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递过酒壶一个,柳方之想都没想就接过,猛灌了一大口,这才觉得粗粝辣喉,跟容家酒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咳咳”几声咳,再也喝不下去。
来人也不讲究,席地而坐,拍了拍身边的空地:“来吧,坐下歇会儿,伸长了脖子再望,也望不到京城去。”
这话明显在调侃柳方之,且他也听出来了,这个爬上山坡,专门还带了一壶酒的人,就是他爹柳如笙。
柳方之瞧见父亲望着天空,似乎比他的心思还重。
“父亲可是在为北疆蛮夷的事情烦恼?”
随口一问,却换来柳如笙的朗声大笑,幽暗夜幕里,这笑声搅的柳方之不明所以。
等笑够了,柳如笙才跟儿子说个分明。
“之前你总埋怨我为了边界,为了朝廷,不顾家,不顾你母亲和你,你却不知道,这些年来,为父在边关守着,心却无时无刻不牵挂着京城,牵挂着家里,为父此生,只你这一个儿子,何尝不想守在你身边,陪你读书,教导你做人,然,身在其位,有太多的身不由己,顾了小家,就顾不上百姓,不入险境,就无法替皇上守住江山稳固,到那时,天下无太平,于心更难安啊。”
这些话,柳方之心里知晓,却从来没有听父亲说过。
“父亲,我……”
他腹中有话,到了嘴边,又哽在那里,后面的字,一个都吐不出来。
倒是柳如笙,肺腑之言尽数吐露,这会儿望着儿子,笑了笑,手拍拍柳方之的肩膀,话锋一转。
“难得今夜高兴,这就虽不好喝,却可以解解愁肠,改日托人返回锡城,定要从容家酒坊买些过来,你喝着才顺口些。”
柳方之脸上发烫,这个父亲,话里有话,拐弯抹角的要提到容家。
“边关风寒,喝什么都成,眼下抗敌为重,先不提那个。”
知道儿子这是不好意思,柳如笙今天心情好,又将那些纠结说开,话出了口,便不遮不掩了,从旧时良村说起,一直到说到信和帝御封贡酒的事,末了,撂给柳方之一句话:“你也老大不小了,那些北疆蛮夷,不难对付,等胜仗打完,断了他们的心思,为父就进京奏请皇上,给你们赐婚。”
“父亲,你这是……”
柳方之慌乱的想把这话头绕过去,可柳如笙根本不给他机会,又是一阵笑声朗朗,转身走了,下坡的时候,竟然还难得的哼了几句家乡小曲。
独留在原处的柳方之,无奈的摇了摇头,再灌了口酒,依然是粗粝辣喉。
天上月儿清辉,不知京城的,是否一样。
自从被封为贡酒,容小双就多了重心思,借口要与良醒署商议宫宴用酒,时常出入那里,每日都要见那个酒工头子,这人却隐藏的极好,表现的滴水不漏,任何破绽都没有,让容小双没处寻差错。
难道所想,并非真相?
容小双去过一趟秦员外的山庄,见过了宰相之后,胸中铆足了一股劲儿,她坚信邪不压正,这种暗谋的小人,早晚都会露出马脚。
这一日酒坊里刚启封新坛,容小双让小六子等人将店铺好好打扫了一番。
每出新酿,必定扫洒,就是图个吉利红火,这习惯,容小双从锡城一直带到了京里。
“老板,您看看,应季的小菜也准备好了,还需要备着什么,我再去买。”
京城酒坊已经有不少老顾客,每次来买酒,总要先坐在铺里小酌几杯,再带上整坛回去,所以喝酒歇脚的地方不可少。
容小双探头望望,时令小菜清清爽爽,但是荷花清风最宜配上几款清淡糕点,方能品出其中滋味,北市那边有家糕饼铺,每年四季的花糕各具风味,她之前买过一些,这两天忙着出新酿,却忘记了。
“你们再将青瓜拌上一些,那个不少人喜欢,我去北市逛逛,买些糕点回来,配上荷花清风,最好不过。”
容小双直奔北市而去,正赶上刚蒸出来的荷花糕和莲子糕,急忙买下,满心欢喜的往回走。
从北市返回酒坊有条小巷,可以直接拐到那条街上,巷中树荫遮蔽,处处清爽。
容小双慢慢走着,口中还咬着莲子糕,享受着难得的惬意。
走着走着,半块糕饼差点儿噎在喉咙里。
她瞧见巷子尽头有两人在窃窃私语,其中一个,正是良醒署的酒工头子,至于另一个,只露个背影,看的不太真切,但观其身形,眼熟的紧。
容小双顾不上吃糕饼了,转身闪到墙后,微微探着脑袋,留心那两人的一举一动。
“这么鬼鬼祟祟的,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酒工头子和那人攀谈半响,末了,将手中一个纸包递到那人手中,待那人转过身来,容小双急忙躲回去,可就在这瞬间,那张面庞已清晰分明。
不正是秦员外庄园的家丁,那日引她进园子,引她上船的,就是这个人。
原来这个酒工头子,与秦员外也有勾结。
秦府家丁匆匆忙忙走过去,丝毫未注意到暗巷里躲着的容小双,等他走远,容小双急忙闪出去,再望去,酒工头子已不见了踪影。
她立在巷子里,仍然树荫遮蔽,却凉意不再。
北疆,当朝宰相,良醒署酒工头子,秦员外,甚至还有皇商徐家……这些串在一起,恍若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容小双觉得,自己也被网入其中,还有更多的麻烦在后面,以后若不千般小心,便会接踵而来。
她心里纷乱,糕饼也吃的没滋没味,大街上来往的人看着心烦,回了酒坊,两盏薄荷茶喝下去,心头火才浇灭了些。
小六子看出她情绪不对,关切问道:“老板,怎么了,出去一趟,谁与你置了气?”
“无事,小六子,你且记住,咱们今后要将所有心思用在酿酒上,容家酒坊要在京城立稳脚跟,靠的并不是御赐的金字招牌,也不是什么贡酒的名声,要靠咱们自己的佳酿赢人,懂吗?”
小六子听容小双说的凛然,挠挠头道:“老板,咱们不一直是这么做的吗,我都知道了,不过,贡酒的事,咱们也得抓紧啊,虽是盛夏,也就一晃眼儿的工夫,到了秋初,庆秋收的宫宴就要来了,是不是抓紧研制新酒方子,给宫里,也好交待。”
这是大事,小六子生怕老板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