正从另一边楼梯口跑出来。他只居高临下地看到一个背景,瘦高个子,长发凌乱,好像跛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又急忙追下楼,却早已不见对方人影。看着草地上那个被石头砸出的脸盆大小的泥坑,马小马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第二件事发生在今天下午。马小马开车送胡部长到一个水利工地开现场工作会议。车停好后,马小马找了个阴凉的地方睡了一觉。后来胡部长打电话给他,说自己要吃完晚饭才回去,叫他先回单位,晚上再来接他。马小马就开着车回单位,谁知途中刹车失灵,差点撞上一辆迎面驶来的大卡车。他下车检查,才发现奔驰车的刹车被人动过手脚。他把车开回水利工地一问,才知道自己的车停在路边的时候,确实有人靠近过。再一打听,靠近过自己车子的人,正是一个长发瘸子。

两次都是这个长发瘸子捣鬼,假如自己稍有大意,只怕早已成了冤死鬼。看来确实是有人故意想要害自己性命!想明白这点之后,马小马不由遍体生寒,急忙打电话向我求救。

我喝了口茶说:“遇上这种事,你打电话给我也没用啊,你应该去找警察才对。”

马小马苦着脸说:“警察凡事都讲证据,那个瘸子虽说差点两次要了我的命,但我手里一点证据没有,贸然去找警察,警察也不会理我。你不是著名推理小说家吗,听说你跟刑侦大队的人关系不错,还曾经帮助他们破过案,怎么着也相当于半个私家侦探了。遇上这样的蹊跷事,我不找你找谁去。”

看着他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只有叹气的分。谁叫咱摊上这样一位鸟人做朋友呢?我瞧着他问:“你想叫我怎样帮你?难道想请我做你的保镖,24小时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马小马说:“那倒不用。只要你帮我查出那瘸子是谁,为什么要害我,就行了。只要知道他的来历,我就有法子对付他了。”

我想了一下,点头应承说:“好吧,我刚写完一个稿子,正想休息几天,那就当一回私家侦探,帮你调查调查。但有一条,你小子现在可是你们单位领导身边的红人了,手里边不差钱,这调查费嘛就不收你的了,但跑腿的车马费,你得给我报销。”

马小马说:“行,没问题。”

我立马进入角色,像电视里的私家侦探一样,掏出一个笔记本,边记边问:“请你好好想一想,最近可得罪过什么人?你觉得会有谁想要害你?”

马小马皱起眉头想了一下道:“我想来想去,觉得对我怀有如此恨意的人,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阿惠这个臭婆娘。”

阿惠是马小马的前女友,曾经跟他同居过两年。自从马小马在单位里泡上那个漂亮的女公务员之后,就把她甩了。马小马说:“前几天我和岩颜逛街时,曾碰到过阿惠。我总觉得她看我和岩颜的表情有点怪怪的。她说她现在也找了个新男朋友,在城区一带很吃得开。听她的口气,莫非是故意找个街头混混做男朋友来报复我?”

我合上笔记本说:“这是条线索,我会去查一查的。”

2

阿惠在金华大酒店当领班。我找到她时,她刚下夜班。我请她到街对面的大排档吃宵夜,她欣然答应。阿惠鼻尖上有两点雀斑,长得不算漂亮,但却性格开朗,十分爱笑,与人交谈,总是未言先笑,给人的感觉,是个非常阳光的女孩子。

我问她:“你有新男朋友了?”

阿惠格格地笑道:“你怎么知道的?是听小马说的吧?告诉你,我是骗他的,我现在根本没有男朋友。跟他分手后,我还想多过几天清净的单身生活呢,怎么会那么快找男朋友呢。”

我问:“那你为什么要骗小马呢?”

阿惠笑道:“谁叫他那天带着他的漂亮女朋友故意在我面前显摆,我心里有气,就骗他说我也找了个好男朋友,故意气气他,好叫他知道本姑娘也不是没人追的。”

我看着阿惠,见她一脸坦然,感觉她不像在骗我。阿惠喝了一口啤酒,忽然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仔细观察过小马和他那位公务员女朋友,我觉得他们在一起,是不会长久的。”

我“哦”了一声,问:“为什么呢?”阿惠说:“我看见那个岩颜看小马的眼神,感觉很复杂,绝不是一个女孩子看自己恋人的眼神。我敢断定,她接近小马肯定另有目的。”

我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阿惠说:“是女人的直觉告诉我的。”我不由得笑起来。我的直觉也告诉我,这个心地单纯的女孩,应该跟小马遇袭的事无关。于是我对她说:“你知道吗,最近小马遇上了麻烦,好像有人想要杀他。”

“真的?竟有这事的事?”阿惠大吃一惊,“他没事吧?”

我说:“还好,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出什么事。”就把小马两次遇险的事,跟她说了。然后问她,“你跟小马在一起那么久,应该对他很了解。你可知道他跟什么人有过节?”

阿惠是个聪明的女孩,想了一下说:“三番两次想取他性命,这已不是一般的过节了,肯定是与他有什么生死大仇,才会下这样的狠手。”

我点点头说:“也对。可是小马会跟什么人有生死大仇呢?”

