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谢芜菁想通了这一节,可仍不知方才曲葑为何忽然间停止了进攻,似乎换了个人一般。按说他刚才有足够的时间施出第三掌。不说别的,单是刚才那击向石壁的一掌,若往左偏一些,谢芜菁她焉能像现在这般生龙活虎?
此时的曲葑,再不理会谢芜菁和妍梦,一心一意的应对千机老人的这一击。当夜他在青砀山中,就有意和千机老人的玄元奇功一较高下,可是千机老人却未曾与其正面为敌。此时真可谓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会错过。
两大高手各自皆有夺天地造化之功。曲葑这一掌至刚猛而返阴柔、千机老人亦是诡异至极处,反而凌然间一股堂堂正气。方才的狂风呼啸,是在情急之下诱敌惑敌的计策;此时正面相抗,千机老人却也不敢如此虚张声势。
铸剑池内,风消声住,一时间悄无声息。
时间就是转瞬即逝的一刹那。谢芜菁与妍梦还未从刚才石壁的一震之中缓过神来,一股骇人的气浪激起闷雷一般的滚滚呼啸,一齐袭涌过来。妍梦紧闭双眼,暗守心门,勉强保持心智不失;谢芜菁亦被冲击波震得耳鸣心悸,却仍有余力可睁眼看个明白究竟:曲葑全身,此时犹如被一团烈焰包围一般;体内似乎一股烈焰正从全身经脉中喷涌而出,形容诡异恐怖,好似大明尊教传说中地狱烈焰中的魔神。只是此情形一闪而逝,下一刻,整个室内空间重归黑暗。短暂的一瞬间,这竟是铸剑池内唯一的光线来源。
见此诡异情形,当场众人无不暗中叹服,惟独谢芜菁例外。只因她真气未失之时,亦能轻松将真气催发至此种地步。可正因如此,她更是知道曲葑这一击之力强劲至何种地步。且别说是一血肉凡胎,即便是铜铁浇注的人像,在此力道之下亦不免扭曲变形。
可是当整个室内空间重归黑暗后,谢芜菁并未听到千机老人有任何动静,曲葑也似乎完全消失了踪影。谢芜菁能感觉到两人的气息收放自如,只在全力相拼的一刹那爆发出惊人的威势,此前以及此后都好似无影无踪、无可追寻一般。
——此二人不愧为武学趋于化境的宗师级高手。更兼在场的还有司空辇与朱鹤这两个亦不可小视的角色,此时的铸剑池,实非久留之地。
谢芜菁轻轻扯了扯妍梦的衣袖,顺着刚才爬上来的岩穴跳了下去。二女趁着两大高手过招,旁人无暇它顾的时候,趁机逃离了那个狭小、危险的岩壁洞穴,回到了甬道之中。谢芜菁虽有满腹狐疑,欲图向千机老人与白长老问个明白,可是她也知道此时此刻,在此多呆一刻,便是多一刻的危险。她一人或许可保无事,可是带着妍梦却着实难言可保两全。
可是她们行不多会便就发现,这条甬道在刚才,连同铸剑池各处要道暗门一同被封死了。此时这条甬道只是一条死路,仅仅留下数十步深的一条漆黑的密室。
在此情形下,即便豁达如谢芜菁者,都忍不住叹道:如今之计,看来也只得舍命陪君子,在此静待这场好戏如何收场了。
曲葑心中暗暗纳罕:自己拼尽全力一击,千机老人竟毫无反应;自己全身真力凝聚于一点,于催发之时,更是将神功催发至无内无外之至境。在方才极短的一瞬之间,曲葑身体内外再无鸿沟,外界滚滚气场涌入曲葑体内,同他体内经脉真气形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
可是如此这般的力道,竟好似击在了一个与其棋逢对手的力道之上。此刚则彼柔,此实则彼虚;非是无从着力,而是着力之后却无处用劲。甚至曲葑在自己劲力用至极致的一刹那,反而生出一股没来由的寒意:好似自己此时处处是破绽。
强弩之末,力不能及鲁缟,这也是再简单不过的常理。
可是千机老人并未抓住这千窄难逢的机会,反倒选择了重新遁入黑暗之中。
