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吕成风一刀之威,连取封无稽身上十数个要害之处,且夹杂着破风的“突、突”声,着实势不可挡。可就在这当口,谢芜菁却“咦”了一声,却见封无稽手中的又重又沉的铁剑微微扬起,只此一招,便让吕成风刀势顿减。
身为局中之人的吕成风,才是暗暗叫苦。他这一刀的威势暗含了十数种狂沙刀法的刀意,已经堪为刀法之中极尽精妙的杰作。可惜对上的是身负“黑风罗汉功”绝学,改易过全身经脉骨骼的封无稽,这些要害之处对于他人来说可能是必救之所,可是封无稽却无动于衷。他的玄铁剑微微扬起之处,虽然只是极为虚静轻柔,可是吕成风却深知刚柔相济,极阴柔和极阳刚,本来就只有一线之隔。心里不敢大意,刀势凝结成一刀分明的金光,往玄铁剑上撞去。
“叮当”一声,金刀发出一阵凄厉的鸣响,吕成风正要引刀顺势往另外一个角度劈去,却分明感觉到这金刀之中蓄着另外一股力道——原来封无稽的那一股力道之中,包含了两种不同的劲力——两个力道一错劲,刀便劈错了方位。封无稽显然对此早有预判,玄铁长剑挥动之处,正好错过了这一劈之势,徐徐微风似得铁剑劲力忽然爆发出数道难以叵测的力道。此时吕成风给人的感觉,就如同一阵狂猛的攻势过后,劲力忽然不受自己控制,上下左右乱传一般。如果不是对于两人的武学套路都有深刻了解的旁观者,则会觉得这场比试太莫名其妙。青云台上众人却都知道此事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
还好,吕成风的狂沙刀法盛名之下,必有其过人之处。在这常人根本难以作出反应的一刹那,其金刀之上卷起一股灼热的风暴,两人之间的温度骤然提高,一股红光如同炫目的日光一般从金刀之上直射出来,和封无稽的其中一股劲力相激引,凭空产生了一股力道,金刀凭借这股力道翻了回去,如山崩一般劈向封无稽持玄铁剑的手腕。
封无稽大喝一声:“好功夫。”他刚才一直是双手持剑,是时,他第一次松开一直持握铁剑的手,以肉掌往金刀锋利的刃上劈过去,铁剑去势不减,可是其中暗含的力量却单纯了很多。金刀、手掌、铁剑,以及吕成风的另外一只聚起幻日大法的手掌各自碰撞,黑影和金光碰撞成一片。吕成风的金刀并不停滞,一翻身又往另外一个方向攻过去,真有沙海滔滔,连连不绝的意思。可是今次可非一般的对手,封无稽肌肤经过真气充盈,直如同铜铁一般,金刀难以伤敌,每一招都得用上幻日打法的内功才能构成威胁——可偏偏吕成风的幻日大法仍存在缺陷,并不能如同普通的狂沙刀法那样运转自如,狂沙刀万千变化,得势之后绵绵不绝无有休止的刀意在此处不免受到遏制。
谢芜菁看在眼里,心中已经了然有数:以金刀之锋利,封无稽以肉掌相敌,并不需要特别的以护体神功抗衡;而铁剑则毫无利刃可言,纯粹是一条黑漆漆、坑坑洼洼的铁条而已,即便如此,吕成风以幻日大法抗之,仍然是非常吃力——吕成风半只手臂隐隐有黑气,显然已经被黑风罗汉功真气逼入经脉之中——孰高孰低,自有分晓。
可是即便如此,封无稽在近百招内,却并未明显的占得一丝便宜。众人看了许久,韩更自言自语道:“早听说‘黑风神’封无稽如何如何了得,看来我们帮主也未必就输给他了嘛。”声音虽小,可是一旁的林靖、宋二和谢芜菁都听到了。宋二不语,林靖叹了口气;谢芜菁则冷笑了一声。在她看来,封无稽并没有用上全力——何况以她之能,也看不出封无稽究竟用了多少分实力。黑风罗汉功最可怕的一点就在这里:哪怕封无稽是发挥到极致,用尽平生绝学,在外人看来也依旧是轻描淡写一般,这不免让对手在久战之下感到一丝绝望。
