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莽山苍苍莽莽数十里,地势险要;高崖绝顶,飞瀑深谷只一线之隔;举头是荒山草甸,山腰以下却是乌压压的密林,比之青砀山,更有一份荒野之气。更添湍急的水流一泻千里,两道危崖只有一道摇摇晃晃的绳索相连通,真是险至豪颠。得名一“莽”字,可谓深得其意趣。
可是谢芜菁这一路来,这类景致也看的多了,此时她忙于辨认路径,竟全然顾不上欣赏周围的山色。妍梦紧紧跟在身后,她们早已弃了马,步行入山——一来是因为山路难行,二来是因为骑马毕竟动静太大了,她们若是能不被人发现,还是不要被人发现的好。
走了大半日,妍梦觉得有些疲乏劳累,便对谢芜菁道:“谢姐姐,你确定那人的话真么?别不是说出来哄你的吧?”说着停了下来,靠住一棵树休息。谢芜菁见状,便知道她有些走不动了,也索性停下来歇息。
“不妨事。这一路来我细细观察着了,既然是密坛,自然常有叫花子来往,那么一路自然有一些可供辨识的标示。这样细细看来,应当不会错。”
妍梦闻言,只叹道:“希望如此吧,要不然我们在这里迷了路,可是得误了大事了。”谢芜菁闻言只笑笑,辨识道路是她的强项,这一方面她有十足的自信。妍梦虽然心下不安,但是左右也没有其他办法,少不得相信谢芜菁这一回。
谢芜菁并不觉得劳累,她即便再走一天一夜也是无妨的。妍梦虽然疲乏,可是毕竟也有武学底子,静静的调息片刻,也恢复了气力,便复起身前行。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谢芜菁忽的停了下来,指着脚下的印子道:“这便是了,应当是这条路无疑。你看底下的竹杖的印记。”
妍梦认真看去,果真这泥地上一个个有规律的、浅浅的竹杖痕迹,入土不过半寸,还被脚印盖着,颇不显眼。可是仔细分辨,仍然能分辨的出。妍梦认得其中玄机,仔细看了好一阵,才道:“这些人是缁衣派的,一共……大概十来个左右,看情况,走过去刚不过一个时辰。如果我们加快点脚力,还能赶得上。”
谢芜菁去摇头道:“不必赶上去,不过……”她话锋一转,“什么缁衣派?同一个丐帮,还分什么门派么?”妍梦因道:“丐帮本设有一个帮主,帮主之下是四大长老,四大长老下面还有九大分坛的坛主。帮主一位已经失落多年了,因这四大长老渐渐分成了两派,白长老和冯长老资格老一些,和帮内的一些同样老资格的弟子渐渐成为了一个派系,而甘、陈二位长老年纪轻一些,同帮内的一些少壮派弟子成为了另一派系。少壮派的弟子习惯穿深黑色粗布短衫,于是被称为缁衣派;而那元老派习惯穿青色粗布短衫,就称作青衣派。”一边这样解释着,一边循着地上的竹杖印记往前赶去,一边道,“这些人一路拿着竹杖轻轻敲打地面,这种行路之法意在向之后的同门弟兄传递信号,比如前方有否危险啦之类的。这些含义只有丐帮弟子才能看的出来,外人即便见到了,也不明就里。”一会,她忽然又停了下来,指着地上的竹杖印记道,“谢姐姐你看……”
谢芜菁向着妍梦所指的地方看去,这地上本来齐整有规律的竹杖印记忽然大乱了起来,完全不成规矩,再往前,一并连竹杖印记都再也找不到了。谢芜菁皱眉道:“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说着她往前方寻了过去,指着一排脚印,点头道,“是了,这些人遇到了埋伏,不过看来并无真正交手,可是其中一人还是负伤了,你看这排脚印虚浮散乱,大不似刚才沉稳有力。”
妍梦轻轻道:“往前看看去吧,兴许还能看到点什么呢。”
两人又前行一程,忽然在路边看见一只竹杖,上面缠着四五个布条,歪歪的被丢弃在小路之旁,上面还有斑斑血迹。两人都知道丐帮弟子视竹杖为性命,不是遭遇不测绝不会离身的。两人不免倍加小心,一路前行,不多会又看到数根竹杖被遗弃在路旁。
“真是奇怪的很,为何只见竹杖,却一个人都看不到?”妍梦忍不住问道。