阿惠说:“你忘了,他两个多月前不是开车撞死过一个女人吗?”

我说:“那是交通意外,不是已经由他们单位赔钱了结了吗?”

阿惠苦笑道:“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十几万块钱就真的能彻底了结吗?再说了,小马出的那一场车祸,我也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

我说:“也对,这事我得好好查一下。”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城市东郊的绣林山。山下有一大片空地,前些年被一些外地人租下,开垦成了菜地。被马小马深夜开车撞死的那名制衣厂女工名叫朱春花,她的父母亲,就是在绣林山下种菜的菜农。

空旷的菜地上,每隔不远便有一间用石棉瓦搭建的小屋,那是菜农的住所。我打听到朱春花父母住的棚屋,走近一看,门上却挂着一把大铁锁。找到在旁边菜地上劳作的菜农一问,才知道自从朱春花出车祸死后,她的父母亲便结束了种菜的营生,回陕西老家去了。

我问:“这间棚屋,现在没有人住了么?”

菜农说:“有啊,现在是歪七住在这里。”

我又打听了半天,才闹明白“歪七”就是朱春花的男朋友,也是这一带颇有点名气的混混。因为他害人的歪点子多,所以大伙都叫他歪七。因为聚众斗殴,歪七被抓去劳教了三个月,不久前才被放出来。出来后才知道女朋友出车祸死了。他一时找不到栖身之所,就在这棚屋里暂时住了下来。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问:“这个歪七,是不是个瘸子?”

菜农说:“是的,他本来不瘸,因为在劳教所跟人打架,左腿被人打折了,所以就成了瘸子。”

我不由得暗自点头,心想:果然是这家伙!又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菜农摇头说:“他这个人从不干正事,白天在外面浪荡,只有晚上才回这里睡觉。”

我谢过菜农,第二天一早,再次来到菜地,那间棚屋门上的大铁锁果然不见了,但木门却被从里面闩上了。我敲了敲门,里面毫无动静,估计歪七还在睡觉,就使劲砸了几下门,那门果然吱嘎一声打开了,门里边站着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瘦高个子,长发遮住了两边耳朵,身上只穿着背心和裤衩,再往下看,左脚果然有些异常的弯曲。我断定,这就是歪七。

“妈的,一大清早来敲门,你找死啊。”他一边上下打量着我,一边骂骂咧咧地走出来。我说:“我找歪七。”他翻着白眼说:“老子就是歪七。你是谁?老子可不认识你。”我说:“你不认识我,但你应该认识马小马吧?我是马小马的朋友。”

“马小马?就是那个开车撞死春花的家伙?”歪七顿时警惕起来,瞪着我问,“你找老子,有什么事?”我决定不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马小马不久前晨练时差点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到,开车时刹车被人破坏差点车毁人亡,这都是你干的吧?”

歪七满不在乎地说:“是老子干的,那又怎么样?两次都让他逃过去了,算那小子命大,不过老子下次再出手,他可就不会再有这么幸运了。”我没料到他竟承认得这么爽快,愣了一下,又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歪七撇撇嘴说:“明知故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开车撞死了我女朋友,你不知道吗?”我说:“交警已经调查过了,那纯属意外。再说马小马已经作出赔偿,了结了此事。”“了结此事?”歪七冷笑道,“一尸两命,这么大的事,能这么轻易了结吗?”

我一怔:“什么一尸两命?”歪七白了我一眼说:“别给老子装蒜,春花死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我的孩子,这事你们会不知道?这不是一尸两命是什么?杀妻之恨,亡子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我歪七还怎么在道上混?”

我不由得皱起眉头问:“是谁告诉你朱春花出车祸的时候,肚子里已经怀了孩子?”歪七说:“我刚从劳教所出来不久,就有一个女人打我的小灵通,告诉我说春花死得很惨,肚子里的孩子都露出来了。我当时听了,就发誓要报这杀妻亡子之仇。那姓马的不死,老子绝不甘休。”

我问:“你认识那个打电话给你的女人吗?”歪七摇头说:“不认识,她讲的是普通话,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我说:“你被人骗了。你女朋友车祸的处理情况我清楚,她根本就没有怀孕,法医当时进行了严格的尸检,绝不会错的。”

歪七鼓起眼睛瞪着我:“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说:“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总不能不相信交警吧。我在交警大队有熟人,可以带你去看看你女朋友的车祸调查档案。”

歪七死死地盯着我看了老半天,好像是在判断该不该相信我的话。过了好久,才说:“好吧,我先穿件衣服,再跟你去交警队看看。”

我带着歪七来到交警大队,找到一个熟识的交警朋友,调出朱春花的车祸调查档案。歪七看了里面的法医尸检报告,在“泌尿生殖系统”一栏里,注明有“无怀孕迹象”等字样。他的气势顿时降了下来,站在那里半天没吭声。

离开交警大队后,歪七心有不甘地说:“虽然春花没有怀孕,但这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活着的时候,老子可没少在她身上花钱。”我自然知道他的心思,说:“行,我就替我朋友作一回主,虽然朱春花的车祸事件已经了结,但基于人道主义责任,可以再给予你两万块钱的赔偿。但是有一个条件,你拿了钱后,再也不准去骚扰我的朋友。要不然他一报警,你刚从劳教所出来,非得又要去蹲大牢不可。”

