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峰之绝顶,往后看仍然隐隐地是一大片山,一层比一层更加怕人。站在这种高度,往下连青云寨都难以看见,更不要说是远处的大漠黄沙了。四下里,只有低矮的灌木和大片的高山草场,远远的似乎还能看到几间房舍。不过这种房舍未必便是牧民的住所,也可能是祭拜天地的神龛。
这种地方,除了牧民和牛羊之外,很少有其他人路过——更不用说特意到这里来欣赏风景的了。
而傅暇现在就坐在草地上,静静的欣赏着四周的景色。宝剑被他解了下来,安静的放在了一边。他原本穿着一袭白色长衫,可现在却套了一层灰色的粗布衣服,即便如此,这粗布衣服也已经被露水所湿透。旁边不时有牛羊经过,却早就无视他的存在了——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天两夜了。
天色渐亮,他长叹一口气,正要起身,却看见山下有一个健硕的身影飞快的往这里掠过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他不远处,站着。
那人便是吕成风。
吕成风远远便大嚷道:“你可是来清理门户的么?”
傅暇淡淡道:“你吕成风好大的面子,让书生我等了两天两夜。我还以为你一如既往的不敢来见我。”
吕成风当然知道傅暇这是在激自己,可他完全不为所动,冷笑道:“我只是不愿同门相残罢了。今次究竟何事便请明言,你是为了《全阳残卷》而来的吧?”
这自然非是凭空猜想。且不说傅暇和自己身为秋水会全阳部传人,自然都对《全阳残卷》颇为重视;单说傅箫特意让谢芜菁送来的那个口讯,之中不是特意点明了《全阳残卷》么?
傅暇也不置可否,不过他不喜欢这样一照面就开门见山,他觉得既然有些交情,见面之时理应叙叙旧,谈谈天,然后再扯正事,因道:“成风兄,你我可都是全阳传人,上一代的恩怨,自然难以置身事外。可我白衣书生却有一个愿望,我只想结束我们三人之间的争执,让《战神宝典》的全阳篇重归为一部,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吕成风冷笑一声,沉沉道:“这一点上,恐怕司空辇和你也是一样的想法吧。可是我吕成风和你们不一样,我师傅在收我为徒之前,早已叛出师门,我虽为全阳传人,可并非战神门的人,是以对什么一统神门的大业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要说是你或者司空辇,即便是曲葑他亲自来了,我也不过是这句话而已。”
傅暇闻言不怒反喜,紧接着道:“如此也罢,可你为何不干脆交出《全阳残卷》,大家各得其所呢?”
吕成风闻言哈哈大笑道:“这问题亏你也问得出来,你这人何时可以变得光明磊落一些?如果我交出了全阳残卷,那个曲葑定会将我杀之而后快,因为这世界上,他绝不容许一个帮外之人晓得神门的宝典。”
言罢,吕成风自觉没有什么话好说了,边转身边道:“我有言在先,《全阳残卷》的确在我这里,可不在身外,只在心中存着。你们若是想要使得神卷失传的话,就尽管来杀我吧。你们最终没能杀得了我师傅,自然是不会放过我的,这一天终会来临,我等着呢。”刚走出没几步,却听傅暇淡淡道:“今次不同了,曲葑听说已经寻到了战神殿的蛛丝马迹,如果此事属实,那不要说《全阳残卷》,就连整个《战神宝典》六部都将会变为废纸。你可知道此事的后果么?”
吕成风听到这句话,不由停住了脚步,皱眉道:“你说什么?世人皆道这战神殿是笑谈;这玩意难道并非传言?”
这会轮到傅暇哈哈大笑了。他好一阵才道:“江湖宵小之言耳,安可轻信。这事当然不是空穴来风,只不过一直以来都未曾被证实罢了。”
吕成风道:“既然未曾证实,那何以见得曲葑他突然就寻到了蛛丝马迹呢?”
傅暇淡淡道:“你非战神门中人,当然不晓得此事的缘由。以今观之,此事说与你听却也无妨。你可知道,这创派战神,除了造下了自己的陵墓‘战神殿’之外,还在东西南北中五方各造了一处小型的神殿。这五个神殿以金木水火土五行名之,便是五行神殿,战神殿方位图,听说被分成了五分,分别藏在这五个神殿之中。这你可知晓?”