吕成风此时并未感觉到绝望,这倒不是因为形势上自己占了上风——他当然知道封无稽完全是游刃有余;这也并不是因为他身处自家地盘,占了地利人和。吕成风天性之中有一种越战越勇的气质,越是强大的对手,他就越发兴奋。他自知狂沙刀法不能完全施展,索性改变战术,用幻日大法强打硬攻,以力取胜。金刀的利刃卷起的气浪,夹杂着丝丝风沙,逼得周围观战的弟兄们纷纷后退,就连青云台之上的众人,都隐隐感觉皮肤被撕的生疼。
何止旁观者如此,封无稽也如此,吕成风本人更是如此——他渐渐感觉胸中有一团烈火慢慢的积累,在上下丹田之间来还流窜。他以前从未将幻日大法使用到这种层度,以往最多只是经脉之中有一些灼热之气难以排解,可是积累成一团火焰一般,却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愈演愈烈,真气鼓荡之下,在他体内不停的寻找出路。若是平时练功之际遇到这种情况,吕成风只能断绝全身的气息运行,紧守神思不乱,等其慢慢恢复;可是现在是战时,哪里有这种功夫,可是每一次金刀和铁剑交手,这股无法驾驭的真气却让封无稽感觉颇为怪异,就好像吕成风每一次的力道都蕴含着一个更加深沉的异种作用力,和其金刀之上的本身的力道完全不同。
吕成风的真气和谢芜菁的同源同属,这一情况别人自然不知,可是谢芜菁却感受的一清二楚。她知道如此下去,吕成风即便能够侥幸不败,也会被自身真气反噬,废去大半成的武功。可是她左右也不能飞身下去加入战团,左思右想之余,口中不知不觉的念出了两句乾坤五行功行功运气的法门:
“上行则欲求下达,左往则务使右引。欲动则先守其静,欲扰则守中抱一;内阻而方能求其顺,内虚而方能击其实……”
这些是乾坤五行功的基础口诀中的一个片段,在场者除了谢芜菁之外,其他人自然是非常陌生,一边的林靖、韩更等都不知道谢芜菁在这当口说出这些是何用意,可吕成风隐隐听到谢芜菁的这些话,隐隐觉得其中暗合了某种行功法门,只是一时打斗正酣,没有心思去详细辨析。不一会,又听得谢芜菁继续诵道:
“贞而远,柔而立,虚而利,实而笃,气不务沉而自落落,神不求远而自凝凝……”
这一句下来,吕成风已经感觉到自己的真气临近与极限,他已经准备好了以一记“遮天蔽日”来拼一把的打算了。意在力先,神思刚刚开始牵动真气,刚才谢芜菁所吟诵的文字正印合了此时的若干情况。真气凝结于其内,正是“内阻”之时,刚才不及细想,不知道何为“方能求其顺”,此时处于想无可想,拼命一搏之时,却正是“气不务沉而自落落”,无心控制之下,这团灼灼烈焰顺着四肢百骸汹涌而出无法自制、不须自制;吕成风顺势使出“遮天蔽日”的法门。
冲天的气浪化作一团滚滚烈焰,焦灼的让人透不过气来。风沙滚滚形成沙暴一般的形状,将封无稽裹在当中,扭曲的力场似乎将全世界的热量都吸将过来,让数步之外的空气反而变得分外寒冷。谢芜菁站在战圈之外都感觉浑身麻木、气闷难过,更何况圈内的封无稽了。
当日谢芜菁使用“借”来的内力,击破了这招“遮天蔽日”,但是当时吕成风并未使出全力,而谢芜菁仍然狼狈的衣衫尽碎,几近赤裸。现在如此声势骇人的一招,吕成风却感到自己击中了一块坚硬的玄铁,封无稽在****之中,丝毫不为所动。可是经脉之中腾起的丝丝黑气分明现实他现在其实也是勉力的运气抗衡。
金刀流星一般的劈了下去,直往站立于沙暴的暴风眼中的封无稽的面门上落去。
“当……”
这是一声让全场人都耳鸣脑裂的声响,如同阿鼻地狱之中烈焰卷起的泛音一般;在场的一些功力浅薄的部众,都纷纷恶心欲吐,浑身难受。谢芜菁内功尽失,也被这声闷响击得是脸色惨白,骨头都似乎跟着一起颤抖——可是她到底元神修炼的比一般人远为强健,头脑之中仍然清楚得很,并没受到影响。