歪七正中下怀,忙说:“行行行。”俯下身写了张纸条给我,“这是我的账号,你叫他把钱打到我的账上。我收到钱,保证再也不会找他的麻烦。”

回去后,我把这事跟马小马说了。马小马说:“也好,破财消灾,只要他不再来害我,这两万块钱我出了。”

3

破财消灾,这话真是说得一点不错。马小马往歪七的账号上汇了两万块钱,半个月时间过去了,一直风平浪静,再也没有听到他在电话里向我喊“救命”。我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了下来。

这天早上,我打开电脑正准备写稿子,忽然从本地论坛上看到一条新闻,说是新城区豪苑小区发生命案,一名年轻男子被人发现在家中中毒死亡。死者名叫马小马,系我市某机关单位司机。据警方初步调查,已排除自杀的可能。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看到这条新闻,我差点惊呆了,赶紧拨打马小马的家庭电话和手机,都没有人接听,看来新闻并非虚构。我立即打车赶到马小马居住的新城区豪苑小区,看到他位于某栋住宅楼三楼的住所外已拉起了警戒线,现场勘察工作早已结束,但房间门口仍有两名穿制服的警察把守着不让外人进入。我向警察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两人只告诉我死了一个人,大约是昨天晚上九点多发生的事,发现死者被害的是死者的女朋友,其他情况,两人却不肯多透露。

我沮丧地走下楼,却看见小区花圃边的水泥台阶上坐着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正是小马的新女朋友岩颜。岩颜显然哭过,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我在她身边坐下来,问她:“阿颜,听说小马遇害是你最先发现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岩颜听到我发问,不由得又流下泪来,抽噎了半天,才断断续续把昨晚发生的事告诉我。

昨天晚上,有一部新电影在市影剧院上映。岩颜买了两张票,来到马小马的住处,想叫他陪自己一起去看电影。但平时对她言听计从的马小马,这一次却拒绝了她。因为马小马是个足球迷,昨晚9点,恰好有一场亚洲杯足球赛。他想留在家里看直播。岩颜缠了他好久,他也不为所动。大概到了夜里9点钟的时候,球赛准时开始,马小马也兴奋地从冰箱里拿出下班时买的花生米、啤酒等,作好了把球赛看到底的准备。岩颜见他真的不肯陪自己去看电影,就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她乘电梯下楼后,怒气未消,坐在小区的花圃边上,赌气把两张电影票撕了个粉碎。大约在花圃边坐了半个小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提包还放在马小马家里,只好又乘电梯上去。当她第二次推开马小马的家门时,却意外地发现电视机虽然开着,但马小马却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一罐打开的啤酒倾倒下来,啤酒洒了一地。她差点吓得哭起来,急忙摇晃着马小马的身体问他怎么了?但马小马毫无反应。她忙掏出手机打120求救。几分钟后,人民医院的急救车来了,医生略作检查,就摇摇头说没救了,已经死了。并且建议她打110报警。

警察赶到之后,立即封锁现场,进行勘察。法医经检验后初步判定,马小马系四次甲基二砜四胺(俗称毒鼠强)中毒死亡,在倾倒的啤酒罐里检测出了四次甲基二砜四胺。因为晚上9点球赛开始,岩颜离开时,马小马还活着,而岩颜9点半左右再次返回时,马小马已经中毒死亡,所以据此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夜里9点至9点半之间。

后来警方通过走访三楼的其他住户,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马小马住的是一幢电梯洋房,电梯设在走廊东头,走廊西面则是很少人走的楼梯。三楼楼梯口旁住的是一位钢琴老师,每天晚上都有不少学生到她家里学钢琴,孩子们进进出出的,所以她家的大门一直是开着的。昨天晚上,有练习完钢琴在门口休息玩耍的孩子看见一个男人低着头从楼梯走上来,直接走进了马小马的家。那时孩子们刚上完第二节钢琴课,时间应该是夜里9点10分左右。而该男子走出马小马的住处,从楼梯口离开的时候,孩子们十分钟的下课时间刚好结束,正准备上晚上9点20分开始的第三节课。也就是说,该男子在马小马屋里足足呆了十分钟。当时走廊里的路灯坏了,孩子们并未看清该男子相貌,只是感觉他长得比较高,身材比较瘦。这个神秘的男人,在法医推测的马小马死亡的时间段内进入了马小马的住处,种种迹象显示,他极有可能就是在啤酒中投毒毒杀马小马的凶手。

因为楼梯和电梯在两个不同的方向,所以岩颜并没有看见那名神秘男子。然而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小区门口有保安把守,并装有监控摄像头,事发当时,并没有发现孩子们所说的这名瘦高男子进入小区。警方怀疑犯罪嫌疑人可能是提前潜入小区,而且在作案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继续在小区潜伏下来,所以调看了近半个月的监控录像,并且在小区内仔细搜索了一遍,也没有发现该名可疑男子。小区四周围墙都装有监控摄像头,也没有看见有人翻墙潜入的痕迹。根据种种线索排查,此人亦不可能是小区内部居民。也就是说昨天晚上9点10分左右,小区里有一个神秘男人从天而降,在马小马家里呆了近十分钟,悄悄将一包毒鼠强倒进马小马喝的啤酒里,将马小马毒死之后,又神秘地在四面封闭的小区里消失了。警方虽经多方调查,但案情并无进展。

不知为什么,一听到“瘦高男子”这四个字,我脑海里立即跳出一个人——歪七。我忙问岩颜:“那个嫌犯男子,是不是个瘸子?”