吕成风听到这“五行神殿”的称呼,心里一惊,忙道:“这事我当然不知,这和战神殿本身有什么关系么?”傅暇淡淡道:“别急,听我慢慢道来。这战神殿原本连一张舆图或者是可供参考的只言片语都没有。自古以来,战神门内相信战神殿确实存在的各位先贤们都试图在《战神宝典》中寻找端倪,可是一直没有收获。这也是时运不至,天意使然。却在数十年之前,天将神火,直落在幽云燕地的群山之中。一时火光四起,烈焰冲天。可偏偏烧到一个山头的时候却再也烧不上去了。此事被曲葑得知,感觉蹊跷,便前往探查,这一探查不要紧,竟然被他找到了传说当中的五行神殿。”
傅暇这样说着,却只见吕成风已经坐在了地上,金刀被他按在一旁,显然只等自己继续说下去,因也坐在了草地上,淡淡道:“这神殿之内是什么模样,我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曲葑从幽云燕地回来之后,武功大进。后来,他又广派亲信去东南西和中原四处找寻,却皆无线索。不想近日,这漠北之地又有一团神火降下,曲葑自然又命人来此找寻。你可知道来这里找寻的是谁么?”
“司空辇。”吕成风淡淡道,“听你这语气,除了他还会是谁。”
“不错,正是司空辇。”傅暇眼望远处,不再说话。两人一阵沉默,傅暇见吕成风仍然一语不发,便冷冷道:“成风兄,我劝你莫要在遮掩下去。你这幻日大法是如何修炼来的,虽然别人不知,但是作为武功和你同出一门的我和司空辇,难道会不清楚么。”
“你什么意思。”吕成风站起道。
“……”傅暇一阵无言,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一会淡淡道,“你自然知道我想说什么。司空辇不像我,他是死心塌地追随曲葑那个老家伙的。他恐怕没那么容易放过你这个帮外之人。此番如果我所料不错,他是带着‘诛灭令’来的。我言尽于此,成风兄你好自珍重吧。”说完飘然下山。
——五行神殿是么,曲葑如此想找到这五个所谓的神殿,莫非其中真的有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的秘密么?
想到这里,他无由的一阵恼怒:诛灭令?哼,难道这司空辇跟着曲葑多学了几年功夫,便有如此的把握诛灭自己么?这可也是休想!
想到此处,他的金刀一阵滔天的狂鸣,卷的周围的草地哗哗直响。
吕成风又不知弯到了哪里,直到傍晚才回到青云寨之中。他本想找谢芜菁谈谈天,可是满寨之中都不见她的影子,问了底下的人,才知道谢芜菁一大早就出去了,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再问可知道去了哪里,底下的人都说不知道。
回头想想,谢芜菁这几日来似乎都是早出晚归,特别不安分,也不知道是在外面做什么,想起来,吕成风心中还真的很放心不下。他当然知道以谢芜菁之能,自然能够保护好自己,可是毕竟她是个女流之辈,万一有个好歹……
正当此时,却远远看见三四骑从山下往青云寨大门这里疾奔过来,不一会就过了两道门,吕成风能分辨的出其中排头一人穿着粗布衣裳,裹着厚厚的皮袍,头发胡乱的捆成了数股,脸上灰不拉几,打扮的像个野人似得,正是谢芜菁,身后跟着的两人却是宋二和李元兆。三人的马上都捆着好多猎物,其中仍然是以谢芜菁的马背上斩获的猎物最为丰盛。三人马程很快,不一会就来到了沙场之上,只听到谢芜菁还在那里一边大笑,一边嚷道:“宋二哥,你今次难道还不服么?不服我们明天再去打猎,啥时候你能胜过我了,我便请你喝酒。”只听那宋二也是爽朗的笑道:“一言为定,到时候这喝酒的地方可得我亲自挑选,你可不许赖账。”谢芜菁嘿嘿笑道:“自然不赖,喝酒如果还赖账,那不成了瓜子了么?”
这“瓜子”吕成风晓得就是傻瓜的意思。他见谢芜菁和宋二谈笑如此爽快,心中竟然有一丝小小的不快。
当然,最让他不快的还是谢芜菁的打扮,好好一个美人胚子,何必打扮成这幅模样呢?
