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吴湛是事情发生一周后，还是陆嘉一主动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见面，这一次，她给了他拒绝的机会，她说：“如果今晚没时间，改天也可以。”
吴湛那边似乎在忙，旁边有人低声说话，还有纸张翻动的声音。“今晚七点，可以。”他说。
“好，那到时候见。”
“要不要……”按照惯例，吴湛会问要不要派车去接她，以前他每次这样说，她都会高兴地答应，今天却没等他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看着手机屏幕亮起又暗下去，吴湛眉头微凝。
看到他的细微表情变化，正在递交报表的财务总监手上动作一顿，以为哪里出了问题被老板发现了。最近一周全集团上下都知道老板的气压很低，除了无法避免的汇报工作以外，大家都恨不得变成透明人，以免一个不小心惹得老板不高兴就饭碗不保。他若是在这个时候被查出问题，那肯定要被炒掉了。
吴湛不说话，财务总监也不敢问，战战兢兢地躬身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想变成一座雕像静候老板的指示。
不知过了多久，吴湛轻轻“嗯”了一声，财务总监这才如蒙大赦地挺了挺早已僵硬的腰。达源集团管理层都知道，只要听到老板“嗯”这一声，就等同于得到了肯定。
“吴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回去继续工作了。”财务总监说。
“嗯。”吴湛头也没抬，拿起桌上的文件继续看。
吴湛有个习惯，批过的文件放在右手边，没看过的文件放在左手边，有问题的文件放在中间。此时，桌子右侧放了十来份合起来的文件，那些是他已经签字同意的；中间有两份文件被挑了出来，要被打回去，不知这次是谁倒霉；而左侧，还有堆积成小山的文件等着总裁批阅、签字。
走出总裁办公室时，财务总监才发觉自己的背后已经被汗水湿透，刚才不知不觉间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他回头看了看正在缓缓关闭的总裁办公室大门，里面那个年轻挺拔的身影，正低头看着文件，眉心似乎比刚才凝得更深。
他是打心里敬佩这位年轻总裁的，接班短短两年时间就让达源集团起死回生，其成绩不可谓不令人震惊。他也见过他杀伐果断的一面，即使是公司元老，也不敢跟他对着干。坐在这个万人瞩目的位置，看似光鲜地大笔一挥就是七、八位数的交易，可其中辛苦又有几人知？
且不说每一个重大决策前，要做多少研究和准备，就说此时正是员工午休时间，他汇报完工作可以去补个午休，他的老板呢？
财务总监轻叹一声，转身大步朝电梯走去。
晚上七点整，陆嘉一和吴湛坐在国贸大厦顶层星空餐厅最隐蔽的位置，面对面，一言不发十几分钟了。
还没有上正菜，桌上只有沙拉和红酒，显得有些空荡。
陆嘉一是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才约吴湛出来的，为了不让自己反悔，她还把今天想说的话写了下来，出门前定时发送到吴湛的邮箱。
她怕看到他就会舍不得，怕自己狠不下心跟他说那些话。
“上周彭曼给我打电话了。”还是陆嘉一先开了口。
“嗯。”吴湛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
“是你把我的电话告诉她的？”她问。
“不是。”他答。
“你早就知道她生病了？”她又问。
“两周前知道的。”他又答。
陆嘉一点点头，再问：“你不想知道她都跟我说了什么？”
“如果你想说……”她问他就答，似乎没有隐瞒，却也没有普通情侣之间一问一答的乐趣。
这时服务员来上正餐，陆嘉一点了银鳕鱼，吴湛则是牛排。
“先干一杯吧。”陆嘉一拿起酒杯，说话时没有笑，准确地说，她今晚见到吴湛就一直没有笑过。
吴湛也拿起酒杯，轻轻碰在她的杯口，唇角似有似无地勾了一下。
陆嘉一仰头，将杯中暗红色的液体一口喝尽。
吴湛只抿了一小口，见她全部喝完，说：“空腹喝酒伤身。”听着是在关心她，可这语气怎么都听不出感情来。
待服务生又给她倒上了酒，走远，陆嘉一开口叫他，“吴湛。”
吴湛正在低头切牛排的动作停下，抬头看她。
“我们解除婚约吧。”陆嘉一说这句话时，轻松的语气如同从前提议去看一场电影或是去一家甜品店一样。
吴湛放下刀叉，喝了一口酒，说：“嘉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想知道事情究竟是什么样，我只知道现在我不想和你结婚了。”陆嘉一说。