岩颜摇头说:“我没见过,所以不清楚,也许要问问警察才知道。”

我立即掏出手机给刑侦大队的夏队打电话。夏队跟我见过几次面,早已混熟了。他知道我既是报社法制记者,又是写推理小说的作家,有时遇上什么疑难怪案,总要跑来听听我的分析。而每当他破了什么奇案,也总会在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有很多推理小说的案件原型,就是他提供的。

我在电话里问夏队:“涉嫌下毒害死马小马的那个神秘男人,是不是个瘸子?”夏队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据一个练习钢琴的小朋友说,他确实在黑暗中看见那家伙走路一拐一拐的。”我心里顿时有了底,说:“我知道那家伙是谁了。”就把歪七曾经两次暗算马小马未遂的事说了。夏队说:“有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凶手一定就是那个家伙了,你赶紧带咱们去抓人。”

4

我带着夏队和几个警察来到绣林山下的那片菜地,歪七住的那间棚屋照例是铁将军把门。我说这家伙只有晚上才回来这里过夜,而且他从马小马手里讹诈了两万块钱,现在又杀了人,还会不会再回这个破地方,就不知道了。夏队说,咱们先蹲守一夜试试看。于是咱们几个就在不远处的一片黄瓜地里埋伏下来。

天好不容易才黑下来。大约夜里11点多的时候,果然看见月光下有一个高瘦的人影,一瘸一拐地往那间棚屋走去。我悄悄扯一下夏队的衣角:“就是这家伙了。”就在歪七掏出钥匙开门的那一刹,夏队和几个警察早已闪电般扑上去,一把将他按倒在地,利索地给他上了铐子。

歪七挣扎着抬起头,看见是我,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妈的,你不讲信用。”

我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不讲信用的是你。小马已经给了你两万块钱了结你女朋友的车祸案子,你为什么还要向他下毒手?为什么还要下毒害死他?”

歪七直起腰来骂:“放你妈的狗屁,老子几时害死他了?老子拿到钱后,就再没有找过他的麻烦。”

我说:“昨晚9点多小马被人毒死在家里,有人看见是你潜入小马家下的毒。”

歪七大叫:“放屁,老子昨天一整晚都在牌场打牌,从晚上7点一直打到今天天亮,除了上厕所撒尿,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牌桌,怎么去杀人?怕是你们见鬼了吧!”

夏队听出了端倪,就瞪着他问:“昨晚你真的通宵在打牌?有谁可以作证?”

歪七说:“鸵鸟、山鸡、麻雀都可以给我作证。他们都是昨晚跟我打牌的牌友。还有牌场的老板娘,也可以给我作证。”

夏队把歪七押上警车说:“昨晚你聚众赌博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现在你带我们去找你的牌友,如果能够证明你说的是真话,我们立即放了你。”

歪七把嘴一撇:“去就去,谁怕谁呀。”

结果折腾了大半宿,歪七的几个牌友,牌场老板娘和服务员,都异口同声地证明,歪七昨晚在牌场玩了一个通宵,中间只有上厕所时离开过牌桌,也就三五分钟时间。既然歪七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能够成立,他身上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夏队只好开着警车把他送了回去。

马小马的命案,查到这里,最重要的一条线索,便算是断了。根据目击者的描述,马小马极有可能是被一个个子瘦高、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在夜里9点10分至9点20分潜入家中,在啤酒里投毒害死的。这个男人极像是歪七,但是现在有充分证据证明,这个人并不是歪七。那这个无论身高身型还是身体残疾部位,都与歪七十分相似的男人,到底是谁呢?最让人百思不解的是,马小马所在的小区并没有一个这样的男人,这个男人应该是小区外面的人。可是这个人又是怎样在保安和摄像头的重重监控之下,不留痕迹地潜入小区,犯案之后,又是如何神秘消失的呢?这成了一个解不开的谜团。

这个时候,我想起了马小马前任女友阿惠说过的两句话。第一句是“肯定是与他有什么生死大仇,才会下这样的狠手”。是的,如此处心积虑下毒杀人,如果不是对马小马怀有深仇大恨,是很难做到的。可是马小马只是个单位里的小车司机,几乎没有可能与人结下如此生死大仇——唯一的可能,还是那场车祸,只有在那场车祸中,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才因为自己的过失,用自己驾驶的小车“杀”死了一个人。虽然破财消灾,已与死者的父母及男友花钱了结此事,但谁敢担保不会还有别的什么人要为死者报仇呢?所以马小马的命案,我觉得还是要从那桩车祸查起。

我想起阿惠说的第二句话是“小马出的那一场车祸,我也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当时我听到这话,并未往心里去,现在想来,这话似乎大有深意。是不是阿惠早就发现了什么端倪?我立即去找阿惠了解情况。

