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为齐州当地人士,却不知本地有此良方,以至延宕日久,痛苦不堪。究其原因,乃药方持有者鲜为人知。孙思邈特将该方收入专著,且以献方老人命名,为“齐州荣姥方”。
齐州此行,孙思邈又得“服齐州长石法”。此服法主羸弱厌食,可疗百病。取黄白明净的马牙石为药材,捣碎后以密绢为漏,勿使极筛。以石入药,此特例耳。故传授者强调,须是齐州历城县所出之石,否则难求其效。该石一名长石,一名大乳,一名牛脑石。
孙思邈由此再次想到,古来药品皆讲究地道,即一方水土所产药品,得之于本地水土甘露,在他处必无法生长。若人工栽植,则会远逊于原产地药材的效力,甚至可能完全变味。故种药需随地力,不可南药北植,东药西栽。
以后,孙思邈不断重申这一理念。为了让后学掌握相关知识,懂得何地能出产何种地道药材,他在《千金翼方·药录纂要·药出州土第三》中,将华夏一百三十三州出产的五百一十九种药材分别列出,以防混同。例如:
关内道雍州所产地道药材:柏子仁、茯苓。
泾州所产地道药材:泽泻、防风、秦艽、黄芩。
河南道洛州所产地道药材:秦椒、黄鱼胆、黄石脂。
河东道泽州所产地道药材:人参、禹余粮、防风、白石英。
江南西道辰州地道药材:丹砂。
剑南道茂州地道药材:升麻、羌活、金牙、芒硝、马齿矾、朴硝、大黄、雄黄、矾石、马牙硝。
最让孙思邈欣喜者,此行竟听得东海卖盐奇妇的故事,内容如本节开头所述。再问,知该女有“服云母粉”一法,甚有奇效。该法为卖盐女本人经验之谈,且曾传与他人,见效程度不一。
孙思邈殊为惊异,拄着拐杖,即前往拜见。不料该女子跌了一跤,在家养疴,不便见人。听说孙思邈远道而来,乃托人对孙思邈转述用药之法。孙思邈甚喜,当即铺开草纸,半跪半蹲,挥笔录之。他同时将自己手抄的一卷秘方恭敬奉上,赠予对方。
因这位卖盐女养生之法确实出奇,孙思邈反复掂量,推敲可信程度,最后在写作第二部专著时将其载入,强调“此非古法,近出东海卖盐女子……”一个“近”字,说明此系孙思邈本人亲耳所闻,亦知孙思邈造访齐地,确在写作第二部巨著前后,年在百岁以上。方云:
“云母取上上白泽者,细擘,以水净淘,漉出蒸之,一日一夜下之。复更净淘如前。去水令干,率云母一升,盐三升,硝石一斤,和云母捣之。一日至暮,取少许,掌上泯著不见光明为熟。出,安盆瓮中,以水渍之令相得,经一炊久。澄去上清水,徐徐去之尽。更添水如前,凡三十遍,易水,令淡如水味,即漉出。其法一如研粉,澄取淀。然后取云母淀,徐徐坐绢袋中,滤著单上,曝令干,即成矣。”[120-1]
孙思邈再析其理,遂有结论:“云母味甘平无毒,主治死肌,中风寒热。如在船车上,除邪气,安五脏,益子精,明目下气,坚肌续绝,补中,五劳七伤,虚损少气,止利。久服轻身延年,强筋脉,填髓满,可以负重。经山不乏,落齿更生,颜痕消灭,光泽人面,不老,耐寒暑”等。[120-2]
孙思邈本想在齐鲁再多待些日子,却闻皇上病笃,命其速返。孙思邈乃告别当地乡亲,坐上朝廷派人送来的马车,急忙回京。
十五 劳复心瘁 忍见李世民壮岁辞世
李世民不得长寿,孙思邈早有预料。李世民享年不满半百,他却不愿见到。在孙思邈看来,李世民之死,一是死于心结,二是死于服食仙丹。
李世民自即位之后,心里总似塞进两块大铁疙瘩,这疙瘩便是李建成、李元吉兄弟两个。不论白天黑夜,每想起二人便心里不安。日子久了,竟觉得他二人总在纠缠,挥之不去。不论如何烧纸化钱,请神驱妖,均无效果。尤其到了夜晚,李世民稍一默神,便见李建成、李元吉二人缠着太上皇,要求为他俩讨公道。
这可把李世民折磨苦了,几乎不敢独处一室,哪怕与长孙皇后拥被而眠,心里也不踏实,每夜非得由数名宫女陪寝不可。他尽管不与她们轻易交欢,却必得感受到她们的气息,否则无法入睡。后来让众宫女作陪也不行了,非得由甲士站岗不可。且甲士须全身披挂,只不带刀枪。最后经人们演义加工,乃有大将军尉迟敬德为李世民充当守门神之说,传遍民间。因尉迟敬德为“玄武门之变”主要干将之一,曾手刃李元吉。言及其名,便带着一股杀气。
