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芜菁只觉得手脚冰凉,心中说不出的愤怒和无奈。虽然身为将军的她,对于死人早已无动于衷,可是如此恶毒的对待女人的尸体,却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听说。此刻她愤怒的想跳起来将这两人乱刀杀死,然后把那个什么“固尸粉”在他们身上也用一次。可是一来她知道不可打草惊蛇,二来还得从这两人身上找到更多的线索。因此她此时少不得忍下怒火,静静的等着那两人办完事情离去,才悄手悄脚的从灌木丛中爬了出来,看着地上一滩清水怔怔道:“这什么‘固尸粉’是啥玩意?怎么的就如此厉害?若是用在活人身上也有这种效果么?”
“不但活人没用,即便是刚死没多久,尸身还未冷,这东西也不起作用。”傅暇解释道,“这‘固尸粉’是百花谷中赤谷毒派的前辈所制,不过因为太过恶毒,被江湖中人所不齿;也因为对活人并无用处,中原这东西并不多见。没想到在这里却看到了。”
“百花谷?”谢芜菁想起了当日青莽山中不知是何人为了栽赃战神门而是用的毒药,也恰恰是来至于百花谷,这百花谷,想来是个以制毒闻名的帮会,与大江帮或许还有不可告人的瓜葛;而且,以这两种残忍毒辣的毒剂看,这百花谷恐怕也算不上什么名门正派。
“谢姑娘不知百花谷么?”傅暇轻轻笑道,“也罢,这些江湖中的事情,你们姑娘家少知道一些也算不得什么”这后一句他并未说出来,只是谢芜菁能从他的目光中猜到。可是谢芜菁对此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转移话题。她指着不远处有亮光的房舍道:“那两个贼子在那喝酒吃肉,好不快活呢。”
傅暇也闻到了飘散在空气中的淡淡酒香。实际上这酒香极难淡,常人根本无法察觉。可是谢芜菁偏偏对此最为敏感,而傅暇则有战神门奇功异法相助,感官提升数倍,因此都能闻到这一股淡香。谢芜菁心中奇怪,这山堂按说也空置了好几天了,怎么这会还有酒肉可吃?
原来那两个马贼好容易忙完正事,山中早已漆黑一片,当夜也不便行路。两人正好乐得在见山堂中歇息。见山堂中的杏花春雨早已被搬走,江公子平素也不饮酒,不过仍能在厨房处找到一些下菜之用的水酒,配上他们自己随身带来的干肉,也将就着吃了。
谢芜菁在不远处的一段廊道之旁呆着,看着那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得痛快,冷冷道:“直娘贼,看的我馋虫直闹,要是现在能痛痛快快的喝上一坛该有多美。”
傅暇闻言,轻道:“这有什么难的,谢姑娘在这里等等,傅暇去去便回。”说罢傅暇便翻身跳在廊道的檐梁之上,谢芜菁心中还在暗暗发笑:这傅暇为了讨自己欢心,真是颇有些傻的可爱,自己本是随口这么一说,他却认真了。
便在此时,她听到房梁上傅暇“咦”了一声,便没了动静。谢芜菁心中一沉:难道傅暇中了暗算?该不会高手在侧,他俩却浑然不知吧?她虽然知道傅暇武功高强,绝不会轻易中人埋伏,可是越是如此,此时的情形就越觉得古怪。想来想去,她顾不得让屋中正喝酒吃肉的两个马贼察觉,自己也翻身跳上房檐。
——哪里能看得到傅暇,四周一片死寂,半个人影俱无。只有那亮着火光的房舍中,两名马贼喝酒喝到欢畅处,开始大呼小叫起来。
可是敏感的她,分明感觉到黑暗之处,一双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可是无论她如何屏声静气,都无法在周围察觉到一丝一毫人的气息。