阿惠正在上班。她显然早已知道小马的死讯,看见我,眼眶就红了。我把她叫到酒店外面的走廊,问她:“上次你对我说,小马出的那一场车祸,你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劲。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么?”阿惠告诉我,她这所以这么想,只是因为一件事。

马小马开车撞死制衣厂女工朱春花的那天晚上,阿惠上晚班,直到半夜才回家,所以马小马开车撞人的详细情况,她当时并不是很了解。但是她知道当晚有一场英超联赛,曼联对阿森纳,从晚上10点踢到11点半。马小马开车撞人的时间,是在当晚11点50分左右,在他送醉得不省人事的岩颜回家后返回单位的途中。那晚胡部长带岩颜去陪上级领导吃饭的那家酒店,是位于远郊的林泉山庄,从林泉山庄到市区的那一段路烂得厉害,从那里开车送岩颜回到市区住处,至少需要一个小时。马小马送岩颜到家后,开车返回单位,约半个小时后,在青云路拐弯时出了车祸。算上其他一些耽搁的时间,马小马至少在晚上10点钟,就已经在开车送岩颜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之后,交警将他扣留在现场至少忙到第二天凌晨2点才允许他回家。也就是说,当晚从10点至凌晨2点,这段时间他都在路上,那场从晚上10点踢到11点半的中超联赛,他是没有可能看到直播的。但是就在第二天中午,电视体育频道首次重播这场赛事,阿惠叫马小马看时,马小马却随口说了一句:“早看过直播了,0比0踢平,真没劲!”

阿惠告诉我说:“对于小马这句话,后来她是越想越觉得蹊跷,球赛直播时,他正在开车送岩颜回去的路上,怎么会……”

我不由笑了:“这就是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其实也没什么,现在看球赛直播有很多种方式,可以在手机里看,可以用车载电视看,也可以在收音机里‘听’,不一定非得坐在电视机前才能看。”阿惠听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5

在阿惠这里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决定把马小马出车祸的那天晚上,送岩颜回家的路重新走一遍。我来到岩颜被领导灌醉的那间远离市区的林泉山庄,在山庄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把自己打听到的岩颜位于西城区的住址告诉了司机。郊外的路坑坑洼洼,果然不好走。出租车颠颠簸簸地行驶了近四十分钟,才开上城区主干道。穿过中心城区,又走了近半个小时,才停在西城区香花街岩颜住处的楼下。我看看时间,总共花了七十三分钟。我问司机,如果是晚上走这条路,是不是要快些?司机说当然,晚上车少,最多个把小时就到了。

我付了钱,走下出租车,看到岩颜住的是一栋临街的商住楼,共七层,一楼是商铺,上面是住宅。岩颜住二楼。楼梯口旁边是一家杂货店,看店的是个戴老花镜的胖老头儿。我进去买了一包烟和一罐饮料,付钱的时候,我问老头:“大爷,您这儿二楼住着一个叫岩颜的姑娘,在市委组织部上班,您认识吗?”

老头说:“认识,她经常到我这里买东西,怎么不认识?”老头机警地打量我一眼,忽然问,“你是警察?”我一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老头睁大眼睛问:“怎么,几个月前的那场车祸,现在还没调查完啊?”我有些意外:“您知道那场车祸?”

老头点头说:“当时交警来问了我好几遍,我当然知道啦。那天晚上大概是10点半的样子,我刚收了档口关了门,就听见外面有停车的声音,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男人,穿皮鞋走路,一个是女人,穿的是高跟鞋,踏得楼梯橐橐直响,但听脚步有点凌乱,轻一下重一下的,估计女人是喝醉了酒。后来我听到二楼传来开门的声音,才知道是岩颜回来了。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不,也许有四五十分钟的样子,那个穿皮鞋的男人下楼,发动小车走了。后来听警察说,小车从这里开走不久,就在青云路撞死了一个女人。”

我皱起眉头问:“那个男人扶岩颜上楼后,真的过了四五十分钟才下来?您没记错?”老头说:“我怎么会记错呢。人老了,落下个失眠的毛病,上半夜我基本上睡不着,手表放在枕头下,每隔一会就看一次,一直要捱到下半夜,才勉强有点睡意。”

岩颜是一名单身女子,按照常理,马小马扶她上楼后,为了避嫌,应该很快离开才对,他为什么会在岩颜屋里呆那么长时间呢?那时他还没有跟岩颜谈恋爱,两人还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这就更令人生疑了。难道……我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思路豁然打开。

我感觉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真相的边缘,急忙打车赶到马小马住的新城区豪苑小区。坐在那天岩颜坐过的花圃边,我仔细观察周围情形。花圃正对着马小马住的那幢楼的电梯间。我乘电梯上到马小马住的三楼,又下到二楼,再下到一楼,一层一层走下来,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从一楼下去,地下还有负一层,是小区停车场。停车场的出口是小区后门,照样有保安和摄像头24小时监控。

我下到负一层,停车场里空气很闷,除了偶尔有车辆开进或开出,其他时间几乎看不到人。距离电梯口不远,有两间厕所,男左女右。我犹豫一下,看看四下无人,一闪身,钻进了女厕所,却差点跟一个女人撞到一起。对方是个穿蓝色工作服的中年妇女,正在打扫卫生。她看见我,大吃一惊:“你想干什么?这儿可是女厕所。”看来她是把我当作专门潜入女厕所窥视的变态狂了。我忙说大姐您别误会,我是来调查三楼命案的。妇女顿时肃然起敬:“您是警察呀!”