“有个解释。”谢芜菁淡淡道,“因为这伙缁衣派丐帮弟子人数众多,这伏击之人无法一次性解决,只能一路纠缠。每次伤一人或数人而已……”
“如此说来,能够让这十来个缁衣弟子紧张到连自己的竹杖都抛下不管了,这情形定是凶险异常……只是不知道这伏击之人,和冯长老有没有关系……”妍梦说道这里,一阵出神,谢芜菁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两人继续前行,前方又看见两根竹杖抛弃在地上。谢芜菁心想这便一共六七条竹杖了,通共不过十数人,兵器已经失落了一大半,怎么还未看到有倒毙在道旁的尸体?正这样想着,前方便看到两名黑色短衫的丐帮弟子倒在路旁,虽然还未死透,可是都受了颇为严重的内伤,神智昏迷,眼看便不行了。谢芜菁和妍梦内功都不足以救人活命,此时也是毫无办法。
谢芜菁拉开其中一人的衣襟,只看见胸腹处有一块紫红色的淤青,一并连满身经络都被染成了紫黑紫黑的颜色,形状颇为恐怖。妍梦皱眉,低声叹道道:“这是魔门内功……”
谢芜菁亦能看出这内伤极像大明尊教独门内功所致,异种真气侵入对方体内,如果不得其法,越以内力相抗衡,其伤害就越大,最后浑身黑紫,死状惨不可言。可是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一时找不到缘由,因道:“看这伤势,这人是被人突然以手指点中巨阙穴,开始并无大碍,行走了好一段后才渐渐发作,以至于此。我们再往前面看看去,兴许还能看到几个。”
就这样一路前行不多会,又接连看到了三四个。所有人的伤势都无一例外的如第一个一般。谢芜菁心内疑惑:战神门和丐帮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么?虽说因为白长老的原因,致使战神门下的全阳派内讧,可是也未见得就到了这一步。她虽有这个想法,可是却不便说出来。因为妍梦在一旁已经看的心惊肉跳,口中不住的咒骂魔门妖孽害人。谢芜菁心中虽然不以为然,可是也不好说什么。一会才道:“此地不可久留,妍姑娘,我们快走吧。”
妍梦尚未应声,谢芜菁忽的感觉林木周围有一丝极为微弱的破风之声,兀的一道黑影冲妍梦疾射过来,谢芜菁正要抽刀去挡,却冷不防从旁边又射出一个微小的物事,将那道黑影完全挡在了一边,两个东西相撞,发出叮当一声脆响。谢芜菁定睛看去,那黑影原来是一枚细长的精铁暗器,将其挡下的物事半截插入泥地之中,竟然却是一片冒着丝丝寒气的叶子……
谢芜菁抬头看去,只见重重林木只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一起一落,往远方遁去。谢芜菁一面对妍梦道:“妍姑娘,你在这里等着。”一面也迅速的冲着那道白色的身影追了过去。妍梦在身后唤道:“谢姐姐莫去,小心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计……”可是谢芜菁哪里还能等的了,一阵风似的也消失在林木深山之中。妍梦害怕周围还有其他人埋伏着,少不得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暂且藏身。
说来奇怪,谢芜菁为何如此心急,非要追上去看个究竟?原因很简单,这江湖谢芜菁虽然不熟悉,但是能以树叶之轻微,用暗器之法射出,直接格挡精铁打制的暗器的人,除了吕灀之外应当不会有别人。别人在此处也还罢了,吕灀突然出现在这荒山之中,怎能不让谢芜菁感到惊讶。
谢芜菁顺着白影跟了一会,山势起伏,两个身影没入山坳之中都不见了踪影。谢芜菁心想以吕灀的性格,她此时不想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话,自己如何努力也都是白搭。因此虽然不甘、虽然疑惑,也少不得原路返回。回到小路之上,却一并连妍梦和丐帮弟子的尸体都看不到了。