曲葑心中闪过数种猜测。或是刚才这一击,实际早已重伤了千机老人,是以他才不得已遁入黑暗之中;又或是虽未能重伤,却也给他照成不小的震慑,让其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最坏的一个情况是:即便除掉了他一个,接下来还有司空辇,还有朱鹤。而他曲葑是何等人物,即便最终落败,对手也得赔上大半条性命。这于千机老人自是毫无意义。
因此,对于此时的千机老人来说,最为便宜的事情就是紧紧抓住一个因素:黑暗。黑暗对于他来说有无穷的利益。他当然不会在此情形下兵行险着,拼死一搏。
而曲葑的处境就不太妙了。此时的他清楚的很:此时他的威胁不单来自千机老人,另有一朱鹤时时在旁窥视。此人武功相比他曲葑和千机老人自是不及,可是精通暗杀之术,也熟悉全阳派武功路数,亦不可小视。
总之,必须尽快打出一个缺口,使光线射入其中。
曲葑心到手至,呼起一掌,往隔断内室外室的石柱方向击去。
铸剑池石壁坚硬无比,任凭曲葑掌力如何强劲,轻易仍是无法撼动分毫。是以,曲葑这一掌对准的不是石柱,而是石柱之间的石门机关。
石室之中“叮咚”一声巨响,震得谢芜菁耳鼓生疼。原来那几道机关闸门非是石门,竟是纯铜打制,不惧内力。曲葑这一掌虽击得铜门弯曲变形,却无法如石门一般击成碎块。自然无法达到引光入外室的效果。
而且,这铜门弯曲变形之后,将再无法开启;内外室分别以三座铜门分割,其中一座已经变形,若是曲葑莽撞之下,将另两道门也如此这般,那内外室将永远被铜门隔开,任何人都无法进入。
也许千机老人知道另有道路通往内室,可是曲葑却永远不可能知道。如此一来,沉瑛宝剑就安全了,再不惧有人能将其夺走。
曲葑见状,随即领悟了其中关节,冷笑道:“到底是千机老人,思虑不可谓不成熟。”
“欲困猛虎,焉能无铁牢笼呢。”千机老人声音幽幽响起,回荡在铸剑池室内,无从判断方位。
曲葑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又挥起一掌,冲着同一个方位击去。
“咚……”
又是一声巨响,黑暗中虽看不到铜门变形的程度,可是只听声音判断,也可知这一掌之力道,不再刚才第一掌之下。
“我倒要看看,千机老人设计的机关,究竟能吃曲某几掌。”
话音未落,又是一掌击在铜门之上。这一掌力道强劲且不必论,用力之巧妙更是令人称奇:这一掌击在铜门之上,似乎所有的铜质闸门都一齐的发出嗡鸣之声,四下里嗡鸣声想做一片。
而且,看来曲葑并未有停止的意思,他铁了心就是这样一掌有一掌的往同一个地方击去。
这几掌击得是铜门,可是亦击在众人的丹田气海之中。每掌皆似一记重锤,震得人五脏六腑搅作一团。刚才千机老人才以玄元大法,以清风拂穴一般考验过在场众人的内功修为。此时曲葑殊途同归,显然是处处不甘人后,在此一方面也不愿输给千机老人。
此时的局面,就等若是曲葑与在场众人比拼内力,这于习武之人来说,竟是最为险恶的两败之局。在场众人心中有数,除非曲葑自行住手;或是有人出手相攻,令曲葑住手;否则内力修为弱于曲葑之人,将一个个身负内伤。而在场之人,处千机老人之外,还有谁有此能耐,敢向曲葑动手?白鹤、妍梦自不必说。司空辇绝不会向师尊出手,谢芜菁内力不济,更不愿多此一举,朱鹤有此能耐,可是他在其余人还未现形之前,更不可能主动暴露自己的行藏。
如此看来,非千机老人自己出面不可。如此一来,曲葑不但可知道刚才一掌,到底伤及千机老人几分;还能逼千机老人与他决一死战。所谓擒贼擒王,千机老人若是不敌曲葑,意欲逃走,则余下众人都不入他曲葑的法眼,何愁沉瑛宝剑不落进自己手中?
