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丘的九宫迷阵之中,倒是没再看到有人倒毙其中。可见此地是一个禁区,没有传唤和许可,下人是不能轻易进入的。
这里面的道路,谢芜菁早已轻车熟路,此时更不许思索,直往山上奔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拼尽全力,也不能让妍梦遇害。
不多会,她便看到树丛之中,隐隐一个草绿色的身影一闪而过,身法灵动轻盈,果然是妍梦。身后却有一团黑影呼哧一下从见山亭上直接跃了下来,半空之中借着树木换力,一掌隔着数丈距离便凭空推出。看似混不着力,却凭空产生一股牵引之力,将妍梦全身罩住,数丈之外的妍梦身法一滞,自知跑不脱了,袖口一甩,两颗亮闪闪的小钢钉从袖口内激射而出,力道虽不算什么,准头却精准无比,直取那黑影的面门和胸口要穴。
黑影本身的来势便极为凶猛,因此虽然那两颗钢钉本身并无多大威胁,可是和着黑影本人的势道就极为凶猛,黑影不得不抽身闪避,妍梦抓住机会,折身便想钻入九宫八卦树阵之中。谁知那黑影身子略侧,闪过其中一个,袖口一卷将另一颗钢钉便收在手中,反往妍梦逃窜的防线射去,妍梦“啊”的一声,不得不止住身形。
就在这一刹那,谢芜菁还来不及赶到她身边,妍梦的身法又受制于人,那黑影却来势如虹,一掌之力眼看就将轰至妍梦的正胸口。妍梦一时间花容失色,惊叫道:“谢姐姐救我……”谢芜菁来不及迟疑,连石子都来不及捡了,顺手折下身旁的树枝以手法掷出,以求拦住那人的攻势。可是树枝毕竟不似暗器一般趁手,谢芜菁又从未在暗器上下过功夫,因此单凭这一手就想救下妍梦,实在是杯水车薪。可是那黑影全神贯注都在妍梦身上,并未发现从山下疾速赶来的谢芜菁;见一团不知什么物事冲着自己飞击过来,忙分出几成力道去档,另一只手仍不停止,“轰”的一声击在妍梦胸口上。妍梦娇呼一声,口中喷出一串鲜血,身子软软的往山下跌了下去。失势之下,头重脚轻,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
谢芜菁却无暇顾及妍梦的生死,她知道刚才的力道被自己分去几分,并不至于让妍梦送命。可是如果不及时拦下此人,再让妍梦挨上一掌,那她便再无生还的可能了。因此忙抽出钢刀,直往黑影迎了上去。她必须在黑夜下一击之前将他拦住。
黑影也知道刚才那一下并未能杀死妍梦,可是无奈谢芜菁来势之快远出自己预料,不得不分神抵挡。谢芜菁钢刀横扫,使出一招沙场征战管用的“横扫千军”,求得却不是威力强大,而是覆盖面广,能尽可能的拦住对手的去路。那黑影顺势一脚勾住了一颗树干,顺势打了个“大回环”,谢芜菁的刀势将一大片树枝树叶都一齐削断,却并未伤及那人半跟毫毛。
不过如此一来,她终于看清了黑影的面容:蜡黄的脸,皮肤好似被风干了一般,全无半点生气。可此人分明是一个年轻人,并非是久历岁月的苍老之人。
与此同时,妍梦的身形已经无法控制,一头往小丘上的一块大石头上栽了下去,眼看就要一头撞在岩石之上。恰逢其时,却从树丛中闪出一个白衣女子,将妍梦一把搂在怀中。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吕灀。她不及等上一炷香的时间。谢芜菁一走她也不禁有些坐立不安,因此也随后跟了过来。
谢芜菁并未有闲暇心思去顾及妍梦这里发生了什么,她此时心中暗暗吃惊。吃惊的并非此人武功高强,也并非临战机变的举重若轻,而是此人的内功路数,竟然又是和战神门的内功路数极为相似。真气运行之间,竟完全和乾坤五行功的些许法门若合符节。
这个世界,怎的是个人便会乾坤五行功?难道这惨案竟是战神门所为么?