谢芜菁只道是妍梦怕来人发现自己和丐帮弟子的尸体在一处,惹来麻烦,这才处理掉了。可是略等一会还不见人影,小声唤了几声,也无人应答。心想妍梦总该不至于一个人自己先走了吧?正自想着,却忽然发现原来的那枚精铁暗器早已不不见踪影。四处看去,路旁的一刻树被剥去了大半个书皮,书皮散乱的洒在地上,一直延伸到草丛中去。她心里感到好奇,一时不解何意,便跟着这些个树皮所指引的方位走去,忽觉得路边草丛有些不太自然。小心翼翼的分开草皮,乱草堆原来并无根,下面是厚厚的枯叶。枯叶之中分明藏着一根青绿色的竹杖,正是白长老的那根杖子。谢芜菁又翻了一会,一并连酒葫也翻了出来。
谢芜菁头脑嗡的一声——妍梦出事了。
这是谢芜菁第一个反应,第二个反应是飞快的向前窜了出去,尽量攀到视野广阔的地方,试图找到妍梦的下落,可是莽莽群山,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哪里寻得到踪影。
谢芜菁来不及自责,她也不懂得如何去后悔。此时她想的问题是:劫走妍梦的,究竟是战神门,还是丐帮?如果是丐帮,那她十有八九可以在青莽山集会上找到她,如果是战神门……谢芜菁想不出战神门有何理由去劫走妍梦。左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带着这根青竹杖赶到密坛去,到了那再做理论吧。
谢芜菁一路不停的摸了过去,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谢芜菁本来心想既然是密坛,必然位于常人难以寻到的隐秘所在,谁知一路顺着从庙中小丐口中套出的路劲寻过去,一路便能看见越来越多的竹杖在泥地上留下的痕迹。不多会,前方小谷之中隐然有喧闹之声,谢芜菁心想这里应该是了。可是等到悄无声息的摸过去时,才发现事情并未如同想的那般简单:集会的地点是在这片小谷中的一块小丘之上,周围一圈每个数十步就有几名弟子站着放哨望风。周围又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一并是那些低矮的灌木,想要悄无声息的混进小丘之中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要是自己内力未失,再加上魅影身法,兴许能够在放风弟子反应过来之前混进去,可即便如此,小山丘上高手如云,也没有个理想的地方能让自己藏身、偷听情形的。
可现实情况却不容多想:因为谢芜菁看见小山丘之上,一处高高的台子上,妍梦被缚着双手押在最前面
——妍梦果然是被丐帮抓走的。不过凭着妍梦的这点功夫,应当没人会指认她为凶手吧?她为何宁可被抓走,也非要将青竹棒藏在路旁呢?谢芜菁一时想不明白,也无暇去想。她的直觉告诉她,如果此时还不行动,妍梦的处境就很不妙了。
说不得,搏他一把了。成与不成,都要将妍梦救出来。不然岂非有负白长老所托。
想及此处,谢芜菁拿着青竹棒,堂堂正正的走了上去。
话说两三名身穿青色粗布短衫的丐帮弟子正站的无聊,小声地交谈着。忽见得一个黑衣人大步走了上来,并不像丐帮弟子,一时在夜色中也看不真切,忙大声喝住:“站住脚,来的是何人?”却见那黑衣人并不止步,其中一个节位高的便走上一步,拱手道:“这位好汉是何人,报上名姓,来此何干?”一句话说完,这才看清楚了这人不是什么好汉,却是一位妙龄女子,不免有些尴尬。
谢芜菁却没有功夫尴尬。她一手捧着青竹杖,不等对方说完,便道:“你认得此物么?”
那名丐帮弟子如何会不认得此物,慌忙道:“这是本帮世代相传的帮主青玉杖,姑娘你是从何得来?”
谢芜菁这倒吃了一惊。她以为这不过是长老法杖,没想到是帮主的信物。转念一想也湿了:白长老是代帮主,自然掌管着这把帮主手杖。因道:“事情紧迫,还不快让开,带我进去。”那丐帮弟子如何敢阻拦,忙将谢芜菁带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