风沙止息,沙场之上的气温也恢复了常态。谢芜菁身子还没缓过来,脸上血色反涌,一片潮红,手扶着栏杆,眼波婉转,口中不住的喘着芬芳的气息,看上去颇可怜爱。一旁的五统领李元兆冷不防看到,直看痴了——他亦知道这是帮主看上的女人,是以不敢多看,忙回过神看着沙场上战罢的两人。
吕成风收回金刀,双目紧锁着封无稽。他知道封无稽并未落败,落败的其实是自己——一招最为强大的绝学已经使出,对方仍然好端端的站在自己跟前。
可是封无稽也并不好过——他当然不会像谢芜菁这样未能保护住自己的衣裳,但是赤红的真气逼入经脉之中,往外丝丝冒着灼热的气息。好一会,他才略感恢复常态,笑道:“不错不错,狂沙小儿有些斤两。我封无稽很期待你成为大漠之中真正能和我匹敌的对手。”这样说着,眼光却不由的往台上的谢芜菁那看去。
吕成风手握金刀,拱手道:“今日打的痛快,不知封大侠认为胜负之数如何?我想要伤你固然不易,你想要伤我也未必有那么简单吧。今日不如就此罢手,我吕成风愿与封大侠畅饮述怀。”封无稽大笑,破锣的嗓子提高了几度声调,声音用内力震出:
“我此次来拜山,一是想探探你吕成风的武艺,二是来议和的。我们两家如果起了干戈,大漠之中恐无宁日。不如东以古河道、西以卧峡、藏龙谷为界,互不相犯。不知吕帮主意下如何?”吕成风闻言,心下当然愿意,可是怕封无稽言语中暗含狡诈,故作思索,皱眉道:“封大侠你这话,为何偏偏放在比武之后说。之前便说出来,然后大家痛痛快快比武,岂不更好。”
封无稽闻言,哈哈大笑,再不说话,转身便走。行至半山腰,远远传来干涩得不含一丝水分的声音:“比武定输赢,胜负两分则议和,若分了胜负,还议和作甚,哈哈……”
这时,吕成风才回过神来。他知道封无稽议和必是因为他们准备尚不充分,还不到和青云寨开战之机;可心中也暗暗思量:是否封无稽因为对自己的武功心存好奇,想要来日等自己幻日大法大成之后,再次决战呢?想到这里,他自然想到了刚才言语点播自己的谢芜菁,不由的往青云台上看去,却看见谢芜菁双目莹莹,似喜非喜地看着自己,两人目光合作一处,都不由的笑了起来。
随着封无稽的离去,人群也渐渐散去。对于众人来说,帮主和大漠公认的第一人打成平手,这显然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虽然如果能够取胜则更好。
谢芜菁依然在青云台上站着,目光痴痴的望着远方。一时吕成风觉得她今日心情不似前几日,心想莫非是吕灀离开的原因,便借着一个时间上的空当,凑近了,轻声道:“芜菁,你在想什么呢?”
谢芜菁并不回头,一动也不动,一会方才轻轻笑道:“寒焉走了……”
吕成风闻言,随口道:“她算是你的闺中密友了吧。”
谢芜菁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扭头道:“啥叫闺中密友?”吕成风闻言,这才想起谢芜菁曾说过大礼朝的总总风俗,苦笑道:“没有……没什么。”语毕,小心的站在谢芜菁的身边,不知该说什么好。
“没关系……”一会,谢芜菁淡淡道,“我已经习惯了,这才是她的风格。我行我素,行为总是让人无可捉摸。”
吕成风点了点头,他对吕灀是怎么样的人并无兴趣,他此刻心中所想的是:芜菁你会随之离开我么。可是这句话却说不出来,于是只能陪着她看着远方;刚才谢芜菁那会心一笑是那样的近,此时的她却又那样的遥远。残林尽头,似乎起风了,依稀将黄沙乱石卷将起来。谢芜菁知道,此时的吕灀,大概便在那风沙之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