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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迪起身离开,还没走几步,就踉跄的向前倒下。
隔壁桌上突然伸出的一只脚,一下子将他绊倒了,被绊倒后他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周围的那些猎人冲着他哈哈大笑,他双手撑在肮脏的地上,用力的爬起来,然后气愤的转过头去。
柯迪瞧见一个戴着铁头盔的男人,冲着他无辜的笑道:“走路的时候你得当心点,小家伙。”
这个人身材高大挺拔、身穿银色铠甲、头戴钢盔面罩,看上去就像是位英勇无畏的骑士。但他却是个凶残贪婪的猎人。
柯迪虽然看不清这个男人的脸庞,却能够透过头盔的细缝,看见对方那双嘲弄的眼神望着自己。或许眼眸里面还带着不易察觉的贪婪。
“别再欺负他。”克雷斯从刃鞘内抽出一把锋利得匕首,并将它抵在了那个男人的胸口上。
“小姑娘,你不该用这个威胁我,”‘铁头盔’亨克并未害怕,而是一脸不屑的嗤笑,“我只是跟他开个玩笑而已。”
“可我不是在开玩笑。”克雷斯将抵在对方胸口的匕首,移到了脖子的位置,“你必须向他道歉。”
“让我跟这个小家伙道歉,”亨克毫不畏惧,轻蔑的冷笑道,“你得问问他们同不同意。”
脑袋上长着两个巨大而且坚硬羊角的男人豁然站起身来,柯迪瞧见他立马抽出了跨在腰间的武器,那是两把弯月状的长刀。
而另外一个双手都长着六根手指的猎人,放下了握在手中的杯子,柯迪发现那些像骨头一样的锋利尖刺,正从手指里面钻出来。
“克雷斯,算了。”柯迪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不知道什么是时候开始,手心冒着冷汗。
“听见没有,你的小男友说算了,”总爱嚼舌挑事的沃尔坐在一旁插嘴道,“我猜他这会吓得就快要尿裤子了。”
柯迪满脸排红,一直红到发根,两眼盯着这个侮辱者,同时这双眼睛变暗了,突然闪烁了一下,又变得漆黑,接着姗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他弯下身子,从裤腿处拔出匕首,朝着那个羞辱他的家伙扑了上去,却被一条橡胶手臂给紧紧的环绕住,失控的他用匕首狠狠的扎在那条手臂上面。
但他却发现尖锐的匕首扎进去后,却被橡胶似的手臂紧紧地黏住了。仍由他拼命的用力往外拔,却始终无法将握在手中的匕首从里面拔出来。
“放开我,你这个怪物。”柯迪挣扎着想要从橡胶手臂的环抱下挣脱。
即使是坐着、也要比整个大厅里任何人都要高大的‘巨人’奥兹瞧见了这一幕后,他粗鲁的推开面前拥挤的身影,大步朝着柯迪的位置走去。
杰里弗暂时不去搭理男孩,而是恼怒的冲手下吼道:“格里斯把你的长刀给我收起来,还有你吉米,别再让我瞧见你的骨刺露出来。”
“亨克,现在就跟他道歉。”杰里弗那只独眼内冒出能够焚烧掉一切的怒火,比炉中的火焰更旺。
从那只独眼里面射出的可怕怒火中,‘山羊角’格里斯和‘六指头’吉米都按照杰里弗的命令做了,只有‘铁头盔’亨克犹豫不决。
这时,高大强壮的巨人出现在了柯迪的身后,他将那条环绕在柯迪上身好几圈的橡胶手臂用力的拽开,然后将这条手臂甩到一边的酒桌上。
在惯性的驱使下,那条近五米长的橡胶手臂在桌子上到处乱撞,推到了装满的酒杯和冒着热气的餐碟,将那些食物和啤酒洒了一地。
对于站立在面前的巨人粗暴的举动,杰里弗倒也没有那么生气,而是将自己的橡胶手臂重新缩回到原来的长度。
“噢,男孩的巨人护卫来了,”爱嚼舌根的沃尔饶富兴致的勾着嘴角,“亨克,你还不赶紧给他道歉。”
“我不需要一个躲在头盔里面的胆小鬼跟我道歉,”柯迪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我可以大方的认同那就是个玩笑。”
在面对羞辱的时候,他不能露出懦弱的神态,因为他要是露出了这种神色,对方不但不会放过你,反而会更加变本加厉的羞辱他。
“但你必须跟我道歉,”柯迪的声音由低而高,渐渐地吼叫起来,脸色涨红,“你说的那句话,我不认为是句玩笑。”
“我说什么了吗?我怎么不记得我说什么了?”沃尔露出嘲讽的笑容,故意提高嗓音说,“你可以告诉我吗?或者你们有谁可以告诉我?”