谢芜菁来不及多想,一刀直取,试探对方如何应对。对方却不闪不避不封不档,反一拳直进,轰然击在金刀之上,一拳之力竟生出一寒一热两个相反的真气,让谢芜菁胸中气闷,极不适应。不过凭着这一击,谢芜菁也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这的确是和吕成风、傅暇如出一辙的内功路数。绝不会有错。
谢芜菁还想跟进缠斗,可是刚才一击对方已是留了七分力道,此时借着反激之力抽身飞退数步。他看到对方又赶来一人,武功更不在眼前这个黑衣女子之下,早已经无心恋战,更无心再要妍梦的性命了。即便是他果断跳开战圈,转身逃跑,仍能感觉到那新到的白衣女子身法迅猛凌厉,威不可当;更奇怪的是,这股力道竟然全然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杀意,似乎只是毫无感情毫无目的,凭着本能发出的攻击。
越是出于本能的出击,反而越加可怕。此时吕灀给人的感觉便是如此可怕,如同一个只知进攻不知躲闪的怪物。他心中直觉告诉他,眼前这白衣女子任凭自己如何做出反击,她都绝不会左右闪避腾挪,这一掌不结结实实的打在对方的身上,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实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刚才他杀害满园的女侍,用的也是这看似简单的一招。而现在,说不定死在这一招之下的,就轮到他了。
借着谢芜菁钢刀对拼的力道,那人仍是猛地向后急退,一面用尽内力击在那白衣女子最为威不可当的一击的刚强之处。两道气浪撞击在一处,激起嘭的一声闷响,谢芜菁距离两人有近十步,仿佛都可以听见那人体内骨折的声响。可那人却好似全无受伤,竟拼着意志临时将自己所有痛感的穴道封闭,咬着牙,硬是化用了吕灀的一半力道,再次抽身急退。这一次比上一次退得更远更迅速,且顺手丢出一个小物事,落地炸将开来,喷出刺鼻的烟气。吕灀不由停步掩鼻喘气;待再要追时,那人早逃的无影无踪了。
“寒焉,别追了。当心调虎离山。”谢芜菁忙唤住吕灀。她相信,挨了吕灀这一掌,那人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此人虽然罪大恶极,可是此时更紧要的还是救活妍梦的性命。吕灀原也没想穷追不舍,因为从她这个距离看,那人借力逃遁之时,不但身法没有丝毫的停滞,面色上亦看不出一丝一毫受内伤的迹象。她知道大礼朝的江湖中有一门功夫,能够在紧急时刻以损耗真元为条件,暂时忘记自身的伤痛,反而将体能发挥到极限。此人武功和大礼朝武学想通,想必也会这一招。如果自己贸然追上去,反而可能被其所伤。
两女赶到妍梦身边,妍梦神知有些迷离,浑身虚软的倚在岩石上,嘴角还残留着鲜血。她看着谢芜菁,惨淡的笑道:
“谢姐姐,你来的正巧……”
她刚说出这几个字,便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不由又吐了一口血。
“你什么话都不要说。先好好休息,静心养伤。一会再把事情经过说与我听。”谢芜菁怕妍梦损耗精神,忙扶着妍梦,不让妍梦说话;吕灀眼疾手快,封住了妍梦数处大穴,妍梦这才停止了咳嗽,渐渐昏迷过去。
两人将妍梦小心扶到见山亭内歇息。只见亭下的密道还敞开着,看来妍梦回到见山堂内,直接便进了密道寻找白长老,却不知道究竟找到了白长老没有?谢芜菁虽知道白长老多半不在其中,可是心中左右放心不下,便让吕灀在上面等着,自己进密道探查一番,果然四处都看不到白长老的踪影,心想大江帮果然已经先行将人转移了。
谢芜菁本想着那凶手受伤,应当走不远,便想在见山堂四周搜索一番,看看能否寻到踪迹,可是见到天色已经昏沉沉的黑了下来,天空中只剩一弯残月,山中此时应该是伸手不见五指,于是只能作罢。退而求其次,她便想找一找这山堂之中是否还有食物和清水——最好还能找到几坛杏花春雨来。不过这个想法立刻被她否定了:江野平有意识的撤离,显然知道对头要来闹事。谁知道这酒中是否已被下了毒呢?