我笑笑,问:“这儿的清洁工作,一直是您负责吗?”她说:“是啊,全归我管。”我问她在三楼命案发生的第二天早上,她清扫女厕所时,有没有在里面发现什么东西?比如说衣服、发套什么的。妇女摇头说没有,低头想了一下,又说不过那天早上我来打扫时,发现女厕所有个蹲位似乎被烟熏黑了,我用清洁剂擦了好久,才勉强擦干净。

“真的?在哪里?”我不由精神一振。她忙把我带到最里面一间被矮墙隔开的格间,里面本该是白色的蹲便器和小半截贴有瓷砖的墙壁,果然泛出淡淡的黄色,一看就知道曾经被烟熏过。我直起腰来,心中疑团豁然解开。

我走出停车场,掏出手机给刑侦大队的夏队打电话:“夏队,马小马被毒杀的案子,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夏队在电话里呵呵一笑:“我们刚刚也已经查清了凶手的身份。”

我一怔:“这么巧?”

夏队说:“你现在赶紧去市委组织部吧,咱们在那里汇合,然后一起把凶手找出来。”

一听他提到“市委组织部”这个地点,我就知道咱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打车来到组织部门口时,夏队正好带人赶到,我们一起走进组织部。夏队让组织部长胡亚才把岩颜等几个与马小马案有关的人叫到了会议室。大家坐定之后,夏队瞧瞧我说:“作家,既然你也已经知道了真相,那就还是由你来解开这最后的谜团吧。”

6

“好的,谢谢夏队给我一个当侦探的机会。”我站起身,环视众人一眼,开门见山地说,“在马小马这桩命案中,最离奇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那个杀人凶手瘦高男子,为什么会来无影,去无踪?难道他真的会无形隐身术?不,我当然知道一个人绝不可能在小区里凭空消失,我猜想他一定使用了什么障眼法,也许真凶就在咱们眼皮底下,咱们却看不见他。其中凶手最有可能使用的手法,就是化装。凶手以不会让人起疑的真实面目进入小区,然后躲在小区某个无人的角落,比方说厕所等地方,将自己化装成歪七的模样,投毒杀人之后,再躲起来卸掉身上的装扮,恢复本来面目。这样一来,小区门口的摄像头自然拍不到那个走路一瘸一拐的‘瘦高男子’的任何影像。但是凶手所用的化装道具,包括衣服、假发、鞋子等,应该要用一个不小的包包才能装得下。后来我查看过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案发后直到第二天,并没有一个拎可疑包裹的人出去过。所以我猜测,凶手化装用的道具一定还留在小区里。我在小区的每个角落,包括男女公厕,都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可疑的物品。最后,在小区地下停车场一间极少有人去的女厕所里,我听打扫卫生的女工说,命案发生的第二天早上,她在那间厕所里发现了很明显的烟熏痕迹。我立即就想到,凶手在作案之后,躲在厕所里将所有使用过的化装道具都已付之一炬,所以再也找不到任何证物。”

胡部长忍不住好奇地问:“既然知道了凶手作案的手法,那么凶手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杀小马呢?”

“处心积虑投毒杀人,非有深仇大恨,不会如此狠下杀手。而马小马唯一与人结下生死大仇的,只有被他开车撞死的那名制衣厂女工朱春花。难道这案子,是车祸死者朱春花的亲人干的?我乘坐出租车,把马小马撞人那晚的行车路线重走了一遍,结果竟有意外发现。那天晚上,马小马开车送喝醉酒的岩颜回家。他将她扶上楼后,因为岩颜是单身女子,按照常理,为避瓜田李下之嫌疑,他应该在安顿好岩颜之后尽快离开。但是马小马却在岩颜房里逗留了至少四五十分钟,就算要照顾一下酩酊大醉的单身女同事,也不至于耽搁如此之久。所以我就大胆地推测,他一定在那个时间段里做了什么。”

胡部长问:“那你说他做了什么?”

我看了低头不语的岩颜一眼,叹了口气说:“马小马在那时,强奸了岩颜。”

此话一出,众人为之一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岩颜望过去。

我喝了口水,最后说:“所以我要说的是,杀死马小马的凶手,就是要为自己报失身受辱之仇的岩颜。”

这句话,就像一柄利剑,直插岩颜的心窝。她忽然手捂胸口,痛苦地弯下腰去,双肩耸动,尖声哭叫道:“别说了,别说了……是我杀的,是我杀的……马小马他、他不是人,他是畜生……”

几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岩颜被胡亚才强行拉去林泉山庄陪上级领导吃饭,结果被别有用心的领导灌醉,连自己是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第二天早上,她清醒过来,发现下身有血迹,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被送自己回家的人凌辱了。但昨晚她醉得厉害,根本不知道送自己回家的人是谁。直到强撑着回单位上班,听说了马小马出车祸的事,她才知道昨晚令她蒙羞受辱的人,就是马小马。