更可怖的是,她感觉中的这双眼睛,就连方位都不是固定的,一会在这里,一会在那里;她能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感觉,分明是这个武功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的高手特意留给她的。不然的话,她根本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她再也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两个马贼,再也没有心思喝一口水酒解馋。她知道,既然这位高手有心让自己察觉到他的存在,却又不出手,那便是对自己并无恶意,却别有所企图。她将自己大脑中的一切都尽数排空,只留着一刻心思:等待着自己身边的这位高手下一番行动。
风起。
这股风不像是吕成风咄咄逼人的狂沙真气,这股风只是徐徐的微风。
可是这又不是普通的微风——谢芜菁差点被这股风骗过了。这股风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徐徐的吹向自己,如同千万支无形之手,直取自己身周各处要穴。这些微风对于人体的穴道,按说是微不足道的力量,可是谢芜菁的身周穴道却没来由的起了感应,她心里立时明白了,这些微风是这不知名的高手以真气催动,意图在于试探自己的内力,并无任何伤害之意。
她若是内力深厚,自然体内激发反激之力,可是如果运用内力不如这位高手这般纯熟,这身体被这种内外之力突然牵扯,一瞬之间便可留下内伤。
她若是内力不那么深,对方若是有心伤害她,这些微风在刹那间便可以变成凌厉的杀气,全身被制的情况下,她将难有反击之法。
这等伤人于无形的功夫,实在是出乎想象之外,其境界之高已然惊世骇俗了。
可是她偏偏全无内力、却又不是单纯全无内力而已。这股微风吹在身上,便只是微风而已,没有任何其余的效果。
对方这一招,好似一个居于绝对统治地位的大宗师,随意检视晚辈的武学;居高临下、不容分辨,就连一丝隐瞒的可能都没有,自己全然在对方的掌控之下。可是她却仍然不知道对方身在何处。
这实在让她有些压抑、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她就这样被破坏了心境,难以再保持全无杂念的状态,那便上当了。与这样的高手对决,精神上一旦落了破绽,则败亡便在顷刻之间。这绝非是危言耸听,而是谢芜菁无数次实战总结出的活生生的经验。
所以她心中仍是澄明一片,没有任何杂念,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上的波澜。她知道,真气上落下风并不可怕,精神上却绝不能落下风。
一片死寂之中,只有那两名浑然不知身周之事的马贼痛快淋漓的叫喝之声。
暮然间,谢芜菁听见身后稀疏的林木间传来几声低沉的笑,随即山谷中响起一声清啸。一个人影化作一道白光,直往见山堂正门方向直射过去。谢芜菁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也飞身窜了出去,将魅影身法展开到极致,往那道白光直追过去。房舍中大呼小叫的有点忘乎所以的两人,被这声清啸下了个半死,忙窜出屋子想看个究竟,哪里还能看到半点踪迹,谢芜菁追着那道白影,早就不知跑开有多远了。
那两人怔了半晌,一人才道:“老弟,刚才不会是狼叫吧?”