“你说他吓得就快要尿裤子了。”一个醉醺醺的猎人大声喊道。这句话又引来了周围的一片哄笑。
这个愚蠢的酒鬼,紧接着就被一只比他脑袋还要大的拳头击中,周围的每个人都能清楚的听到鼻梁断裂的声音,那家伙仰面摔倒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从两个鼻孔内流出,顺着满口烂牙的臭嘴,一直流到下巴和颈脖处,直到滴在脏脏的地上。周围的人发现这个倒霉鬼晕厥了过去。
沃尔凶狠的脸扭弄得皱皱巴巴的,毫不示弱的挑衅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吗?我不是胆小……”
“沃尔,别再给我惹是生非了。”杰里弗言词急促的打断了他的话。
“小家伙,”沃尔口气锐利地强调,“你觉得我说的话羞辱了你,那么你可以用拳头来揍我,甚至强迫我为此道歉。”
这是一种报复性羞耻。暴力,尤其是男人之间的暴力,经常是一种避免羞耻感的策略,更是保全面子的一种形式。
在面对羞耻或嘲讽时,不管对方多么的凶狠,只要你把对手打倒,那么你不光能让对手惧怕你,还可以让你身后的人对你产生敬畏。
“你不是想要我道歉吗?”沃尔继续嘲讽道,“捡起你的匕首,朝我扑过来吧,我保证不会伤你性命,但我很可能会揍你一顿。”
这是公然的挑衅,柯迪却无动于衷,装作充耳不闻,他知道自己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
但是,只凭现在的他根本就做不到。不会超过十个回合,他就会被对方撂倒,然后再遭受一次羞辱。
他在心里已经同他开战:「不可以冲动,我不是这个家伙的对手,一定忍耐,我必须忍耐住他的冷嘲热讽。」
另一个声音却在对他说:「冲上去,打倒这个家伙,只要打倒他就是对他最好的羞辱,是打在他脸上最响的耳光。」
就在柯迪犹豫不决的时候,巨人奥兹用粗重的手臂推开那些阻挡的人群,直径走到他的前面,将那座山一样宽大的后背对着他。
奥兹一拳砸烂了旁边的一张桌子,然后大声朝着对面的沃尔吼道:“你喜欢打架是吗?我来替他跟你打。”
“我不跟巨人打架。”沃尔拒绝道。
“所以你只会欺负小孩。”巨人毫不迟疑的嘲讽道。
“我可没有欺负他,”沃尔顿时有些尴尬,他只能装作无辜的样子笑了笑,“是他先掏出匕首,想要朝我冲过来的。”
“那是你羞辱他在先。”巨人立刻吼回去。
“我只是说了一句玩笑话,”沃尔并没有被面前的巨人吓到,而是若无其事的说,“难道有谁规定不许在酒馆里开玩笑吗?”
“有些话不是能够随便拿来开玩笑的。”巨人奥兹横眉怒目的警告对方,“你最好现在就跟他道歉,不然我会狠狠的揍你一顿。”
“你吓唬不了我,我不是胆小鬼。”沃尔昂起不屈的头颅,毫不示弱的望着面前的巨人。
“你听见了?他是不会跟你道歉的,”杰里弗撇过头,注视着忿怒的男孩,“如果你想要赢得别人的尊重,就应该靠自己的实力。”
这时,柯迪惊觉周围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他。他只觉面红耳赤,最后他低下了头。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他用最后一丝尊严说。然后,趁其他人看到他眼泪掉下之前,旋风似的跑开。
他看上去有些喝醉了,两只脚仿佛打了结,当即与酒馆老板娘撞个满怀,使一壶掺香料的葡萄酒泼洒在地,四座顿时响起哄堂大笑。
柯迪眼中的热泪滚下面颊,有人想搀他,但他甩开善意的手,凭着辨不清地面的眼睛,继续朝大门跑去。克雷斯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男孩离开后,杰里弗拿起桌子上的酒杯,仰头一口饮下。然后用力砸在桌子上,大声怒道:“别再找他的麻烦,更不要去打他的主意。”
这是独眼对身边的几个手下最后一次警告,他不希望因为他们贪婪凶残的本性,破坏了血腥猎人团与夜幕下的阴影缔结的同盟契约。
巨人奥兹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他决定狠狠的教训一下面前这个狂妄的家伙。他得让酒馆里的这些猎人都知道,不是谁都可以欺负柯迪。
就在奥兹打算挥出他的拳头时,比恩不知何时出现在巨人的身旁,伸出手臂紧紧的拽住了巨人的拳头,阻止了一场可能爆发的激烈打斗。
漆黑的夜晚中,柯迪走在狭窄的街道上,每个门窗都紧闭着,只有路边的灯光,照耀着他脚下污秽不堪的道路。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卑的心里很舒服,没有为什么,只是觉得在黑夜里哭,没人看得到他的懦弱。