吴湛这张脸曾是陆嘉一长久以来眼神的聚焦之处，尽管他总是面无表情，可是她就是怎么看也看不够。此刻，那张好看的脸依然是没有丝毫表情的，她却没有看，转头看向落地窗外的街道。
他会挽留吗？陆嘉一的内心深处还有着这样的希冀，然而沉默数秒后，她最后一点幻想也被他的话熄灭了。
“好。”他惜字如金，说得干净利落。
十几年的感情，几年的追求，就这么简单地在一个“好”字中结束了，这个结果是她想要的，可是过程……
好吧，结果已经出现，过程怎样还重要吗？
她从包里拿出当时的求婚戒指，推到他们中间。“这个，不适合再放在我这里了。”这枚戒指她几乎没有戴过，医学生手上不能戴饰物，可她一直宝贝着，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看。今天之后，不用再看了。
吴湛没有收回，也没有拒绝，只看了一眼，便任凭那枚折射着灯光的钻戒孤单单躺在桌子中间。
“我先……”她要走，话还没说完，吴湛罕见地打断她，“吃完这顿饭吧。”
这是挽留，还是命令？都这个时候了，还怎么坐在一起吃饭？
陆嘉一突然有了逆反心理，这些年她在他面前一直很乖顺，可乖顺又换回了什么呢？“吃不下。”她冷冷地说完，拿着包快步走了。
身后没有人叫住她，也没有人追上来，这是她预料到的。她越走越快，在临出大门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吴湛一个人坐在那里，高大挺拔。灯光在他脸上映出明暗的光影，显得侧脸轮廓更加清晰、立体。他微微垂着眸，视线不知落在何处。他一动不动时，真像是上帝精雕细琢的完美艺术品，同样，温度也如艺术品般冰冷。
不能再看，再看下去，陆嘉一怕自己会没出息地又跑回去，不能否认，她还是爱他的，只是不会再用从前那样的方式去爱。来之前，她本想跟他好好地告别，好好地说一句“再见，祝你幸福”。可惜，最后还是没能理智地处理，在他面前，她永远是感性的。
罢了，理智与否都无所谓了，说不出再见，也不要再见了，再见面只会让自己更伤心。
那天之后，再见面就是五年之后的现在，许多事都发生了变化，他们也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改变，值得庆幸的是，心没变，
周日下午，陆嘉一原计划是要回家看父母的，前阵子太忙，快一个月没回去了。然，她的计划被一通电话打乱了。
电话是科室打来的，陆嘉一以为有急诊，却听那边打电话的护士着急地说：“陆医生，有好多记者来科室找你，还有一群人堵在医院大门，拉着横幅。”
“什么事？”陆嘉一不明白。
“说是，昨晚你在路上撞了一个人，那人后来心脏病发作，因为你救助不及时，导致病人错过最佳救治时间，今天上午去世了。”护士说得很急，但陆嘉一听懂了。
昨晚那个骑电动自行车的中年男人过世了，可是，怎么变成她撞人了？救助不及时又是什么情况？她明明第一时间进行了抢救，后来家属还拉着她要下跪感谢，今天怎么突然全都变了？
“出什么事了？”吴湛见她脸色不好，问道。
“昨晚那为骑车的人……今天上午去世了，现在家属带着记者在医院闹，我要回去一趟。”尽管内心震惊，但陆嘉一说话时十分沉着。
“我陪你去。”吴湛说
陆嘉一没有拒绝，她不知道医院现在是什么情况，有个人陪着自己总是好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吴湛，更让她安心。
吴湛开着车，快而平稳。一路上，他的电话没有停过，先是联系了张扬，让他带几个人去医院门口等着，保证陆嘉一的人身安全。然后联系了律师，安排律师调取昨晚那个路段和急救中心的监控录像。最后他又派人去急救中心了解不幸去世的人的情况。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他才和陆嘉一说话，“别担心，责任不在你，真相很快就能被公之于众。”
陆嘉一点头，“我知道，昨晚我的抢救没有问题，我不怕。”
虽然这样说，可陆嘉一心里还是隐隐透着不安，她仔细回忆着昨晚的经过，尽量不让自己落下任何细节。好像……除了那瓶看似过期或者受潮的药之外，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那瓶药……”她说。
“什么药？”吴湛问。
“昨晚那人身上有一瓶药，我怀疑已经不能吃，所以没有当场给他服用，后来到医院，我给了急救中心的医生。”
“我会让人去找那个医生和药。”趁着等红灯的时间，吴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有我在。”
陆嘉一乖巧地任凭他的大手抚过自己的头发，“可能只是误会，先看看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