另一人道:“胡扯,这种地方哪来的狼,这是人的声音。”
“人?我们难道被盯上了么?”同伴惊道,“可是,天下有哪个人有那么快的速度,电也似地不见了。”
这人闻言也觉得有道理,天底下有如此迅捷不及反应的身法的,必是闻名江湖的前辈高人异士,这样的人,哪里有闲工夫跟着自己?因此摇头道:“说不准,不过是只鸟儿罢了。且不管他,别两个大活人被畜生吓死。走,喝酒去。”因此两人返身又回到屋内喝酒。
这俩马贼自是潇洒快活,谢芜菁此刻心中却暗暗叫苦:她从未见过身法如此迅捷诡异的家伙,身子飞速的在林间穿梭,速度飞快之际,以至于一眼看上去竟不是人形,竟好似一条神话中才能见到的灵蛇。按说谢芜菁的身法已经够诡异了,可是那人的身法更诡异非常:他好似深怕将谢芜菁甩开似得,一会东一会西,左右飘忽不定的往前曲折前行,一会还不忘回头悠闲的张望——他即便是在回头张望之时,身子灵动的在林木间游荡。
谢芜菁从未有过如此的感觉。她论轻功论身法,在大礼朝都可算是顶尖之数,从未有过全力追着别人,还能看着这人如此逍遥自如的。因此心中越发不甘。她横下一条心,那人越是如此,自己就越是非要追上他不可。
可是这却谈何容易。她此时全仗着自己远超常人的体能和耐力在坚持着超负荷的运转,全无内力支持之下,只需稍松一口气,就再也难以为继了。是以,不论她的体能多么远在常人之上,不论她的忍受力多么不可思议,可是在这种情形下,却也是不可避免的趋于极限。她已经能感觉到四肢渐渐有些吃紧,似乎再难以加上力道;她也清楚的感觉到呼吸也渐渐有些困难,眼前的景致也渐渐模糊,外部世界似乎渐渐的离开自己远去;意识中也抑制不住的生起了“看来今次只能如此”这样的放弃的念头。
就在她临近放弃之时,不可思议的感受突然从体内涌现出来。首先是灵台方寸之间忽然清爽明朗,无由的忽然升起无限生机,让她浑身为之一振;紧接着一股炎热的气息从下体源源不断的涌向全身,全身瞬时间变得轻盈无比,其感觉比借助自身的内力轻功腾跃前行还要来的更加奇妙,简直好像自己想要去到哪里,自己的身体就会自主的生起力道往该处前跃。与此同时,她的感官也变得异常灵敏,不但能清晰的感觉到吹打在她身上的每一丝最为细微的气流,甚至连方圆数十丈之内一草一木的因气息的作用而升起的感受,她都感同身受。她虽然不知这个情形是什么缘故,却也知道此事的感觉,和当日在火神殿之内跳下第三层石道之时的感受如出一辙;除了自身体质不明缘故的基础作用之外,火神殿对于人体经络气脉,看来也有相当的改造作用。
前头悠闲前行,好似一道白蛇的那人,眼看着身后的黑衣女子渐渐不支,也不觉放慢了身法,和她保持着数十步的距离,等着她油尽灯枯的那一刻。却谁知突然间这女人似乎如有神助一般,忽然显得生机勃勃,气力百倍;生龙活虎的以刚才两倍的速度直扑自己而来,不禁笑道:“好身手。”话音刚落,却见袖管之中不知道射出了什么东西,在半空无从借力的情况下,整个人却忽然直直往半空飞去,稳稳的站在一棵乔木的树梢上不动了。
谢芜菁知道对方有罢手之意,心中略有放松,浑身热乎乎的气息忽然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半空中失去了力道,身子便欲下坠。还好她眼疾手快,顺手攀住了一条树枝,下坠之力借着树枝,在魅影身法的作用下立时转为上升之力,身子轻巧的在树干之间几次腾跃,也攀住了一颗乔木的树干,立稳在上面,眼睁睁的看着站在自己之上的那位神秘的高人。
只见夜色之中,这位高人一头苍苍白发,面色红润,却掩饰不住苍老的容颜。一身白色的长袍平凡无奇,却在呼啸的山风之中纹丝不动,不知这身衣服是什么质地制成。
“晚辈拜见前辈高人。”谢芜菁拱手问礼。她知道此人必是前辈宗师级高人,也知道这样身份的人如此试探自己的武功,必有其心意。可是无论如此,她以不变应万变,总不失为正法。
那白发老者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女娃娃不错,女娃娃功夫不错。”话刚说完,忽的从树梢之上一跃而下,嗖嗖几次转折,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芜菁心略觉失落。她还以为这个前辈高人看中了自己的资质,想传她毕生绝学呢。虽然心中不解,不过毕竟好事多磨,以后定然还能见到这位前辈高人,总能知道他心中打的是什么主意。这般想完,她忽然想到傅暇不知现在在何处,刚才咦了一声就不见了,莫不是被那高人制服了,藏在什么地方了不成?因此就像转身回去寻找,忽的看到傅暇白色的身影由远及近,正往自己这里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