他喜欢一个人,在黑夜里独自行走,即使迷路也罢,那漫长的黑暗,看不见的光明,总是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全。
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矗立在行道上的路灯显得格外抢眼;四处寂静无声,影子颤颤巍巍的跟在他的身后,形影不离。
那些悬挂于电杆顶上彻夜不眠、不知疲倦的路灯,将他身后的影子不断拉伸,变淡,直到消失;又接着被下一个路灯,投射出新的影子,继续拉伸,变淡,再次消失。周而复始,驱之不去。
紧跟着,身后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克雷斯不出声,只是安静地跟他。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走了一段路,柯迪心里的愤怒与自卑,不知何时就烟消云散了。
他不想将那些毫无用处的愤懑与自卑继续挂在幼稚的脸颊上,更不想让克雷斯看见他弱懦的眼泪。
面对那些猎人的羞辱,除了能够摆出一副愤怒不平的表情以外,其余的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挽回不了自己的自尊。
他开始对自己感到失望,不是因为自己在克雷斯面前被羞辱,而是自己竟然弱懦的选择逃跑。
“克雷斯,”柯迪头也不回的说,“你一直跟在我后面干嘛?”他没有回头,那是因为他的眼泪还没有干。
“谁跟着你了,我只当你是空气。”
柯迪打趣着回应道:“那你走开吧,别污染了空气。”
“那可不行,”克雷斯同样用诙谐的语气说,“要是没有了空气,我还不得窒息而死。”
“你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柯迪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笑了笑。
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克雷斯慢慢抬起手,地面上她的影子也抬起手。
她微笑着,让自己的影子抱住了柯迪的影子。
柯迪微微低着头,继续沿着被污水和垃圾占据的道路行走,偶尔还有几只老鼠从他的脚边窜过,当然他也瞧见了脚下的影子变得奇怪。
“你又在我的后面做些什么?”他忍不住问道。
“我在和影子玩游戏呢!”被柯迪发现后,克雷斯急忙放下手臂,她的影子也跟着放下手臂。
柯迪望着地上的影子,眼神里充斥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既羡慕、又嫉妒,还掺杂着期望的神色。
他低着头,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如果我能够变成影子多好。”
“柯迪,为什么你想要变成影子?”
身后传来疑惑不解的声音。柯迪突然停下了匆匆的脚步,而紧跟在身后的克雷斯差点撞到他身上,但他却浑然不知。
他蹲下身去,在肮脏的地上捡了一颗石子,然后又站起来,他将手中的石子,朝着自己的影子扔了过去。
“你瞧,”柯迪语气坚定的说,“没有人可以伤害影子。”
他两眼直视自己的影子,突然激动起来:“若是我变成了影子,我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与怜悯,更不会遭受任何人的羞辱或欺负。”
“在没有光的黑夜里,影子是会消失的。”克雷斯强调。
她觉得柯迪的想法有些幼稚,但这并不奇怪。因为有时候她也会做一些幼稚的决定,有一些幼稚的想法。
“那不是消失,而是融入。”柯迪立即反驳道,“黑夜下的影子会消失,是因为它去拥抱黑夜。”
“好吧,随你怎么解释,”克雷斯不再争辩,而是尖锐地说,“但你不可能变成影子,我也不希望你变成影子。”
“还没有睡觉,我就又开始做梦了。”柯迪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而且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你这不是梦想,而是幻想,”克雷斯纠正道,“梦想和幻想最大的区别就是梦想有可能会实现,而幻想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他们就这样一边沿着回家的路走着,一边不停的互相争执着。
男孩失落的低着头,走在前面;女孩则警惕着四周,紧跟其后。
在他们毫无察觉的阴影下,一个像夜猫一样灵敏的身影,安静地跟随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