不出她所料,这山堂内果然还有好些饭食,甚至这些饭食还热乎乎的——显然是刚烧好不久,还未来得及进食呢,这场惨剧就发生了。谢芜菁小心试了半口,确信无毒,便索性装了两大盆子来到见山亭中。刚才吃的那些干粮根本不顶事,况且吕灀更是丁点东西还没吃过。因此两人吃了个尽饱,又少许喂了妍梦一点汤水——妍梦现在这情形,也只吃得下一些汤水,米饭根本咽不下去,入口就想吐,因此也只能作罢。
吕灀每隔半个时辰,就帮助妍梦调理一番内息真气。怎奈妍梦伤势过重,不但经脉受创,脏腑也受到了伤害。便如同堤坝受损,再多的江水清淤排污也是无济于事,反有可能加剧创伤。
“能做的我都做了。她伤的太重,如果没有疗伤奇药,恐怕很难恢复旧观。”吕灀叹气道。
“没关系,保住性命是要紧,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两人用完饭食,夜来无事。妍梦也昏昏沉沉的没有清醒——还好尚未说胡话,这总算表明没有伤及精神,仍可慢慢调养。两人左右分别躺卧于妍梦两侧,吹着凉丝丝的风,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谢芜菁总想着这几日所经历之事中些许蹊跷之处;而吕灀则总想着今后的打算,因此两人话也说不到一块。
两人一来因为各自心事,二来则因担心夜间倘若睡着,很可能被人所趁,因此也都没有怎么入睡。一直就这样歪着躺到了下半夜,妍梦口中开始囔囔细语,胡乱不清的嚷着什么“谢姐姐……义父……”之类的,额头上也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谢芜菁和吕灀见了,一颗心反而安定了下来:如果脸色惨白,紫气上涌,则表示乾坤五行真气化为剧毒,积累在体内,反而难救;而出汗则表示真气之毒被逼出体外,虽然元气损伤巨大,可是性命却应无大碍。料想再过一会,她应当就能清醒过来了。
果然,不一会,妍梦大叫一声,人坐在床榻之上喘气;还未喘上几口,只觉得喉头堵塞,气息窒闷;吕灀见状,忙在她后背轻轻拍了一掌。真气催动之下,一口黑乎乎的血从妍梦口中吐了出来。如此一来,妍梦总算感觉神智清爽,也随之感受到了胸膛撕裂一般的剧痛。谢芜菁忙扶住她,柔声道:“妍姑娘,你总算清醒过来了。挺过了这一关,便没有性命之忧了。”
妍梦这才发觉谢芜菁就在自己身旁,喜道:“谢姐姐,是你运功救了妍梦一命么?”
谢芜菁忙摇头道:“救你性命的是寒焉,我真气全失,是心有余力不足啊。”妍梦和吕灀比较陌生,因此只淡淡的对她笑了笑:“如此,谢谢吕灀姐姐了……”说着,眼神直直地看着远方不语。
“妍姑娘……”谢芜菁很不想打扰她,可是此刻她应当对于傍晚的事情记忆最为深刻,很多疑惑,还是不得不开口相问。
妍梦冰雪聪明,当然知道谢芜菁想说什么,轻轻的点了点头:“谢姐姐你放心,我会将之前的事情清清楚楚的说与你听的。”说完头脑一阵昏黑,不禁闭目养了养精神,才又勉强坐了起来。
“我进来的时候,公子和公子身边的亲信都不在园内。整个见山堂内竟然冷清的很。”妍梦声音轻轻地,说了这一句又停了下来,似乎在仔细思索,“我也问了公子去哪里,可是那些下人哪里会知道这些。”
“他意识到对头来犯,带人转移。可并没有带走那些白衣服的女侍,说不定就是想拖住你,借刀杀人。”吕灀淡淡道。妍梦看了吕灀一眼,也点了点头:“不错,我也觉得不对头,也想事情应当没有那么简单。可是心中记挂义父安危,还是冒险往密道内查看,可是根本寻不着义父的踪迹。”
“这么说,你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谢芜菁听了妍梦的话,皱眉道。
“外面?”妍梦有些疑惑,随即便明白过来,自己幸免于难,可是小丘之下的女侍者估计没那么幸运了。谢芜菁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妍梦直到现在都还未走下这座小丘过,自然不知道整个见山堂中,她是唯一一个生还的人。谢芜菁叹口气,将她昨日所见说与妍梦听了,妍梦闻言,自言自语道:“那对头究竟为何如此呢?这山堂中的下人难道碍着谁了么?若是对我出手,这倒说得过去,毕竟我当时刚从密道中出来,一看便知道是个知道山园内的机密的人。”
“妍姑娘,你猜到那人的来头了么?”谢芜菁忙道。虽然妍梦自己说出的问题也是她们很想知道的,可是现在这才是事情的关键之处。因为此人很可能就是冲着白长老而来,白长老和全阳派关系密切,此人又身负全阳派武功,多半是为了救人而来。按此说来,谢芜菁和这人本来并没有必要打个你死我活,妍梦这一番惊险更是冤枉。可是转念一想,此人在此没找到白长老,若仍不甘心,正好替自己寻出白长老的下落。只要此人得手,自己的冤屈也就自然解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