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舟的小臂上青筋暴起，五指早已被麻绳勒得发白，可他就是不愿意开口求助。
浮尸在水里已经不知道被泡了多久，一眼看去，像极了吹足气的皮球，尸首原本的重量加上水肿，还有水流的冲力，一舟此刻承受的早已不是一个百十斤的成年人那么简单。
可是一寸又一寸，一舟愣是一声不吭把浮尸给一点点地拉近了渔船，终于在他太阳穴几乎就要爆裂时，船沿下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浮尸靠船了！
这回不用一舟开口，叶元和瑞嘉已经抄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勾子抢到了船沿，他们将勾子向水中探去，分别架住了浮尸的左右腋下，大喝一声，默契得猛然向上提拽起来！
“一二！一二！一二！......”
一舟手上顿时一轻，但他也不敢稍懈，身子一拧，将麻绳扛在肩上卯足了力气向前走去。
“有了！再加把劲！”
一舟因为背过了身子，不知道身后的情形，听到李通副所长这一声吆喝，狠狠踩了一脚，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向前一扑，忽然也不知是绳子断了，还是怎么回事，一舟感到绳索上的阻力在一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甲板上飞跌出去！
“哎哟！”一舟吃痛大喊，突然眼前黑影一闪，一样东西划过他的头顶落在了他的跟前，几乎就是贴着鼻子一般掉在了甲板上。
由于离得实在太近，一舟只看到是白花花的一块，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眼角余光不自觉地往那东西瞟了过去，忽然觉出有些眼熟。
虽然那东西已经肿胀得有些不成比例，但一个巴掌、五根手指还是能够清晰可辨，再往上看，手腕连着小臂，小臂串着大臂，大臂上一个碗大的伤口，白花花的肉里，蛆虫不断地翻滚着。
这从天而降的竟然是那浮尸的一只手臂！
“哇！”一舟惊叫一声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倒退着爬出了老远，若不是后背撞上了船沿，众人绝不怀疑他会一直退到水里去。
原来这浮尸在水里泡了太久，早已骨肉分离，又被一舟等人这般拉拽，早就不堪重负，就在浮尸即将被拉上渔船的刹那，三人一齐用力，竟是把他的双臂直接给拉断了！
好巧不巧，叶元手中的勾子失力向上一扬，竟带着断掉的右臂甩向了一舟，这才有了刚才那惊悚的一幕。
叶元扔掉勾子赶紧扶起一舟，关切地问到：“没事吧？”
“没事......”一舟嘴上这么说着，心里仍有余悸，血色从他那黝黑的脸颊上迅速退却着。
但这小小的意外显然没有影响到韦毅接下来工作的心情，只见他没事人一般带起了手套，把两条有想法的断臂捡了回来，随便往尸体上一抛，然后招呼着盛兴把背对着众人的尸体给翻了过来。
这不翻还好，一翻过来，原本惊魂未定的一舟差点当场就吐出来，即便是在场的各位老刑侦也都纷纷捂住了嘴巴，更有甚者直接转过了身去，实在不忍直视。
那场面究竟有多惨烈呢？可以这么说，如果刚才断了双臂的尸体还算完整，现在仰面朝天的这位老兄可就真的不知道还剩下什么了。
不知道屈原投江之后，吃过百姓粽子的鱼儿们是否对他还有兴趣，但这必罗江上的鱼儿肯定是不挑食的主。
就见这具尸体脸皮全无，一颗眼球无力地耷拉在白森森的颧骨上，而另一颗也早就不翼而飞，他的肚子上不知道如何破开了一个大洞，肚里的内脏被鱼儿吃了个七七八八，只有部分叫不出名字的器官残缺地躺在里面，双臂被拉下，两腿也被啃噬得白骨嶙峋，就连经验丰富如韦毅也简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一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具已经不能称为尸体的尸体，胃里一阵翻腾，忽然他似乎看到尸体的肚子里一阵搅动，好像器官再次活过来了一般，正想仔细去看，就听啪嗒一声，一条江鱼破腹而出，掉落在渔船的甲板上，剧烈地扑腾起来。
这下子不仅一舟现场交出了午饭，就连一旁的叶元都恶心地干呕起来。
“本来想说出完警请各位吃顿江鱼，现在看来可以省了。”孟所长一脸腊白地开起了玩笑，但在场众人没有一个露出了笑容。
......
