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十七
“噢,这是怎么回事?”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说,“恋爱了,绝对是恋爱。这可真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弗拉基米尔?西蒙松采取这种最愚蠢的孩子式的恋爱方式。真是奇怪,说实话,让人痛心!”她叹了口气,最后说。
“可是,她,卡佳呢?您以为她怎样对待这件事?”涅赫柳多夫问。
“她吗?”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停下来,显然想比较准确地回答问题,“她吗?您看到了吗?不管她过去如何,从性格上看,她是一个最讲道德的人……再说,她的感情那么细腻,她爱您,爱得挺不错,她只要能为您做一件哪怕是负面的好事,不让您受她的牵连,她就感到幸福了。跟您结婚对她来说是可怕的堕落,比过去做的事还不如,所以她根本不会同意这件事。再说,您在这里也让她心里不安。”
“那怎么办,我应该离开这里?”涅赫柳多夫说。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脸上露出可爱的天真的笑容,笑了笑。
“对,一部分。”
“怎么能离开一部分?”
“我是在乱说。关于她我想告诉您,她大概看出了他这种冲动式爱情的荒唐(他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对这种荒唐事又得意,又害怕。您知道在这种事情上我并不内行,可是我似乎觉得,从他那方面说,这是最普通的男人的感情,虽然有些做假。他说,这种爱情增强了他的精力,说这是柏拉图式的爱情。不过我知道,如果这是特殊的爱,那么它的基础一定是肮脏的……就像诺沃德沃罗夫和柳博圣卡(格拉别茨的名字柳博夫的爱称)一样。”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避开这个问题,转到她喜欢的话题。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涅赫柳多夫问。
“我以为,您应该告诉她,把一切说个清楚,总归好一些。您跟她说吧,我去叫她过来。愿意吗?”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说。
“好吧。”涅赫柳多夫说,于是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走出去了。
这时涅赫柳多夫一个人待在这个小牢房里,听着薇拉?叶夫列莫娜轻轻的喘气声,这声音又偶尔被她的呻吟声打断,还有不住地从那扇门外面传来的刑事犯的嗡嗡的说话声,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西蒙松对他说的话使他从自愿承担的重压下解脱出来,在他意志脆弱的时候,他觉得这种责任是沉重而奇怪的,其实,他现在不仅有点不愉快,而且感到痛苦。在这种心情里也含有这样的因素:西蒙松的求婚破坏了他的行为的标新立异,在他和别人看来,他所承受的自我牺牲的价值也降低了——如果一个人、与她无任何关系的好人,愿意把自己的命运和她连结在一起,那么他做出的牺牲也就不显得那么重要了。这也可能是一般的妒嫉心理:他已经非常习惯于她对自己的爱,以至不能容忍她可能爱上别人。再说,这样一下子就破坏了他定好的计划——在她解除刑罚之前,一直生活在她身边。如果她和西蒙松结婚,他留在这里就变得没有必要了,他又要制定一个新的生活计划。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心情分析清楚,刑事犯那边一阵强烈的嗡嗡声便从打开的门外冲了进来(他们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接着卡秋莎走进了牢房。
“玛丽娅?帕夫洛夫娜让我过来的。”她说,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是,我有话跟您说。坐下吧。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和我谈过了。”
她坐下来,双手放在膝头,看上去心情平静。可是,涅赫柳多夫刚一说西蒙松的名字,她的脸就变得通红。
“他对您说了什么?”她问。
“他对我说,他想和您结婚。”
她的脸忽然起皱了,露出痛苦的神情。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低垂着目光。
“他要我同意他的想法或者提出意见。我对他说,一切由您做主,您应当做出决定。”
“哎,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说,同时用那种古怪的、经常对涅赫柳多夫有特别强烈刺激的斜视的目光定定地瞧着他。他们默默无言,彼此相视了几秒钟。这目光对双方都道出了许多含义。
“您应当做出决定。”涅赫柳多夫又说了一遍。
“我要做什么决定?”她说,“一切都早已决定了。”
“不,您应当决定,您是否接受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的求婚。”涅赫柳多夫说。
“我能做什么人的妻子,——一个苦役犯?我为什么还要毁掉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呢?”她皱起眉头说。
“是这样,如果您得到赦免呢?”涅赫柳多夫说。
“唉,您别管我了。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她说,接着站起来,走出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