她不敢报警,自己刚刚考上公务员就爆出这样的丑事,以后还怎么在单位立足?但她又实在忍不下这蒙羞受辱之恨,于是决定找马小马这个衣冠禽兽报仇。她一面假装跟马小马谈恋爱接近他寻找机会,一面给刚从劳教所出来的朱春花的流氓男友歪七打电话,说朱春花被马小马撞死时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怂恿他找马小马报杀妻亡子之仇。头脑简单的歪七果然中计,连续两次暗算马小马,可惜都未成功。后来她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歪七突然偃旗息鼓,不再找马小马的麻烦。已被仇恨蒙蔽心智的她决定自己动手报仇。

她知道马小马有边看球赛边喝啤酒的习惯,马小马观看亚洲杯足球赛的那天晚上,她趁马小马全神贯注看球赛的机会,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包毒鼠强掺进他打开的一罐啤酒里,然后立即起身离开。十分钟后,她在地下停车场的女厕所里换好衣服,戴好假发,化装成歪七的模样——她本就身材高挑,要化装成身形瘦高的歪七,自然不难——她故意从楼梯口走上去,为的就是要让那些学习钢琴的孩子们看到“歪七”进入马小马家的身影。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嫁祸给歪七。

她化装成歪七进入马小马屋里之后,发现啤酒罐倒在桌上,啤酒洒了一地,而马小马早已口吐白沫,倒地身亡。她知道已经大功告成,立即下楼,换回自己的装扮,并将化装道具付之一炬……

听完岩颜的哭诉,我不禁有几分得意。她的作案经过,竟与我的推理完全吻合。看来我这个推理小说家,倒也不会只在小说中纸上谈兵啊!

7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听岩颜自述完作案经过后,夏队的两条眉毛却拧在了一起,盯着她问:“你给马小马投下的毒药,真的是毒鼠强?真的是掺进了啤酒里,没有洒到别的什么地方?”

岩颜脸上泪痕未干,轻轻点了一下头说:“是的,我用的确实是毒鼠强,因为这是所有剧毒药品中最容易买到的,夜市地摊上到处都有得卖。我确实把那一小包毒鼠强全都倒进了那一罐啤酒里,一点也没洒到别的地方。”

夏队的皱头皱得更紧:“这就怪了。据法医尸检后得出的结论,马小马确系毒鼠强中毒死亡,这一点没错。可是在他毒发身亡之时,胃里只有一些花生,并没有啤酒。”

岩颜一怔:“什么?难道他没有喝啤酒?”

夏队点点头说:“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判断,确是如此,桌上打开的那一罐啤酒,他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就已经因剧毒发作痛苦挣扎而打翻在桌上。”

“等一下。”我打断他的话问,“我没听明白你的意思。马小马还没来得及喝毒啤酒,就已经中毒身亡,这是怎么回事?”

夏队瞧我一眼,说:“作家,你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因为不但啤酒里有毒,而且连花生米上也有毒,而且也是毒鼠强的毒。”

我更加疑惑了:“可是岩颜刚才已经说了,她只在啤酒里下了毒,并未在其他地方下毒,花生米里怎么会也有毒鼠强的毒呢?”

“这就是这个案子最吊诡的地方了,岩颜只在啤酒里下了毒,那一袋花生米怎么会也有毒呢?”夏队扫了大伙一眼,说,“警方经过调查得知,马小马有边看球赛边吃花生米下啤酒助兴的习惯,每逢晚上有球赛,他都要在上班时间提前买好花生米和啤酒。他买啤酒和花生米的地方,通常都在单位对面不远的那家超市。为什么选在那家超市买东西呢?因为便路。他开车接送领导的过程中,瞅个空子,就可以跑进去买到花生米和啤酒,放到车子后面一排座位下边,等下班后,他就可以拎着东西骑上自己的摩托车赶回家看球赛。马小马是个超级足球迷,他的这个习惯,单位里很多人都知道。他中毒死亡那天所吃的花生米和啤酒,也就是这样买的。”

我说:“这也没什么问题呀,他上班瞅空买好花生米和啤酒放在车上,下班后拎回家边看球赛边吃,这很正常啊。可那袋花生米,怎么就变成毒花生米了呢?”

夏队背负双手踱着步子说:“据我们调查,置马小马于死地的那袋花生米,是他死亡的当天下午,开车去接在市委开会的胡部长时,顺道在那家超市买的。当然,他不可能从超市买回一袋毒花生米,一定是后来有人用一袋毒花生米,把他买的花生米掉包了。我们再来看一看他那天下午的行动过程,他先将花生米和啤酒用超市赠送的塑料袋装着,放在小车后排座位下面,然后再去市委接参加完会议的胡部长。回单位后,就到了下班时间,他拎起自己买的食品,锁上车门,就直接回家了。所以我要说的是,如果真的有人用事先准备好的毒花生米,替换掉了他买的花生米,那么我认为,有机会作案的人,只有一个。”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胡亚才望过去。马小马买好食品后,只有他坐过那辆车,他当然也是唯一一个有机会掉包花生米的人。

胡亚才的额头上不禁渗出汗珠,恼火地道:“你们看着我干什么,又不是我杀死小马的。”

夏队忽然转过身来,目光像利剑一样直盯在他脸上:“不,你就是杀死马小马的真凶。”

胡亚才浑身一震,目光游移不定,脸上却故作镇定,说:“你、你开什么玩笑,我跟小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下毒害他?”