浮尸最后被韦毅打包整齐带回了刑大，城北所众人也在清理现场后回到了单位。
下了车，一舟还有些魂不守舍，叶元见了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今天第一次捞‘元宝’，待会快去买注彩票，小心中大奖啊！”
“元宝？”一舟对叶元口中的元宝一无所知。
叶元忽然哈哈大笑，“哈哈哈，你今天捞的就是我说的元宝啊！”
一舟恍然大悟，却始终不明白大家怎么给这样恶心的差事想到了这样的美名。
副所长李通从二人身边走过，嘱咐到：“一舟去门口小卖部买几支香，然后到我办公室找我。”
“是。”一舟虽然答应了，内心却有些茫然，不知道副所长让自己买香做什么。
叶元却早就习以为常，他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尘，和一舟说道：“多买几支，咱们都去去晦气。”然后跟着李副所长走向了办公室。
一舟见他二人走远，没办法，只得自己一个人向着门口走去，记忆里，在派出所的大门口的确有着一家小卖部。
一舟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在所门口的右侧找到了那家小卖部，可是放眼望去，店里空空如也，竟是不见老板，一舟只得站在门口往里面招呼到：“有人吗？我买些香火！”
话音未落，从货架后面转出来一位大爷，一舟连忙向大爷问到：“大爷，我想买......”然而，后半截话却生生地给憋在了肚子里。
只因为大爷铁青的模样实在是太令人脊背发寒了，时下正是六月份，夏至刚过，日头可以从早上六点一直照到晚上九点，可大爷却像是刚从冰窖里走出来的一般，脸色煞白，嘴唇绛紫，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一舟，像极了一具行尸走肉。
被那样的眼神盯着，一舟也感觉如坠冰窟，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但好在时间不长，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娘很快从货架后面走了出来。
大娘一出现，大爷立马收回了自己骇人的目光，让到了一旁。
“小伙子，你要点什么？”大娘亲切地问到。
“大娘，我想买点香火。”一舟说话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大娘身边的大爷，但大爷此刻却仿佛看不到一舟一般，眼神始终锁定在大娘的身上。
“好！”大娘答应一声，弯腰从柜台下面取出了一捆香火递到了一舟的跟前，随口问到：“今天出警碰到死人了？”
一舟接过香火，正准备掏钱，听到大娘一问，颇有些吃惊地说道：“大娘你怎么知道？”
一舟的反应让大娘十分受用，只见她露出一副我早就知道的神情，说道：“嗨，我和我家老头子在这开店都几十年了，每次所里出警碰到死人都会上我这来买香火，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吧？”
一舟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还没挂星的准尉牌肩章，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那没事！”大娘拍了拍胸脯说道：“这城北所开了多久，我这小卖铺就开了多久，到我这你就当到了自己家一样，想要什么自己先拿，回头补上就行，这人上了年纪，耳朵越来越不好使，有的时候还会走神，什么也干不了。”说着，大娘的眼神越来越暗淡，仿佛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往事。
一舟本想宽慰她几句，却忽然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什么，只得快速付清了钱，逃跑一样地冲进了派出所。
进得办公室，李副所长正在和叶元交流着什么，一舟脑袋里还在回想着刚才小卖部里的那对夫妇，竟是忘了敲门，直接走了进来。
李副所长自然不会计较，但看着一舟浑浑噩噩的样子，仍是不放心地关心到：“怎么，第一次捞浮尸，不舒服吗？要不要休息几天？”
“啊！没事没事，”听到李副所长的问候，一舟突然惊醒过来，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在想浮尸的事。”
“哦？那是在想什么？”李副所长问到。
“我是在想小卖部的那对夫妻？”一舟诚实地说道。
“夫妻？”叶元听到一舟说夫妻，眼睛忽然瞪得溜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李副所长冲叶元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斟酌了一番，向一舟说道：“说起来，刚才我看你望韦毅的眼神有些异样，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这般说着，李副所长从一舟手里接过香火，点燃打火机，将香头倒转，放在了火焰的上方。
“额......”这下可让一舟犯了难，难道直接说自己在韦毅的头顶看到了阴云吗？恐怕人家会把自己当作精神病吧！
就在一舟进退两难的时候，李副所长忽然开口道：“是不是他头顶有一片阴云？”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正正地打在了一舟的天灵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