一时,底下有人对谢芜菁道:“谢姑娘,吕帮主找你呢。”谢芜菁闻言,便跳下马来,对着那人道:“好的,你帮我把这匹马牵回我住处拴着吧。”说着几个大步跃上青云台来,冲着吕成风道,“成风,你找我。”
吕成风并没有想过找到谢芜菁后说些什么,此时一时竟想不出话题来,只是忙道:“芜菁,你这几天天天出外打猎,收获颇丰嘛。”谢芜菁笑道:“只可惜成风你事务缠身,不能和我一起去打猎,不然就更有意思了。”
谢芜菁正笑着,却发现吕成风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不禁敛住笑容,问道:“怎么了,成风,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吕成风微微笑道:“哪里谈得上什么心事,只是最近帮务繁忙,好久没和你一起把酒言欢了。”
吕成飞分明有心事,却不肯明言。他既不肯明言,谢芜菁也不便多问。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心事,便让谢芜菁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因又想起傅萧给吕成风的那个黑木盒子,自打那之后,吕成风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因为两人体质的关系,谢芜菁对吕成风本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可是这种亲切感现下却显得是自己自作多情。
“帮主若是要找芜菁喝酒,芜菁自然不会推辞。芜菁现在是闲人一个,左右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她在青云子属于吕成风的宾客,地位超然。只因和吕成风的弟兄们性情相投,这才不显得太孤单。
“既然如此,”吕成风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亦无事,我们今夜还在青云堂上喝酒。”
黑夜沉沉,两人酒过三巡。吕成风微微有些醉意。谢芜菁不醉,只是看吕成风心事重重,又不便发问,因此也觉得别扭。
“芜菁,有个问题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谢芜菁见吕成风神情认真,大不似往常,因道“说罢。”
“你在大礼朝的时候……成婚了么?”
吕成风问的很是小心,可谢芜菁听到吕成风忽然问这个问题,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会,她才淡淡道:“我忙于习武、征战,尚未顾得上自家私事……”她幽幽的看了看吕成风,道,“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吕成风也许是多喝了几杯酒,脸热热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莽撞的问出这个问题来,此时不知道如何接口,借着酒劲,竟说道:“如芜菁你这样的绝色佳人,定有不少男子心向往之吧。”
谢芜菁微微皱了皱眉头,淡淡道:“还好吧,我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绝色佳人。别人都叫我赤炎魔王,有些人觉得我是大魔头,对我恨之入骨;有些人觉得我是大明尊教的原子,地位尊崇,从不敢抬头与我说话……”说到这里笑了笑。这话吕成风怎么听怎么别扭,所以一时没有想到该接什么话好,两个人一阵尴尬的沉闷。
“成风”谢芜菁小声的打破了沉闷,“假如今次之后,我突然离去,两人数年之后再次相见,你可还认得出我来?”
吕成风闻言,心想这是自然,忽的又想到谢芜菁言下之意,沉默一会方道:“到时候我也许会再一次拉你喝酒……”说着喝了半碗水酒下肚。两人之间的谈话越发的让人气闷,不多会两人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吕成风虽然吃了些酒,本应当很快入睡才对,可是脑袋中思来想去,总是不得安宁。先是傅暇的那番话;全阳派、曲葑、司空辇等名字不停的在脑中他跳来跳去。后来稍微好了点,却又想起谢芜菁的样子。她身为客卿,自然无理由在青云寨中久留;可让她就此离去,他却又莫名的不舍。好容易将将天亮之前略微睡了睡,却被人唤醒了。睁眼一看,竟是林靖。
吕成风只觉得有些生气,可是林靖如此早的就唤醒自己,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少不得耐住性子问他何事,却听得林靖道:
“成风,谢姑娘走了。”
吕成风闻言一愣,喝道:“走了?你说什么走了?”林靖闻言,忙解释道:“今日一大早,内子红樱去找谢姑娘有些事情,谁知她不在屋中,只找到了这个。”言罢,将手中的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了吕成风。吕成风接过来看时,只见上面写着:
成风,请恕芜菁不告而别。非芜菁不识为客之礼,实无以言也。数日来承蒙以贵宾之礼相待,芜菁不敢或忘。怎奈芜菁初入大唐,世界之大亦未尝领略,怎可安居于山寨之内,为一无事闲人耶?芜菁去也,来日有缘,再与君痛饮,不亦乐乎?
吕成风看完,将信笺一扔,大声道:“备马,我要去寻她。”林靖吃了一惊,忙道:“成风,你往何处寻去?”吕成风却早已身在青云堂之外了。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昨日尚未说出的话,既要离别,今次一定要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