夏队说:“最近我们因为另一桩案子调看距离岩颜住的香花街不远的一个交通摄像头的摄录资料时,意外地发现那天晚上开车送喝醉酒的岩颜回家的司机,并不是马小马,而是你,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那天深夜在青云路撞死人的人是你,马小马只不过是你找来的替罪羊。”

听到这里,我忽然明白过来,难怪阿惠说马小马的那场车祸出得蹊跷,原来那天晚上马小马确实一个人在家里看球赛。也许就在他刚看完球赛不久,就接到胡亚才打来的电话,说自己撞死了人,叫他去顶罪。

胡亚才辩解道:“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也应该感谢马小马才对。现场车祸已经过去那么久,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摆平,难道我会选在这个时候杀人灭口不成?”

夏队摇头说:“不,你杀他,并非杀人灭口,而是另有原因。”

原来警方经过暗中调查,发现马小马“撞人”后不久,胡亚才就通过暗箱操作,违规将他转为了单位正式职工。而且最近这位胡部长的银行账户先后分三次,将总共六十万元人民币打到了马小马的账户上。胡亚才一向爱财如命,怎么会轻易将如此巨款打到一个司机的账户上呢?所以警方怀疑胡亚才撞死人的把柄落到马小马手里后,遭到了马小马的勒索。胡亚才怕他没完没了的纠缠自己,最后不得不向他痛下杀手。

胡亚才听完夏队的分析,脸色煞白,一屁股瘫坐在会议室的沙发上。他终于痛苦地低下头来,咬牙切齿地道:“不错,马小马是我杀的。有句古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是他得寸进尺没完没了的纠缠,几乎把我逼上绝路,我若不杀他,今后便再也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据胡亚才交待,他刚拿到驾照不久,那天与岩颜去郊外林泉山庄吃饭,他早早的就把司机马小马打发回去,说晚上自己开车就可以了。谁知他那天喝醉了,送岩颜回去之后,大约夜里11点半的时候,在青云路拐角处撞死了一个女人。他惊出一身冷汗。现在全国上下对醉驾都抓得极严,一旦事发,他丢官不说,而且还要坐牢。他不想因为一次醉酒驾驶而身败名裂,于是立即打电话叫马小马过来替他顶罪,并且保证对死者的所有赔偿,都会由单位支出,绝不让马小马出一分钱,而且只要将此事顶过去,就可以立即解决他的编制问题。马小马做梦都想成为组织部的一名正式职工,没有多犹豫,都答应了他。

好在青云路比较偏僻,深夜里少有人车经过,十来分钟后,马小马就骑着自己的摩托车赶到了事发现场。胡亚才交待他几句,就骑上他的摩托车离开了车祸现场。马小马待他远处之后,才掏出手机报警,说自己撞死了一个人。胡亚才脱罪之后,果然没有食言,不但以单位的名义替马小马作出赔偿,还动用非常手段,将马小马由一个临工转为了正式工。

他本以为这件事就此了结,他正为自己的高明手段洋洋自得之时,马小马却忽然跑到他的办公室,说自己在新城区看中了一套房子,但首付太贵,自己还差二十来万,想请胡部长帮帮忙。胡亚才一听这话,即知他是在讹诈自己,但因把柄捏在他手里,只好点头答应立即转二十万元到他账户上。谁知没过几天,马小马又找他说房子装修和添置家具,还差二十万。胡亚才只好又往他账上打了二十万。这一回,胡亚才严厉警告了马小马,叫他不要逼人太甚,凡事应适可而止,否则他绝不会有好果子给他吃。

哪知未过多久,马小马又跑来向他诉苦,说撞死的那个制衣厂女工有个流氓男友要杀他为女友报仇,为了不让事情搞大牵出胡部长,他已答应再赔偿那个流氓二十万元。胡亚才自然知道他又在讹诈自己,更知道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自己会被这个贪婪的家伙逼上绝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彻底解决这个心腹大患。他知道马小马有晚上边看球赛边吃花生米喝啤酒的习惯,也知道他是在哪家超市买哪种花生米,于是他就事先买好一袋花生米,拌上从夜市地摊上买来的毒鼠强,制成一袋毒花生,再将袋口按原样封好,放在自己的手提包中。那天他看见马小马放在车座下的花生米,知道机会来了,就趁马小马全神贯注开车之机,悄悄将花生米掉了包……

“原来是你这个畜生……”

岩颜听到这里,方知那天晚上开车送自己回家,强暴自己的人,并不是马小马,而是这位人面兽心的胡部长。她气得面颊通红,浑身发抖,忽然冲上前去,猛然踹出一脚,尖尖的高跟鞋狠狠地踢在胡亚才裆部。

胡亚才“哎哟”一声,手捂裆部,顿时直不起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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