李世民虽不信佛,却不敢肯定究竟有无阴曹地府,有无与李建成、李元吉对簿阎王殿之日。唯一之法,便是在治国理政方面做出业绩,以证明唯有自己方能光宗耀祖,永保李氏江山千秋万代。他于是在戍边固疆、外御强族之时,对内去旧革新,在均田、府兵、科举等重要领域,接连推出一系列重大举措,既利于朝廷,又事关百姓。
现仅以均田制为例。
始于北魏孝文帝太和九年(485)的均田制度,经隋代沿袭,本为一项深受百姓欢迎的创举。而至隋末唐初,因长年战争,人口锐减,出现大片荒地。于是谁有强势,便将那土地霸占。李渊当政之始,即开始制定均田法规。李世民继续推行父皇举措,使之逐步完善,最后以诏书形式颁布。
该法规定:丁男、中男授田百亩,老男、笃疾、废疾者授田四十亩,寡妾授田三十亩。凡道士、和尚给田三十亩,尼姑给田二十亩。官户受田等于良丁一半,工商业者与官户同等。
又:丁男、中男所授土地分为两类,其中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
法律同时规定,贵族官僚受田,分若干等级,如亲王受永业田一万亩,正一品职事官六千亩,郡王和从一品职事官各五千亩,国公和正二品职事官各四千亩,郡公和从二品职事官各三千五百亩,县公和正三品职事官各二千五百亩。四品、五品、六品、七品、八品、九品官员所受永业田亩数,依级降差,各有定规。其中九品官员除受永业田外,还可受职分田。
田地既为百姓生存之本,亦为豪族租收之源,更是朝廷赋税之基。有了受法律保护的私分地,土地面积还相当富足,民众自然不愿轻易离土,四处流浪,而乐于长久安宁。朝廷还鼓励开垦荒地,所垦大都归己,只须缴纳赋税。有了这赖以活命的土地,百姓日子迅速红火。于是不仅国库迅速充盈,丁户也急剧增加。
受益最大者当属朝廷,因所有被授田亩者,都有义务缴纳户税,只是标准不同。部分地主和普通百姓还要负担租、庸、调、地税、杂徭等项。于是国库来源滚滚,粟米堆积如山,隋文帝时代那仓廪殷实、马牛布野的富裕景象,很快在李世民时代再现。
李世民因推行上述举措,深得万民拥戴。据称,贞观年间,官吏多勤政清廉,公侯豪族无人敢侵欺百姓。商旅野次,无复盗贼;囹圄常空,外户不闭;沃土丰稔,米一斗只值三四钱;国境安宁,疆土广阔;邻邦友善,咸服中国,皆尊李世民为“天可汗”。
因有上述局面,有关皇上“圣德浩荡”之类的颂词,自是漫天盖地。李世民因之不免得意,有时竟忘了当初如何登基。而一旦出现“玄武门之变”的影子,情绪立时就变,身子说病就病。有时好端端坐在御椅上有说有笑,转眼便阴下脸来,似要杀人。有时手里还举着酒杯,一下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御医们闻他生病,一个个吓得发抖,你推我让,待孙思邈到来方敢用药。
这一怪疾,伴随李世民终生。
到了后来,李世民又多一怪疾,即陷入仙丹怪圈。除了天竺国神医耆婆之语,谁说话也听不进去。原是他也信奉长生不老之术,只望荣华永驻,与天地同寿。
那时李世民因服食仙丹过多,已伤肝脏。他对孙思邈坦陈:“朕近日总觉眼皮沉重,干涩流泪,有时正在批阅奏折,眼前突然发黑。此究竟是何道理?”
孙思邈用心将皇上看过,跪地乃道:“此非眼疾,实为肝郁不舒,为皇上劳累过度所致。肝为木经,子时当值。根据人卧血归于肝的道理,皇上务必于午时静养,子时静卧,以利养肝舒筋。”
李世民表示接受意见,再问有何药物调理。在李世民看来,药物调理来得快捷、简便。孙思邈知过多强调食物疗法,皇上必听不进去,乃顺其意愿:“启禀皇上,肝劳病者,补心气亦可益之,心旺则感于肝。老朽再开些药品,可收双倍之效。”