击至第五掌,铜门似乎将要承受不住,一并连同两旁的石壁都发出“吭吭咔咔”的声响。谢芜菁眼看着妍梦将要支撑不住,倒在自己怀里,几乎昏死了过去;自己体内滚热的真气被激发出来,毫无节制的涌动翻滚,却是毫无引导之办法。她只能寄希望于曲葑下一掌便能击毁铜门,打开这条通路,否则自己能支撑至几时,也未可知。
便在此时,谢芜菁闻到一股熟悉的酒香,紧接着看见一条火龙——不是乾坤五行功激化的火光异象,而是真真切切的一条火柱——夹着掌风往曲葑呼啸过去。火光印在每个人的脸上,将铸剑池室内映照得通红。火光的尽头,谢芜菁依稀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白长老。
他果然也同千机老人在一起。事事皆不出谢芜菁的预料。想来也是,千机老人与白长老皆欲毕其功于一役,在此一举平息大漠之中近日来的江湖风云。如此关键时刻,白长老如何可能不在此处?
谢芜菁虽识得白长老,却对他擅长何种武学套路陌生的紧。因推了推怀中的妍梦道:“阿九,这是啥功夫?为何掌风之中还能带出火焰?”
妍梦虽然难受,神智尚属清醒,她忽见白长老身影,心中欢喜,身上也就不再觉得如此难受了。她见谢芜菁问自己,便轻声道:“这是传自西域的武功,名唤火焰刀。被义父改进之后,威力更甚……”
说话之间,风云突变。那曲葑本期待着千机老人出手相攻,谁知等来的确是白长老的火焰刀,幸而他反应极快,掌风一斜便将这股烈焰化在一旁;回手一掌向白长老攻去。白长老身形灵动,曲葑又恐千机老人在侧,不能晋全功,因此几掌都未击到实处。司空辇看在一旁,此时早已按耐不住,挥掌混入战团之中。
铸剑池内无光,白长老火焰刀一掌出去,带起一片光芒;掌消力逝,众人身影便沉入黑暗。司空辇出掌之时,正逢白长老掌风焰光四射,通红一片;可真气贯出体内,恰好白长老火焰刀掌力消弭,眼前又是漆黑一片。白长老内功修为亦达化境,掌力即消,真力瞬即收敛于体内,旁人再难察觉。
说来当时也是巧合,曲葑战的正酣,并未因为司空辇出手而收力,仍是照常一掌往焰光处推去,却恰好与司空辇的掌力合为一处。白长老不敢硬接,使出“山川卧游”身法,旁移数尺躲了开去。黑暗之中,曲葑和司空辇却不知情,仍是将掌力山崩海啸一般推出,尽数击在当中那扇被曲葑击了数次、扭曲变形的铜门上。
铜门再经不起力道,“嘭”得一声被整个震飞,“咣当”一声倒在地上,石屑纷飞。
这道铜门在两大高手合击之下,终于被击开了。内室的光焰立时将整个铸剑池照亮。
众人眼睛早习惯了黑暗,忽然间射来如此明亮的光芒,一时皆不习惯。可是便在这一瞬之间,室内高手即便强忍着双目的灼痛,也非将石室内的情形判断清楚不可。否则顷刻之间,胜败即判。
曲葑与司空辇,第一反应便是往身周看去。与千机老人、白长老激战过后,他们第一反应自然是观察这两大对手的方位。而与此同时,千机老人与白长老也同时往前激进,封住曲葑与司空辇往前进入内室的通路。四人都心知肚明:第一时刻,众人想到的绝不是如何击败对方,而是进入内室,夺走宝剑。
这才是关系到双方胜败的关键。
可是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旁观的谢芜菁与妍梦都未预料得到。
只见从内室中,突然滚出两团火球。这两团火球犹如两个身负上等轻功的高手,几下起落,便越过四人,直往谢芜菁与妍梦这儿急奔过来。
直到此时,谢芜菁才看清楚:这两人分明就是朱鹤与白鹤。而朱鹤手中握着的,分明是那柄沉瑛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